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说爱你

作者: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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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当他们回到苏宅下车时,苏季已经睡得有些迷糊了,她将双手都攀在他的颈中,被他半抱着走下车。

      她人有些迷糊,直觉却还在,抬头准确地吻到他的唇角,轻笑了下说:“远宁,晚上我们继续吧!”

      昨晚才经历了那么激烈的一场,这才刚中午,连下午都没到,她倒已经想到晚上了,这是不把他榨干不罢休的节奏吧?

      墨远宁不由失笑,半哄骗地对她说:“好。”

      苏季得到了保证,就又开心地在他唇角吻了下:“我就知道远宁最好了!”

      现在苏宅的所有人,包括付远,都已经习惯了她和墨远宁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的亲密举动,所有人的反应都很淡然,丝毫没有觉得这两个人在家门口就亲来亲去的表现有什么不对。

      几天后,又是墨远宁去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

      现在苏季每次都会陪他去,有时候他还需要做胃镜,全面检查的时候,有些项目甚至会延续到第二天,她又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去。

      这次到了医院,总是负责接待他们的杨医生笑着介绍给他们了一个新医生。

      当那个金发碧眼的意大利籍美女被带到他们面前时,出于女人的天性,苏季就觉察到了些淡淡的熟悉感——而她的确从来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医生。

      她笑着对她说:“您好,格雷克医生。”

      对方对她会以微笑,说出口的是有些生硬的中文:“您好,苏小姐,我有个中文名字,你可以叫我‘晨露’——晨光的晨,露水的露。”

      现在中国文化在全球都很有人气,一个会到中国来工作的外国医生会说中文,并且有专门的中文名字倒也不奇怪。

      苏季就笑着:“果然是个很美丽的名字,是您自己取的?”

      晨露摇了摇头,苏季觉得她的目光有一瞬间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而后那目光转了回来,澄澈如碧空的蓝色眼眸中倒影着她的身影:“不,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替我取的,他说我就像早晨的露珠一样,那么美丽纯粹,令他着迷。”

      苏季心想果然意大利人天生浪漫奔放,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谈到这样*的话题,她于是就笑着:“您的确很美丽,很高兴认识您。”

      晨露对她微微一笑,没有再深聊下去,而是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

      苏季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些墨远宁即将要做的检查项目上面,所以也就没注意晨露那满含深意的眼神,投往的方向正是站在她身侧的墨远宁。

      而在看到晨露出现的那个瞬间,墨远宁的身体也有片刻的僵硬。

      今天的检查项目并不多,因为上次刚做过胃镜,这次也就免去了这个最难熬的项目。

      苏季和墨远宁走出医院时,心情还是很轻松的,虽然一些数据要到明天才出来,但最近墨远宁的身体状况一直不错,截止到上次为止的检查也都表明他的身体还在逐步好转中,所以苏季还不担心这次的结果。

      她心情不错,上了车就在盘算晚上要吃什么,墨远宁也和往常一样,轻抱着她的肩膀,任她在那里自言自语。

      只是回到苏宅后,他却笑着对她说:“小月,公司里还有些事情,我过去一下。”

      方宏现在很识趣,没有重大问题,一般不会来打扰墨远宁,苏季听到他这么说,就以为公司里出了什么必须要他出面的问题,就点了点头:“好,早些回来。”

      墨远宁对她笑笑,就转身出门。

      他之前已经交待过付远不要离开,出门后就上了车。

      车门关上,他确定苏季已经不能听到他们在里面的对话,才对付远笑了下:“我们回医院去。”

      几年下来,付远和他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他这么说,付远也就没多过问,就将车开向了医院。

      一路上墨远宁都沉默不语,只有付远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他时,看到他微蹙着眉头。

      到了医院后,墨远宁将付远单独留在停车场,自己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苏康是这家医院的股东之一,墨远宁又是经常来检查身体的病患,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已经记住他了,所以当他提出要约见新来的露娜格雷克医生时,他们也没什么意外,很快帮他打了电话。

      今天被杨医生引荐给苏季,自称中文名字叫“晨露”的新医生,的确就是露娜。

      她来到中国后没有立刻联络他,而是来到他就诊的医院就职……墨远宁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唯有当面和她确认一下。

      露娜很快就下楼了,她甚至已经换掉了白大褂,只穿着便装。

      几年不见,她其实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那个千金大小姐的外壳,现在的她将一头金色的长发利落地梳到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衣着也是典型的干练风格。

      看到墨远宁她就笑了下:“冉,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宁冉”,这是他当年接近露娜时所用的化名,她后来就亲昵地叫他“冉”。

      墨远宁对她笑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可以谈一谈吗?”

