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安瑾瑜穿戴梳妆皆一丝不苟，耳边的牡丹也簪得恰到好处，赵熙政平日不苟言笑惯了，偶然见他这般，安瑾瑜便稍作愣神，才徐徐笑道：“臣妾一早便盼着陛下来了，外边冷，陛下快随臣妾进宫里去。”

　　赵熙政便随她进去。凤仪宫装修清淡简朴，无甚奢华物件，宫里燃着兽金炭，薰着淡香，正如安瑾瑜此人一样，端庄大气，久了却又觉寡淡似水。赵熙政随意一坐，兀自端茶来喝，“瑾瑜年节可好好歇息了？年前后宫事多，总让你费心。”

　　“陛下，这茶有些凉了，臣妾给您换杯热的。”

　　赵熙政便将那茶放下，道了声好。

　　安瑾瑜给他新换了茶，才柔声道：“后宫之事，是臣妾之责。陛下政务繁忙，臣妾必得将后宫之事打理好，不让陛下费心。”

　　赵熙政用盏盖刮了刮茶沫，随意道：“有瑾瑜在，朕从未费心过。”

　　安瑾瑜莞尔一笑，垂首望着地毯，没再说话。

　　赵熙政等了片刻，又笑着开口：“瑾瑜今日甚美，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朕有瑾瑜为妻，属实幸哉。”

　　安瑾瑜忙道：“臣妾怎敢与洛神相比，陛下这话，实在折煞臣妾。”

　　赵熙政又喝了口茶，微微清了两声嗓子，一时无言。

　　安瑾瑜听到他咳嗽，又抬眸望着他，问：“陛下怎的咳嗽，可是方才在外面吹着了？”

　　赵熙政摆了摆手，看了眼窗边即将燃尽的火烛，道：“无妨，时辰也不早了，你我安置吧。”

　　此话一出，旁边宫人便纷纷忙碌起来，有人去铺床，有人端了热水来侍奉二人盥洗。宫里熄了一半火烛，宫人都退下，只留帝后二人。安瑾瑜坐在桌前，对着菱花葡萄纹铜镜，将发髻上最后一支簪子搁在妆奁里。

　　赵熙政望着她，主动走过去，从她身后将她拥住，与她一同望着镜中人影。安瑾瑜的样貌自是美的，尤其是那种清浅的气质，在这种火烛摇曳、半明半暗的气氛下，颇有几分勾人心魄。

　　安瑾瑜从未见过赵熙政这般，故而他一过来，她便不由浑身紧绷，连话都说不连贯：“陛下，陛下今日这是……”

　　赵熙政不知为何，她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他便全然没了兴致，只是这动作已然做出，就像话一样收回不得，他轻声道：“瑾瑜，你是朕妻，朕心中自是将你放在第一位。今夜月明星稀，怎可辜负，不如你我就在此处……”

　　“陛下！”

　　安瑾瑜遽然起身，赵熙政一惊，只听她道：“陛下是天子，起居有注，行事有礼，此等旁门左道，怎可光明行之？陛下有心，却恕臣妾无胆。”

　　赵熙政张着口，愣是说不出话来，只觉脸上烧了一阵，才直起身道：“皇后怎可这般？怎就是旁门左道？”

　　安瑾瑜跪地，望着他的眸中含着幽怨，“难道不是？陛下从前克己守礼，情至浓处，也不发一言。如今尚未安置，竟对臣妾说出这些话来。陛下，兰才人是有趣之人，可陛下是一国之君，怎能如此被带偏了性子？”

　　赵熙政气极反笑，在室内踱步几番，才回到她面前道：“好、好！你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自一开始朕给了兰才人位分，你便妒火攻心，极是不爽。朕一走，你便带着兰才人到崇华宫去，安的什么心朕能不知道吗？周太后大度，不与你计较，朕也念及你是看见有新人来，心下不舒服，才不与你提这事。朕今日来找你，你竟还埋怨是兰才人带坏了朕！安瑾瑜，你想干什么？”

　　安瑾瑜突然被训斥一番，哪受过这种气，当即就落下泪来，抽噎道：“陛下！臣妾哪是妒嫉，不过是眼见陛下跟兰才人如胶似漆，又变了性子，生怕陛下德行有失，这才冒着陛下动怒的险出言提醒。陛下不理解臣妾一番苦心便罢，怎还将嫉妒二字扣与臣妾头上，臣妾怎担得起！”

　　她哭得伤心，屋里动静又引了宫人进来。赵熙政知道与她多言无益，却又实在在气头上，止不住话：“这么些年了，朕除了带进宫的那几个王府里的夫人，可还收过一人？兰才人是克伦示好所送，若不是互市的缘故，你当朕为何收她？如今两国相交，朕不好冷落了她。你是朕的皇后，怎就一点也不能为朕考量！”

