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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方小溪在教师大会上批评我不按教学大纲上课,总按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我说,我对目前的状况的确很失望,我每天都要使尽浑身解数来让学生静心,否则他们就会和城市里的孩子一样觉得无聊,可需要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们还是和城市里的孩子有很大差别。我看见卢康微微颔首,方小溪“刷”地站起来,一张苹果脸一鼓一鼓,瞪着我说:“任依依老师,你不要总是想当然,不要总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你,根本不了解我们。还有,我们没有多余的钱买课外书。”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散会后,Horst和我咬耳朵:“你知道方小溪为什么总是针对你吗?”我表示完全不知,他低下头神秘兮兮地说: “因为她喜欢卢康啊。”说完还将两只大拇指贴在一块儿,“据说他们两家可是娃娃亲。”
我很奇怪他的中文水平居然因为八卦而突飞猛进,这厮回敬我:“一般一般,我的中文就好到知道方小溪喜欢卢康。”我不怀好意地反问:“是你喜欢卢康吧。”他很奇怪地上下打量我:“你不觉得卢康很——帅——吗?”的确是,我点点头,卢康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他的黑眼睛比Joseph的更加清朗忠诚。其实,白族人的长相都不错,我班里的男生就个个轮廓分明,只可惜,他们不热爱学习。唉。
中元节,校长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我穿着普林斯顿免费T恤,下面是破牛仔裤和人字拖,惹得Horst一见面就低头嘀咕,“怎么又穿成这样?幸亏你的脸还长得漂亮,不然我会以为你是男孩子。”脑中忽然闪过Joseph的影子,一下子没有抓住。
校长家里很干净,方小溪不在。卢康建议把我们班住在附近的几个学生叫过来,他给我们做苹果酱和西式薄饼,我很意外。学生们吃得心满意足,第一次拉着我讲了好多话。送走他们后,校长开始拐弯抹角地劝我要按照教学大纲来教书,而我只记得,卢康做的饭,非常好吃。
周卉觉得天黑前必须赶回去,一路上家家户户在烧火,鸡犬相闻,远处的山雾气腾腾。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坝子里生活上一段时间。
那晚周卉诵了几遍金刚经便早早入梦去。Horst拉着卢康,搬来几罐啤酒,我们三个人坐在水泥地上看天上的星星。Horst第一个喝醉,躺倒后吐出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瞬间,我抓住了方才一直记不起来的念头,还是Joseph。我一偏头望向卢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么?”不等他开口,我径自继续:“因为爱情啊。”
我把Joseph从记忆中释放出来,他还是我们初见时的模样,黑眼睛柔和忠诚,头发却乱得像狮子,认识不到一个月,用很平常的口气对我说,他开始学中文了,能不能每个星期帮他辅导一小时。我说,当然可以。我一遍遍背李清照或者柳永的词,让他用拼音记下来。我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然后再用英文解释说,“你知不知道,绿叶还是宽宽的,红花却变得很小很小了。”他就笑了。我想我喜欢他,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说着随心所欲的机灵话。
一个月后,他说他们学会要办一个派对,晚上喝到一半可乐没有了,我说我去买,他自告奋勇陪我去。一路上歪歪扭扭,我提着一箱可乐往回走。他说,让他来拿。我迷迷糊糊地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不能让我拿重东西。我还是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我好久了。
那时我的脑筋一团浆糊,继续往前走,发了很长时间呆。我想自己一定是醉了,就对他说,“喝醉就不能胡乱调情了。你醉了,我也醉了。可我明明什么都记得,我还能背法语变位,我还能背唐诗宋词。”他说,“我没醉,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
我记得自己穿着一件普林斯顿免费T恤,下面是破牛仔裤和人字拖,没有化妆,没有美发。我说,“我醉了,已经觉得自己飘起来浮在天上,看着你对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女孩子表白。”他看上去没有太悲伤,表情却小心翼翼,我听到他说,“贝贝。中文里baby是这么说的吧?你是我的贝贝。”浑然的真诚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刹那间,我毫无防备地被网俘获。
只是到最后,一切全变了。我说,等我一年。他反问,怎么不是十年二十年?
卢康一直站在我身边,静静地听我倾诉。我依然坐在水泥地上,我没有醉。他蹲下来好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轻轻拨了拨我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我想我应该站起来,仰起头踮起脚,深深地去吻他的唇,焦灼地纠缠在一起,唯有如此才能报答Joseph当年那张真诚的大网。大概我还是醉了,我依然坐在水泥地上。
不想的时候以为风平浪静,说起来才发现,那些鲜活的记忆还是灼伤了心,让世界在一瞬间黯淡无光。酒精无效,尼古丁也无效,没有人能够指引我,告诉我还能不能勇敢地再去爱,或去恨。眼角不小心渗出一滴眼泪,就只有一滴,由于这滴眼泪是来自用力压抑过的悲伤,因此变得特别凝重,却没有人为我接住,任它跌落在水泥地上,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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