      露娜优雅地点头:“当然可以。”

      她脱离当年的环境多年,但从小到大的教养是忘不了的,不得不说,她的毒枭父亲对她颇多宠爱,也是真的把她向着标准的贵族千金去培养的。

      他们离开病房大楼,就走向了大楼后的花园。

      这个花园并不小,里面的植物也景观也经过了一番精心设计,虽然是秋季,但仍旧有常青的树木和火红的枫叶。

      墨远宁沉默了一阵,就先开口,他还是像当年一样,对她微笑着:“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露娜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羞涩,只是微勾了唇角:“还算不错。”她又顿了下,才继续说,“也算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

      墨远宁愣了下,想起来当年她告诉过自己,她向往自由的生活,也希望有一天可以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

      这几年来她在无国界医生组织,还有各国的医院里,一定已经帮助过不少人,而她也终于能摆脱家族的影响,享受自己的人生,的确是过上了她当初曾经憧憬过的生活。

      他想到这里,就笑了下:“那么祝贺你。”

      露娜侧头看着他,却突然说:“你呢?冉,你找到你的幸福了吗?”

      墨远宁点头对她微笑:“我也算是过上我曾经向往的生活。”

      露娜神色有些不解,继续追问:“于是你向往的生活,并不是艺术的殿堂吧,而是这样平庸的?”

      所谓登上更高的艺术殿堂,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那是墨远宁当年化身“宁冉”时,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和同情,编造出来的谎言。

      墨远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自己当年的谎话,他带些歉意地笑笑:“对不起,那时候骗了你……”

      露娜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几年前的她完全不会做的事情:“关于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她既然这样说,墨远宁只能又笑笑:“对不起。”

      他们走到了一处凉亭,露娜就停下来转身看着他:“杨医生说,一年多前,你做了切除恶性肿瘤的手术,术后的治疗也很成功,目前看来没有复发的迹象。”

      墨远宁笑着点头:“的确是的,谢谢你的关心。”

      露娜摇头自嘲般笑笑:“我并不是关心你,事实上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曾经希望过你还没有被治愈。”

      墨远宁对她来说,不但是曾经欺骗过她感情的骗子,还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她会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墨远宁只能继续微笑:“没关系。”

      露娜微侧头看了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像你杀害的其他人的家属一样痛恨你,希望你能够得到惩罚,甚至希望你可以下地狱?”

      她既然这么说,墨远宁也只能笑了下,据实相告:“我从来没有为我的所做作为后悔过,如果有人怨恨我,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露娜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她其实只见过墨远宁伪装出来的“宁冉”,并没有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但她却并不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

      他依然有着她记忆中“宁冉”的笑容和语气,连说话时坦诚的态度都很像,她曾经为“宁冉”所吸引,不单单是因为她觉得爱怜这个不得志的穷困小提琴手。

      女人的直觉都是准确的,她承认在“宁冉”吸引她的特质里,就有一些当时的她无法琢磨透的特殊气质和神秘感。

      现在她再看着面前的墨远宁,这个褪去了伪装,也业已离开了黑暗世界的前杀手,她仍然还为他的一举一动和风采心动。

      笑容里也带了些自嘲,露娜开口说:“冉,我希望你还没有痊愈,并不是因为我恨你……假如可以恨你,那么这些年来,我一定会轻松很多。

      “我之所以那样想,是因为我是一个医生,我希望能亲手治疗你……哪怕只是在你身边,给你支持也好。我希望你的生命中有更多我留下的印记。”

      她说完,对着他又笑了一下:“冉,你自己没有察觉吗?你现在的妻子,她很像当年的我。”

      当露娜说出那句话时,墨远宁略微失神了一下。

      他知道苏季很像他曾经认识过的那个露娜,那个有着金色长发,眼睛蔚蓝的纯洁女孩。

      她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赤诚,即使偶尔有探究,也都是善意,她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看着他,揣测他的动机、挖掘他的身世。

      她的探究,纯然只是想要了解他的内心,想要靠近他,甚至进而温暖他。

      她甚至比他认识时的苏季,给他了更多的温情和信任。

      可他又为什么没能爱上露娜?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抱着某种目的接近了她?还是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但当他接近苏季时,不也同样在隐瞒身份,也带着刻意的亲近?