　　安瑾瑜有苦说不出，赵熙政这一番话让她一句也没法反驳，只能痛哭出声。赵熙政看着她哭，忍不住心生厌烦，顿时连话也懒得再说。旁边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喘，颤颤巍巍说着陛下息怒。赵熙政一甩袖子，将外裳套上就走。

　　他身边的随侍就赶紧拿了大氅跟上，安瑾瑜身边的侍女则是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赵熙政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只觉又羞又恼，面上又好似被人扇了耳光，火辣一片。他也不上暧轿了，就这么迎着风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娑兰住处。

　　娑兰正要安寝，却觉一人从身后将她抱住，在她脖间轻嗅。娑兰便轻轻弯唇，抚了抚赵熙政面颊，“陛下今日不是陪皇后娘娘？怎又到了妾身这里。”

　　“朕累了。”

　　“那兰儿陪陛下说说话？”

　　“不必，安置吧。”

　　娑兰轻垂了下眼眸，道了声好。这话以后也不该再问了，她心想。

　　初五这日，众人进宫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边有周煜灵和赵熙政陪着，午时，众人陆续进宫。先来的是赵熙贽与王妃周沅，还带着今年刚出生的沈宁郡主赵哲徽。之后便是昭平长公主赵婉茵、林舟渡、顾长俞等人。

　　安瑾瑜和宫里的几位嫔妃也在，只不过皆是在堂中坐着，不能近身侍奉。太皇太后抱着小郡主，喜爱得不得了，又因为年老臂力不够，不敢多抱，生怕将孩子摔了。周沅刚诞下一子，身体尚未恢复，太皇太后就叫人搬了软椅来，让她坐在一边。

　　赵熙贽抱着孩子，太皇太后就拿了拨浪鼓逗她。

　　周煜灵笑道：“沅姐，这孩子不满一岁，倒是也不怕人，安安静静的。”

　　周沅面容有些憔悴，今日擦了脂粉，却还是难掩倦容，在一旁温声道：“是啊，刚生下来哭得响亮，本以为是个闹腾性子，结果现在倒挺乖巧。”

　　周煜灵见她疲累，便递了软枕过去，“沅姐靠上这个，不然腰间空荡荡的，坐着也累。”

　　周沅刚道了声谢，便见安琼枝带着娑兰到了。众人起身见礼，安琼枝便示意娑兰上前，娑兰便跪地，“妾身娑兰，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有些日子不见，便不大记得她样貌，眯着眼睛问：“娑兰…是谁家的孩子啊？”

　　赵熙政便道：“皇祖母，这是兰才人，今年入宫的，她来见过您的。”

　　“哦，是那个克伦姑娘。”

　　太皇太后这才想起，叫她过来看了一番，才笑道：“好，好，孩子快过去坐吧。”

　　娑兰起身言谢，与安琼枝一同落座。

　　谁想她刚一坐下，小郡主便开始哭。周沅周煜灵等人忙上前哄，小郡主却是啼哭不止，太皇太后也急了，慌忙问道：“沈宁可是饿了？可要抱下去喂奶？”

　　赵熙贽将孩子抱在怀中轻抚，边拍边哄，却是哄不住，只能换周沅抱去，哄了一阵，依旧是哭，周沅便道：“不应是饿了呀，出门前奶娘才喂了奶，也不是尿了。沈宁身体一向好，自出生就不生什么毛病，这可如何是好。”

　　“莫非是有什么东西，让这小家伙不舒服了？”太皇太后猜道。

　　赵熙政就唤人去叫御医过来。小郡主哭累了，停了一阵，就开始打喷嚏。御医过来检查一番，便道：“敢问陛下，今日可是兰才人到小郡主身边来过？”

　　赵熙政一听便蹙眉，“这与兰才人何干？”

　　娑兰一听，便赶忙出声询问：“妾身今日多用了些香粉，陛下，可是这香粉让小郡主不舒服了？”

　　御医便道：“并非是才人的香粉。微臣斗胆，问问才人，您幼时在克伦，可染过一种名唤蓟疾的病？”

　　娑兰稍愣，遂答：“是染过，此病罕见，在克伦都没什么人知晓，御医是怎知……”

　　“哦，微臣曾阅古书，偶然看到。”那御医又转向赵熙政，道：“陛下，此病与风寒之症相似，只是染病之人不能似风寒好彻底了。兰才人长大后虽不曾再犯，可呼吸吐纳间到底带了病根，大人无妨，小儿碰到便难免受刺激。故而小郡主难受，哭闹不止。”

　　赵熙政看了眼娑兰，却是问那御医：“这听着实在稀奇，什么病还能影响到人吐出的气来？这么些年过去，那与兰才人接触过的小儿，岂不都要犯病？”

　　御医就道：“也不一定全会染上此疾，要看小儿体质。不过郡主太小，眼鼻便容易受到刺激，体质极弱的大人也是难免。微臣将郡主带下去，以温水浸药拭面，歇息片刻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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