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门外家具搬动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还有宋南山的嘘寒问暖。
　　“小舟啊，还有什么缺的你和叔叔说，这几天先将就。”

　　最后，所有动静都在宋屿的隔壁房间里落脚。

　　宋屿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盘腿坐在书桌旁的飘窗台上看班级群里闲聊。

　　张浩连作业都顾不上补了，忙着散播他刚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你们知道吗—”这是常用开场白。
　　下面有人附和：“有屁你就快放！时间宝贵。”

　　大概消息实在过于炸裂，张浩直接发了语音又用了系统带的变音变速功能，听上去有些好笑：“咱们班里要来人了！想不到吧！怎么敢的？怎么临到高三想起来转了，他家长心真大！”

　　窥屏的这下全冒出来了，你一句他一嘴的，中间还夹着趣味表情包，瞬间又发起一场大战。

　　宋屿今天实在没心情，看一会群聊的功夫，他已经有些困了，他拿起遥控器把温度打下去两度，躺上了床。

　　半夜宋屿被渴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又顺手捞起掉落在一边的被子,趿着拖鞋跨出房门下了楼梯。

　　他从冰箱里挑了瓶冰水刚喝一口，拎着水瓶往回走楼梯，就瞥见客厅小露台有一抹微弱的灯光，看不清背影。

　　宋屿刚凑近了两步，正巧江泊舟在露台上打完了电话拉开小门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想开口说他只是碰巧下来喝口水，正巧手边还留着证据，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说的越多反而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是宋屿说：“为什么不开灯？找不到开关吗？”

　　手边碰巧有开关，于是宋屿霎时间让整个一楼灯火通明。

　　江泊舟被扎眼的灯光一惊，抬手遮了下眼。

　　宋屿注意到他的眼尾有些红，好像刚哭过。

　　他想，他们之间还没有到可以安慰的那层关系，他也不愿意多此一举，他拎着水上了楼，临走还扔了一句：“上去了记得关灯。”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他的房间又靠着楼梯，窗外的蝉鸣虫语不停，宋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侧身想，怎么还没动静？江泊舟究竟要在楼下待多久？

　　***

　　好奇害死猫，宋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是昏的身体像扛了千斤担，他在被窝里来回滚了好几圈，特别想质问自己，大哥你管人家要在客厅呆多久？先管好自己行不行？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屿在自己房间里有卫生间。他快速爬起来冲进卫生间猛烈地泼了自己一脸冷水之后获得短暂的清醒，就听见门外走廊里有开门的动静，接着就是宋南山在一楼客厅扯着嗓子喊他们下去吃早餐。

　　哦，家里多了两个人。
　　宋屿这下是真的醒了。

　　他挎着书包下楼，就见他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往外端粥，餐桌边上钉着江泊舟，他正面无表情地拿勺子舀着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地喝，腾起的雾气糊了他一眼镜。

　　原来他是戴眼镜的。

　　江泊舟摘下眼镜，旁边抽了张纸擦掉了镜面上的雾气收进口袋，他抬头，看到了从玄关处悄悄溜走的宋屿。

　　门关上的声音吸引到了宋南山，他在厨房里哎了一声，就冲出来想喊住宋屿：“哎！儿子你不吃早饭了？你等等小舟一起啊，你俩不是一个班的吗！”

　　可惜宋屿早没影了。

　　江泊舟也提上书包，对宋南山说：“谢谢叔叔，我去学校了。”

　　宋南山看着江泊舟出门的背影，挠了挠头，哎了半天没哎出个所以然来。

　　***

　　宋屿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早就叽叽喳喳闹成了一团。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挺高的男生，手里攥着本本子在班里到处蹿呢，后面还跟着一个头发有些自来卷的女生在追，嘴上还在喊：“陆洋！你又犯病是吧？小心我记你的名字！”
　　叫陆洋的那个像打了鸡血撒腿跑得更欢了，结果一个没注意，蹿的时候撞到了进门的宋屿，还差点摔了被他捞了一把。

　　宋屿半开玩笑道：“刚开学就行这么大礼？”

　　被扶起来的陆洋瞬间没了刚才打斗的志气，一下就蔫了，一脸憋屈的样子让刚刚追着他打的女生一下子笑出了声：“该！”

　　宋屿看他实在憋屈，问这个女生：“他怎么了？”