      在他短暂失神的时候,露娜已经靠近了他,她极快地贴近了他的身体,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如蝴蝶振翅般的吻。

      她还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冉,我对你仍有感觉,我希望你能回到我的怀抱。”

      他们的接触也只有这短暂的几秒钟了,墨远宁很快就推开了她的身体,他退后开一步,对她笑了笑,而后就从自己的风衣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窃听器。

      他笑着将那个窃听器交回到露娜手中,语声还是不变的温柔:“露,这样的技巧对我没用。”

      露娜的中文名字“晨露”,就是他给她取的,他会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叫她“露”,语气温柔宠爱,仿佛视她如珍宝。

      小动作被识破,露娜也没有太多意外,她只是轻叹了声:“果然我还是完不成这个任务。”

      墨远宁笑着摇头,他承认:“我受过太多训练。”

      露娜轻摊了下手,她刚才有些做戏,所以面部表情不免有些不自然,现在完全放松下来,神色就恢复了冷漠——这才是现在的她常有的表情:“那么我如果带着手枪呢?是不是有机会对准你?”

      墨远宁只能再次歉意地摇头:“你不会有掏出来的机会。”

      露娜不在意地笑了下:“果然,所以他们不肯让我带武器是对的。”

      墨远宁笑着,他停顿了下,接着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露娜对他呵呵一笑:“我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女孩子了,不会告诉你的。”

      墨远宁原本也没打算问出,他想着,就轻叹了声:“可不可以不牵涉到其他人?”

      露娜轻挑了下眉:“你是指你的小妻子?”

      墨远宁对她笑了笑:“你也说了,她很像你。”

      露娜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才勾起了唇:“冉,你在向我示弱,这证明你很在乎她。”

      墨远宁知道,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可以有致命的软肋,这个软肋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要受制于人。

      而受制于人对于他们,就意味着结束,还有死亡。

      然而此时此刻,他仍旧不能放弃说服露娜,他还是对她微笑:“露,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不要再让我失去了……这里面包括你。”

      这句话他没有作伪,露娜显然也听出来了,她轻微地愣了下,随后就又绽开了笑容。

      她没有完成任务,已经准备离开了,她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将头靠近他耳边:“冉,你只想到了你的小妻子吗?我们的目标一直都只是你啊。”

      她轻盈地转身离开,就像几年前,她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少女,他也只是一个外表青涩的年轻人。

      她邀请他来到自己的舞会,然后在舞池中旋转,裙边带起微风,一切宛若梦幻。

      墨远宁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花木中,他才抬起头,目光准确地穿过秋日树木的枝桠,看向了医院围墙外的一处建筑。

      白色的建筑掩映在层叠的树木中,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

      露娜刚才的那些话,她说他期待他回到她的怀抱,说她并不希望他死去,也许不完全是做戏。

      起码她带他来到的这个地方,树木太茂密,无法被狙击手锁定。

      当付远把墨远宁送回苏宅时,还不到晚饭的时间。

      苏季正在客厅里坐着看书,她最近两年在自修mba的课程,虽然有墨远宁在,但她总是心疼他太劳累,希望能分担一些他的重担。

      只不过她的兴趣和专业都不在这上面,又没有时间去接受系统的课程,学起来略微有些费力。

      看到墨远宁回来,她就马上丢掉了厚厚的经济学专著,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笑着问他:“远宁,公司的事情有很麻烦吗?”

      墨远宁对她笑了下:“没什么,后来方宏说解决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他和露娜很简短,出去的时间其实很短,这样解释也正好不用引起怀疑。

      苏季果然没有疑心,只是庆幸他很快就回来了,还感慨:“幸好方宏还算能干,不然我又想扣他工资了。”

      可怜方宏在苏康兢兢业业做了几年,到现在也算是手里有少量股份,实际上也名副其实的总裁了,还要隔三差五被苏季威胁扣工资……虽然苏季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没哪次动真格。

      墨远宁听着不由就笑了:“这么看来苏小姐对我还算满意的,虽然开除过我,也降过我的职,但还真没有说过要扣我工资。”

      他提起之前那些事,苏季总有些心虚,还混杂着愧疚和心疼,连忙就抬手抱住他的腰:“远宁这么好,我哪里有不满意的?”

