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

　　堂内无人出声，顾长俞和赵隶默然立于一旁，皆是暗暗望着林舟渡。

　　林舟渡却只是静坐，淡然道：“你自己暗藏禁书，与我何干？”

　　安无疾连道了几声好，眼中更是冰冷如铁，咬牙道：“你这般冷血，连亡人都能利用，你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林舟渡笑出声，“这世间若真有报应，又何来恶人横行？”

　　门从外面推开，是安弘赟与顾青闻到了。安弘赟望着那满架子的书，看向安无疾。

　　安无疾双腿发软，眼中尚含着泪，一见父亲，却又不敢直视，只得垂了头道：“父亲，孩儿无能。”

　　章煊见了安弘赟，便道：“小阁老，此事事关禁令，当交由陛下裁决。在场人证众多，章煊只好做个代表，将此事上报，至于陛下如何决断，我也管不了。还请小阁老不要让我为难。”

　　安弘赟见到自己儿子出事，一双老眼中也是沉寂如云，稍稍颔首，道：“事情本官已知晓，此乃犬子之过，是该交由陛下裁决，本官怎会阻拦？章煊大人例行公事，尽可带着人证物证往恭肃殿去，本官无话可说。”

　　章煊就点头，“那便多有得罪了。”说罢，他收拾了几本书，又上前对安无疾道：“安公子，请吧！”

　　安无疾就跟了他去，毅然若认命。堂内的人见事情解决，也无心在此处多留，顾青闻拉着顾长俞询问方才的事，安淮立在父亲身边，面色实在难看。赵隶则上前扶了林舟渡起来，与他一同往堂外走。

　　刚踏出门，却闻身后传来安弘赟的声音。

　　“顺王殿下，我们谈谈？”

　　顾长俞回首，就见林舟渡顿住脚步，“小阁老想谈，林某自当奉陪。”

　　安弘赟就抬手示意安淮先出去，安淮看了眼林舟渡，便随着众人到院外去。林舟渡随安弘赟进屋，穿过一片狼藉，分别坐于榻的两侧。

　　安弘赟瞧了瞧那面墙，遂拎起茶壶，给二人斟茶，“我与殿下也是老相识了，便不说暗话。殿下今日，无非是想将我儿彻底置于死地。”

　　林舟渡一手支头，道：“那小阁老是要保儿子还是保安家？”

　　安弘赟将茶盏捏在手里，注视着里面茶汤，“到底是我儿，若真让他送命，我也心疼。”

　　“是么？”林舟渡笑笑，饮了口茶。

　　“他这条命到现在，已经不值一钱。顾喆昌虽伤，却未及性命，留他一命，殿下能得到更多。”

　　“我能得到什么，说来听听。”

　　安弘赟将盏放下，“殿下还不知吧，往来督市司的事，陛下已经定了周镇察为观察使，年一过，便到仓西去。”

　　林舟渡持盏的手稍顿，“这么快么？”

　　“是啊，你也知道，朝廷没钱，陛下没钱，不能节流就势必要开源。”安弘赟看着他，“此事尚未传出，你得等两日才能知道。顺王殿下，你只怕也不想让周家的人去吧？”

　　林舟渡摩挲着盏缘，“不让他去，就得另有人去。”

　　“殿下说到了点上。”安弘赟道，“我可以替你办此事，让周镇察去不成。观察使一职若要再议，我便暗中命人推举顾小侯爷。陛下此番，是真心要设这往来督市司，故而这观察使一来得他信得过，二来得是个中正之人，秉公办事。顾小侯爷是个好人选。”

　　林舟渡就道：“他确实是个挡箭的好盾。陛下此心昭然，顾长俞虽持反对意见，却阻拦不得，既阻拦不得，便只得替陛下扫清克伦人的野心，此后这往来督市司的麻烦事，顾长俞便不得不管。既能生财，此责又有人给担着，选他甚好。”

　　安弘赟就笑了，“顾小侯爷也不能一辈子活在安乐窝里不是？让顾小侯爷过去，算我赠殿下一个机会，你我在仓西，且看谁的本事大。”

　　“话不能这么讲，你此番，是在帮你自己。”

　　林舟渡道：“你欺负顾长俞没有经验，没有根基，比周镇察好对付，所以你想让他过去给你垫脚。”

　　“那殿下就不想要这个机会么？”安弘赟不慌不忙，好似料定他会答应，“此事是利于我，却更利你。顾小侯爷去了仓西，有你的人在，可不算是单打独斗。你若不应，可就是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舟渡没有出声。

　　安弘赟便道：“我知此事无法当即决断，殿下回去与侯爷谈谈，明日申时，我遣人到侯府去，还望殿下给我个准信。”