　　这个女生是纪律委员，她昨天晚上就再三叮嘱陆洋作业抓紧补完，结果还是被她抓到陆洋大清早的在各个位子之间逃窜。肩上抗的使命让她再一次正义起来，势必要将抄作业的不正之风打压下去。

　　她哼了两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宋屿也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高中都实行一人一座制，他的身高在班级里数一数二，位子也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每次下课伸懒腰放松时都有一种坐拥天下的感觉。

　　他的前桌高赛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落座就立即转过身八卦：“哎，我刚刚进校门的时候看到老路旁边站着个新面孔，来我们班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他？”

　　陆洋在宋屿隔壁组的位子，和高赛并排，三个人的座位从高一就钉死了然后火速建立了铁三角革命友谊。他还在赶作业，时不时抬头附和两句，他问：“后天和一班打擂台，一个暑假不见都忘了谁是爷爷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高赛伸手给了他一下，说：“补你的作业吧，还有心思打擂台呢？语文你可别想着偷工减料，老路的耐心你根本想不到！”

　　陆洋燥得抓了把头发，攥着笔头更低了。

　　好兄弟有难没法帮也就算了，此时再落井下石也实在说不过去，高赛也好心没再烦他，站起来扶着椅背跨坐，面对面专心和宋屿输出。

　　他凑近了点和宋屿八卦：“点哥，你怎么没反应？”
　　高赛又仔细盯了一会，说：“昨晚干嘛去了？群里艾特你也没回，你眼睛下面好大一片青，你被揍了？”

　　宋屿活动了下指骨发出“咔咔”声，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嘴上说着：“我倒是可以现在就给你两拳来个同款。”

　　高赛双手举起讨饶，有很好奇地问：“你怎么没反应？”

　　桌肚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宋屿拿出手机看，一边分心给高赛。

　　宋同志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大致意思是，他觉得愧对儿子，一直缺少陪伴，同时又觉得骄傲，他的儿子自己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最后接上一句，记得在班里多照顾照顾小舟。

　　......

　　宋同志惯用的老策略了，宋屿打字回复：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你儿子。
　　他发完才想起被凉着的高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对新来的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惊讶？”
　　这位兄弟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响亮到全班都一下子安静了一瞬。

　　因为讶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惊完了。
　　宋屿摸了摸鼻子，又干咳两声，可惜姓高的朋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讲台上的半截粉笔精确降落在他的后脖子顺着缝隙滑进衣服里，他才“哎哟”一声缩着脖子老老实实转过身端坐起来。

　　班主任路婕已经站在了讲台上，身边站着江泊舟。

　　由于是第一天到校，还没来得及领校服，江泊舟穿着自己的衣服，和清一色的蓝白校服一比，看着还有些顺眼，前排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忍不住往他身上瞟了好几眼。

　　路婕敲了几下讲台桌面，往外丢出去半截粉笔，清嗓说：“有些同学消息挺灵通啊，怎么学习方面不灵通一下呢？说你呢张浩，别抄了。”

　　又是半截粉笔赏赐，连带着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陆洋也遭了殃。
　　他老老实实放下笔，坐得比高赛还端正。

　　宋屿差点笑出声，硬生生忍住了。

　　路婕又接着说：“高三了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就能差几百个名次，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好了，介绍一下把，我们班的新成员。”她说完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退几步，把空间让给江泊舟。

　　江泊舟也不扭捏，从粉笔盒里拿了一支就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江泊舟。
　　写完后，他转过身，将粉笔放回去，然后简短地介绍自己：“我叫江泊舟。”

　　没了。

　　路婕是班主任，平时就风风火火做事干脆果断，她非常欣赏江泊舟的开场白，她带头鼓掌，然后班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她打量了江泊舟几眼，又在班里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陆洋后面的空座上。
　　“你就坐陆洋后面吧，就我刚刚拿粉笔扔的那个，没事别和他玩，有事也别和他玩，你旁边那个，宋屿，有事你问他。”

　　江泊舟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屿，正好和宋屿的眼神对上。

　　这就是老师对好学生的偏爱吗？只是好学生本人有些不太想要。
　　宋屿就差没把字刻脸上了，明晃晃写着呢：有事没事都别来烦小爷。

　　班主任交代了几句并安排了几个学生去当苦力搬教材之后就离开了教室，走之前又说了一句：“江泊舟结束后来一下我办公室，哦，你不认路是吧？那宋屿你留一下，带他来找我。”

　　宋屿刚摸出手机想回几条消息，听到班主任说的话，一点心情都没了。
　　他想，我是造了什么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