      她都这么服软讨好了,墨远宁也不过是随口打趣,怎么会跟她较真,就笑着抬手捏了下她的鼻子。

      之后照例是晚饭和晚饭后两个人沉默却融洽的读书时间,苏季是惦记着白天墨远宁答应下来的“活动”的,可到了晚一点的时候,墨远宁却突然开始胃疼。

      他在手术完毕,治疗也告一段落后,其实已经很少会胃疼,最多也就是有时候没吃好东西,有些胀气和不适。

      今天他的症状却有点明显,苏季还是在看到他脸色太过苍白后去拉他的手,才发现他手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抱紧他,之前那些可能会失去他的记忆太刻骨铭心,让她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无法继续。

      墨远宁轻吸了口气,而后勾起唇角笑了笑,对她轻声说:“没关系,只是有些不舒服。”

      苏季咬了下自己的唇,才把突如其来的惊悸勉强压下去,她有用力抱了抱他,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心跳才慢慢平复。

      双手绕过他的身体,找到胃部的位置,她用手掌轻捂上去,没有感觉到冰凉,也没有胃痉挛的症状,才确信他没有很疼。

      感受着她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墨远宁也再次对她微笑:“真的不是很难受,可能是晚上吃多了些。”

      苏季不放心,拉他去床上躺下休息,她还是抬手去摸他的脸颊:“需要吃药吗?”

      墨远宁对她摇头,他顿了下,却又对她说起了另外的事情:“小月,如果那时被你父亲带到你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你会跟他结婚吗?”

      虽然苏伟学在世时,墨远宁也会叫他一声“爸爸”,但这几年过去,他提到苏伟学,也只是会说“你父亲”。

      苏季知道在他心里,亲情始终是种很淡薄的东西,更何况自己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岳父,更妄论“爸爸”。

      她想了下,还是不愿在这种问题上欺骗墨远宁,就点了点头:“也许会,也许不会……我早就做好会被拿来联姻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就算是其他人,只要不算让我太讨厌,我应该也是会答应的。”

      那样的人生又是怎样的呢?她回想起和墨远宁的头四年婚姻,觉得大概也能勾勒出雏形了:没有交心,不算完全信任,只要对方没有很张狂的出轨,表面上肯定也算过得去,只不过大难临头肯定会各自打算。

      原来的她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婚姻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她却只要想一下,就会遍体生寒。

      假如只有利益和捆绑,没有爱,也没有足以让人撕心裂肺却又甘之如饴的情感,那这一生,该有多苍白黯淡。

      她庆幸她能够遇到墨远宁,也庆幸能陪他走过这么多的事,即使那些痛苦的回忆也让她不想去回想,可只要她还能够拥抱着他,一切都会变得弥足珍贵。

      即使预料到了这种答案,在她说出口的瞬间,墨远宁握着她手的手掌还是又收紧了一点,脸色也又苍白了一分。

      苏季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她说完就忙用空着的手去摸他的脸颊,还又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下,忍不住埋怨:“你干什么,怎么越难受的时候越要问这种问题?”

      墨远宁因为忍痛轻蹙了眉,他对她轻笑了下,还有心情打趣:“你也不会说点好听的安慰我。”

      苏季看他的神情就觉得自己也在疼,眉心都跟着皱起来:“你明知道我骗不过你的。”

      墨远宁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就笑:“也是,你要骗我说那时候就非我不可,我也不会信的。”

      他说完就将身体又向后靠了靠,整个人也似乎有些脱力。

      苏季又被他吓了一跳,忙跟着俯身想要将他抱起,结果他手腕上轻轻用力,却轻易地将她拉了下来,正落在他怀里。

      苏季跌下来的有点急,难免是要撞到他身体的,于是他正在疼的胃部又雪上加霜,唇边也溢出一声闷哼。

      苏季今晚是彻底服了他自己折腾自己的劲头了,一面努力平稳身体不要压着他,一面还急得去看他脸色:“远宁?”

      墨远宁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他声音有些轻,却带着刻意的沙哑,听上去十足蛊惑:“小月,别说话……让我自我催眠一下,你是对我一见钟情。”

      他今晚这么反常,苏季怕自己乱动乱说,又触到他什么神经,也就真的沉默了一阵。

      她许久都没听到他再开口,她躺在他怀里,也能听到他和平时比有些粗重的呼吸。

      她忍了很久,最后还是低声说:“没有一见钟情,没有一开始就非你不可又怎么样?我现在不还是这么爱你……爱到哪怕用所有东西去换你都可以。”

      她以为墨远宁不会回答的,没想到他很快就又低声问:“真的是所有东西吗?”

      苏季咬着唇点头:“我可以拿出来的所有东西!”

      他轻笑了下,声线里有刻意加上的低沉,犹如魔鬼的诱惑:“哪怕生命?”