　　林舟渡从院里出去，顾长俞便迎上来。安府内宾客已散，路过方才设宴那厅时，也只见残羹冷炙。

　　回了侯府，顾长俞这才问：“方才安弘赟与你说了什么？”

　　林舟渡解下大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道：“他借机与我做交易。赵熙政命周镇察为观察使，年一过便要到仓西去。”

　　“观察使？”顾长俞连外裳也顾不得换，便坐在他对面，“若让周镇察去了，此事便是明摆着将机会往周家眼前送。”

　　“是啊，所以安弘赟着急，竟找到我头上。”林舟渡悠悠道，“他的意思是，我保他儿子一命，他让周镇察去不成仓西。届时这个观察使便由你来当。”

　　顾长俞听罢，想了想，道：“他倒是会盘算，我赤条条过去，不比周家好对付？不过既是这般，也只能由我去。”

　　林舟渡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不止。你一旦过去，要对付的不仅是安家人。”

　　顾长俞稍做思考便明白，“你的意思是，这往来督市司设定了，没有回旋的余地？此事本不是坏事，只不过不能放到现在，就算要设，也得先从仓西一带开始。你可有人手在那？我过去一两个月，足够打点周旋，将那地方摸透彻。”

　　林舟渡没答，只是道：“你若没有把握，便不要逞强。”

　　顾长俞望着他，知道他何意，却是一笑，道：“哪来那么多有把握的事，我带兵打仗，就算以三万对三千，都不见得有把握言胜。”

　　“我此番，虽是让安家折了一个安无疾，却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倒。虽是留着成惠伯那最后一手，却也只能拖延一二。送上门的银子，朝廷得要，赵熙政也得要。至于此事的弊端与后果，只看有没有人愿意担下。”

　　“这又何妨？”

　　顾长俞轻松言道：“若无人肯担，我担着就是。”

　　林舟渡没吭声，默了许久，才说：“莫逞嘴上一时之快。”

　　顾长俞的面色不再似方才云淡风轻，他仔细凝着林舟渡，只是此人实在将情绪掩得太好，令他瞧不出。

　　他就调侃：“我可瞧出来了，你不想让我走。怎么，与我处出感情了，舍不得我了？你就直说，我不走便是，哥哥什么都应你。”

　　林舟渡扔了本书过去，“滚到仓西吃沙子去吧！”

　　顾长俞一手接下那书，“光在檀京呆着没意思，总得寻个战场让我玩玩。你放心，届时若真不成，我自会修书于你，你就搬出成惠伯那步棋来。我定不逞强，误你的事。”

　　林舟渡扶额，顾长俞再闹，也闹不走他心中那抹忧虑。

　　他定是有些累了，往常不会这般，既定的事，需犹豫，需忧虑。他也知顾长俞的能力，顾长俞总不会将此事做差的。

　　顾长俞虽是笑着，余光却总是不住地扫过他的神态，末了，才道：“我倒是忧心你。我若走了，难保安家不会对你出手。就像上次那般，他们将我引走，转头就拿住了你。”

　　“有周家在，我死不成。”林舟渡轻声道了一句。

　　“好。”顾长俞拿着那本书扇风，又道：“不过话说，与你同住几月，骤然不见你了，还真有几分不舍。”

　　林舟渡抬眸，眸中浮出思绪来，“如何不舍？”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皇祖母，您可不能再喝了！”

　　赵熙政这日在寿安宫陪太皇太后，旁边是周煜灵和林惊时。太皇太后一高兴了便要饮酒，周煜灵哄她，便拿了桂花酒来，太皇太后喝不过瘾，愣是喝了数杯，竟也没醉。

　　“瞧你这样子！哀家年轻时，能将饮酒如水的陌冗人都喝倒在桌子上。”太皇太后举着酒盏，见赵熙政满目担忧，便忍不住笑他，“这过年好不容易歇下，你也不陪陪你后宫里的那些美人去？”

　　赵熙政一听这话，先是看了周煜灵一眼，便无奈道：“皇祖母这是哪里话！平日里泽启都不得空，如今得空过来，您倒要赶我走。”

　　太皇太后就笑道：“哪是赶你走啊，是让你去陪陪皇后！你平日也不怎见她，如今得空了，再不去看看，可要落人口舌了。”

　　赵熙政知太皇太后这是提点他，他这两日也确实没去见安瑾瑜，自知不应这般，便起身往凤仪宫去。

　　他在凤仪宫门前落轿，见那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两个掉了漆的门环，檐下灯笼这两日淋了雪，色泽泛白，也不说换，就那般轻轻摇着，带着几分凄凉。

　　赵熙政心中就生出些愧意来，安瑾瑜早便候在门外，他见了她，便先笑着问候：“怎还出来了？外边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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