      苏季才没有走进他的圈套:“唯有这个不可以!”她说完还有赌气似的加上一句,“我哪里像某些人,觉得什么都能一死了之,我才不会舍得把我爱的人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墨远宁这才真正笑了起来,他用力将她拥抱在怀里,还鼓励一般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才是我的小月,很乖。”

      被他弄得七上八下担惊受怕,苏季才没有他那么开心,她抬头堵住他的唇。

      吻了他一阵,她才离开,她把头埋到他的颈中,又隔了一会儿,才能把憋在胸中的那句话说出:“远宁,我真的好爱你。”

      墨远宁没再回答,他轻笑了下,就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心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放下了,连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在这一刻被缓解下来。

      他早就知道他们的爱一开始并不对等,或许直到变故接踵而来之前,都无法计算谁更爱谁多一点。

      可那又怎样?

      至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爱的人是谁,而他的爱人,同样也是如此地爱着他。

      这就足够。

      到了晚些时候,墨远宁的情况又糟糕了一点。

      他的胃疼并没有好转,而且起身吐了一次,把晚上本来就没吃下去多少的东西全都吐了。

      胃里空了后他没了那种烦闷的感觉,但胃疼也没办法停下来。

      苏季喂他吃了平时吃的药,还有止疼片,他还是出了不少冷汗,脸色也苍白。

      苏季已经被他吓怕了,就想打电话联系医院的救护车,却被他又拦下来。

      墨远宁对她笑着:“没关系,太大惊小怪会被人笑话的。”

      苏季自己也急得一身汗,听他说完就瞪了他一眼:“那也得有人能让我不这么大惊小怪。”

      她话说的强硬,眼睛中却早已有了层水汽,墨远宁又笑了下,半撑起身体去吻了下她的脸颊,继续哄骗:“乖。”

      他现在的确有些脱力了,这么做的时候牵动了胃部,眉间还有片刻蹙得更紧了。

      苏季忙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身体,她托着他的背,却还是被他带着一起躺倒在床上,经过上次那一压,苏季已经又心理防备了,跌下去时用手撑了床单,这才免去了再一次撞击。

      她恨得有些牙痒痒,偏偏又不舍得对面前这个人真做出点什么,只能泄愤似的在他脖子上轻咬了口:“远宁!”

      他胃疼成那样不见□□,她就这么咬他一下,他到夸张地“嘶”了声,而后笑着对她说:“太晚了别折腾了……今晚真的还算好,我能忍过去的,明天再说。”

      他用的词都是“忍”,苏季想到他胃出血住院的两次,哪次不是忍到不能再忍的时候。

      还有他在意大利和日本时,明明已经在服用控制癌症的药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每天陪着自己。

      她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恨他这个习惯了,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沉默了一阵,才说:“好,明早你不愿去医院,我就叫医生过来。”

      墨远宁全心对抗不适的间隙,还能分出神来轻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默认了。

      苏季又帮他擦了额头的汗,自己也窝在他身边,双手放在他的胃上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一定会比你早死的。”

      这话里的幽怨味道太重,连墨远宁都睁开眼轻笑:“这是什么说法?”

      苏季轻哼了声:“心疼死的。”

      一晚上谁也没睡沉,第二天他的情况还真没多少好转,东西仍旧是吃不下,刚入口没多久就吐出来。

      好歹药都还没吐,苏季一大早就打了医院电话,让杨医生过来看下他什么情况,如果能顺道哄他去医院那就更好。

      杨医生一早接了通知也是很快就来了,还带来了刚出来的体检数据。

      他电话里听苏季叫得着急,还以为墨远宁又出了什么新状况,进门就说:“不会啊,体检数据明明挺正常的。”

      和他一起走进卧室的,还有昨天苏季在医院见过的那个中文名是“晨露”的女医生。

      杨医生看到苏季的目光转到身旁的人身上,就主动解释说:“露娜说想来看看,我就冒昧带她来了,没问题吧?”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上次杨医生介绍的时候,特地说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美女医生也是医学博士,苏季当然不会拒绝,反而对她点头笑笑:“麻烦两位了。”

      墨远宁刚才换下了那身汗湿的家居服冲了个澡,现在还在床上半躺着,看两位医生进来,他也没起身,只是微笑了下点头致意:“杨医生,露娜。”

      他对“晨露”直呼其名,苏季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暂时没心情去问,先说了墨远宁的症状,又急着问:“这样子是不是有问题?”

      杨医生皱眉摇摇头:“昨天才刚做过检查,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可能跟肿瘤没关系吧。”

      露娜进来后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说:“消化科是我的专业,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单独检查下墨先生的身体吗?”

      她是专擅这门的医生,提出要帮墨远宁检查身体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单独有些奇怪。

      虽说在没有器械配合的情况下,医生给病人检查身体是要进行一些触摸的,专业的医生对待病人是无性别的,有肢体接触也不必计较什么。

      但这里是病人的卧室,在场的人一个是病人的妻子,另一个是病人的主治医师,一般情况下并不需要要求回避。

      苏季觉得有些意外,不过想到也许这美女医生是外国人,可能对隐私看得比中国人更重,所以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好,我们出去一下,烦劳晨露医生了。”

      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露娜已经对她微微笑了下,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床头,从里面拿出了一副消毒手套给自己带上。

      苏季看到这样也只能快速和杨医生一起回避出去了,她回头关上门,看到露娜正绕过床去,俯身向墨远宁伸出手。

      也许因为露娜是一个貌美的青年女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情景让她觉得分外别扭。

      当房门关上的时候,露娜已经掀开了盖在墨远宁身上的薄被,去解他家居服上的纽扣。

      她和他贴得很近,在这样的距离下,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甚至还有轻微的气流,轻轻吹拂上对方的肌肤。

      她很缓慢地一粒粒解开他的纽扣,唇边还勾起一抹笑容,轻声对他说:“冉,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我面前喝醉过一次。”

      那是他们当年为数不多的亲密接触,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回忆起来目光中也有淡淡的怀念:“那时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出现在我朋友的舞会上,和乐队站在一起,你现场演奏了几首短曲,我记得……有一首是《天鹅》。

      “那天你的演奏很成功,流畅清丽,技巧也一流,可你谢幕的时候,神色却有些忧郁。因为在场的所有人虽然都鼓掌了,可那大都是礼节性的应付,他们在忙着攀谈和相互恭维,没什么人是真的在认真倾听。

      “那里不是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只不过是一个小型的私人舞会,他们听到的也不是什么演奏大师的精妙演出,仅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演奏者。所以没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你,聆听你的乐曲。

      “后来乐池换上了一个大提琴手,你收起了琴,就站在靠门边的位置喝酒。你喝了很多,马提尼威士忌香槟,侍者送来什么你就喝什么。那时候我从人群里看到你,觉得这样的一个男子,他自己明明就是那么高贵优雅,却又那么悲伤,就好像失伴的天鹅。”

      她在这么说的时候,已经解开了他上衣的全部扣子,带着消毒手套的纤长手指缓慢滑过他□□的肌肤。

      医者的手本应不带丝毫欲念的,但她的手指却过分流连于那些肌理清晰的轮廓,一遍遍抚摸。

      墨远宁仅是抬了眼看着她,修长的眉轻轻挑起。

      露娜又笑了下,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看到你有些醉了,身体靠在廊柱上,还失手打翻了一个路过女士的香槟。你对着她微笑道歉,目光中却是满满的不屑……不知道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你自己。”

      她的手指终于滑到了他腹部的伤疤上,墨远宁笑了笑,替她接下去:“后来你就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告诉你如果你能带我去最近的巴士站,我会很感谢你。”

      露娜轻轻在伤疤的那个位置按压下去,看到墨远宁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她对他笑:“对啊,我带着你从那个舞会里逃出来,你把领结拆开了,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几颗,你明明看起来都醉得东倒西歪了,却还是紧紧抱着你的琴盒子,好像在抱着你的全部梦想。”

      “那是伪装……”她的手指正在他胃部附近用力按揉,所以他说话有些岔气,但他还是笑了下说,“我的酒量没有那么低……我去那个舞会,是因为知道你会去。我的全部表现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抱着提琴盒子的时候,我催眠自己说我抱的是一把狙击步枪,才找到了感觉。”

      露娜笑着抬头看了眼他,她蔚蓝的眼睛中透出一丝戏谑:“可是冉,那晚你故意踉跄着靠在我肩上,告诉我说我的眼睛是你见过最美丽的星星,也是伪装吗?”

      墨远宁这次没再反驳她,他轻闭上了眼睛,露娜手指按压的部位正是他疼痛的位置,他似乎全心对抗疼痛,没有余力再对她说话,又似乎无言以对。

      露娜也没再对他进行挑逗,她在确定了他疼痛的范围后,就拿开了手。

      她直起身看着半躺在床上,胸前完全对她坦荡打开的他,轻叹着:“我当年都没有看过你□□着半身的样子,现在却看到了。”

      她一边脱掉手套扔进旁边的废纸篓,一边又笑了下说:“墨先生,按照我的判断,你应该有厌食症的倾向,你的器官并没有问题,如果胃疼难忍又无法进食,心理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墨远宁这才睁开眼睛看她,他抬手将自己的衣服拉好,也同样是慢条斯理地一颗颗将扣子重新扣上,对她笑了笑:“格雷克医生,谢谢你。”

      露娜看着他,她唇角微勾,笑容中有一点讽刺:“冉,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晚你为什么要把我抱出来?明明混乱中你一个人更加容易逃走。”

      墨远宁抬手按着自己的胃部,抬头对她笑了:“露,你既然只是来找我复仇的,为什么又非要证明什么呢?”

      露娜又一次讽刺地笑了:“冉,你以为我是为了证明你对我曾有过感情吗?不……我只是想要证明,你所谓的‘真爱’,不过是一种对着其他人也可以泛滥起来的情感,还有你自己找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她说完就提起自己的药箱,转身走了出去,门外早就焦急等待苏季看到房门打开,就忙问:“晨露医生,我丈夫到底怎么了?”

      露娜对她一直礼貌有加,现在也有礼地温和一笑:“没什么,注意排解下心理压力就好了。”

      刚才苏季就一直紧靠着门,妄图听点墙角,倒不是她喜欢窥探隐私,而是这本来就是她的卧室,就诊的也是她丈夫,她觉得自己听一下也不算太过分。

      奈何苏家的宅子在建造之初就特别注重隐私和质量,厚重的木门上还带着隔音层,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听不到里面在说些什么。

      现在房门好不容易打开了,美女医生也检查完出来了,却甩给她这样一句话。

      苏季听完就是一愣:什么叫“心理压力”?

      好在露娜还好心给她解释:“他的胃疼并没有明确伴随器官病变的迹象,前一天的检查结果也表明了这点,如果他曾有过厌食的倾向,那么可能是最近他心理压力增大,有复发的迹象。”

      苏季想到墨远宁曾经说过,他们刚离婚那一阵,他无论吃什么都会吐。

      她心里一紧,更多的却是茫然,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为什么他却又有了厌食的倾向?

      露娜也不再多说,又对苏季道了别,交待了一下,说等上一两天,要是病人情况还没有好转,再送去医院治疗。

      不过她又说了,医院对于这种心理性厌食的症状也并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也只是为了防止病人脱水,给注射盐水和营养液。

      苏季心里有点乱,却还是把杨医生和露娜送到门口,看他们上了苏宅特地安排接送他们的车才返回卧室。

      苏季推门进去的时候,墨远宁已经躺下,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去打扰他,但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靠近过去。

      这一年来他其实已经很少有这样脸色苍白又虚弱的样子,苏季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发酸,也抬起手想要触碰他。

      就在她刚抬手的时候,床上一直安静着的墨远宁却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湛,并没有丝毫朦胧的痕迹,抬起手臂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季一愣,随即就意识到他在装睡,她不由又气又想笑:“你倒还真有闲情逸致。”

      墨远宁只是笑了下,就拉着她的手腕,示意她上床。

      幸好他没再试图猛地把她拉到床上去,苏季瞪了他一眼,也还是小心上床和他躺在一起。

      墨远宁侧身躺了下,他们靠的本来就近,他这样躺了后,嘴唇就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苏季觉得耳朵有些痒,正想挪一下和他面对面,就听到他用极轻的声音说:“小月,茶几下有窃听器。”

      他边说着,边拉起她的手,越过自己的身体,引导她看向他们床头的矮柜。

      那里放着一个台灯,在灯罩靠下的位置,果然露出黑色的一角,并不显眼,如果不注意看,会以为那是灯具里的零件。

      看到她的目光看过去,墨远宁就又抬高了声音说了句:“小月,陪我躺一下。”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不低不高,也恰巧带上了几分慵懒和无力,仿佛他是真的有些筋疲力尽,只是希望她能够躺在他身边。

      苏季和他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也不是原来那个遇事就会慌乱的大小姐了,很快就接上了他的话:“你要能乖乖吃饭,陪你躺多久都没关系。”

      墨远宁对她赞许地一笑,他放开她的手,稍稍调整了身体,抬手就将一块医用胶布贴在了台灯上那个位置。

      这一下干净利落又悄无声息,苏季都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手里藏了这么一块胶布,那个窃听器就已经被封上了。

      医用胶布的隔音效果并不是绝对的,墨远宁又竖起了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而后才是示意她向床的另一侧挪去。

      苏季忙照做了,他们两个的卧室原本就不小,睡床又是按着大尺寸做的,两个人都移到大床的一侧,距离那个窃听器已经足够远了。

      墨远宁这时才轻笑着开口,为了避免被窃听,他的声音还是不高:“小月,这次怎么这么聪明了?”

      苏季轻哼了声:“我早说过我有做007的潜质了。”

      他们家里虽然不能说绝对安全,但不管是家里的佣人,还是能出入他们卧室的人,也都是足以信任的人选。

      他昨晚还拉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胡话,苏季当然不认为以他的性格,会愿意让那些话被别人窃听到,所以这个窃听器就是今早才被装上的。

      而今早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出入这个卧室的就只有杨医生和露娜,在这里逗留最久,最有条件安装窃听器的人,苏季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露娜。

      她想着就皱了眉:“我就觉得那个晨露医生怪怪的,她是什么来头啊?”

      看她已经猜出了是谁,墨远宁也就省去了解释的麻烦,笑笑:“小月,其实你见过她的照片……我也对你提到过她。”

      在某些时候,苏季还真称得上冰雪聪明,她飞速地在脑中把所有明显的线索过了一遍,就得出了结论,眼睛也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她就是你提到过的,后来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意大利大小姐?”

      墨远宁点了下头,唇边的笑容略微有些苦涩:“就是她……这次她是冲着我来的,背后也有团队支持。”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浪,连米歇尔和林那样级别的女人都见识过了,苏季早就没什么惧意,只是在打量了他一下后,突然轻哼了声:“我说你怎么突然又胃疼又吃不下东西,原来是初恋来了。”

      她这句话里的酸味不可谓不浓,墨远宁没想到她的重点一下就会跳到这上面,不由啼笑皆非:“小月,你明知道我的初恋就是你。”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不但毫不讲理,还会擅翻旧账。

      苏季可不吃他这一套,扳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这位晨露小姐,米歇尔,还有林……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是纯粹的友谊和战友情谊,没有一点暧昧。这么多女人都喜欢你,都比我先遇到你,我可不觉得我是你的初恋。”

      墨远宁眼看着话题就要离正事越岔越远,为了节省时间,他干脆用了最有效率的方法,轻皱眉咳了声:“小月,我没什么力气,不能拥吻你到让你相信为止。”

      他目前的确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苏季看了眼他发白的唇色,也只能暂时不去纠结。

      只是她看向他的目光,还是透着谴责和委屈。

      墨远宁无奈地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小月,先不要着急,我尽量简短地像你解释下现在的情况。”

      苏季点头,还顺带在他掌心轻蹭了两下,那样子跟被主人的遗弃的小猫没什么两样。

      让墨远宁又呛咳了两声,差点讲不下去。

      在离开苏宅的同时,露娜就打开了监听器。

      无线耳塞被安置在她的耳廓内,又被长发遮挡,同车的司机和杨医生都看不出异状。

      她试图利用感情攻势,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在他身上安防窃听器的计划失败后,就迎来了这个好时机。

      方才在房间里,她趁着给他检查身体的机会,在他闭上眼睛后,终于能够把那枚窃听器安放在他床头的台灯下。

      也许她昨天的行动没有成功,但感情攻势却像是有了效果,她今天在他的卧室里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居然有一刹那的不忍。

      但她同样无法忘记,当她站在深夜的花园中,抱住有些发冷的双臂,等待他回来的时候。

      那天她等了他很久,直到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然后她被搜索她下落的保镖找到,他们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被暗杀,凶手逃之夭夭。

      再然后,她看到了保镖拍下的疑似凶手的侧影。

      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青年身影消瘦,有着黑色的碎发和雕刻般精致的侧脸。

      她认出了他,那天他的礼服,还是她的设计师提供的,根据他的身材定制,纯手工制作,袖口上镶嵌着她特地找来的中国古瓷。

      她在那之后,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他来自于一个神秘杀手组织的王牌杀手,他深谙利用自己的色相,引诱各式各样的女性。他的性格犹如一条变色龙,有时他是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有时他又是清高的艺术家。

      郁郁不得志,流落在异国的小提琴手——这是他在她面前扮演的角色。

      他出没于夜色中,踪迹神秘、擅用各种药剂,哪怕是被他引诱过的女性,就算事后幸存,也很少能回忆起他的样子。

      她想她应该是比较特别的一位:她见过他的脸,却没有被他下□□,更没有被他灭口。

      她在平稳行驶的豪华轿车中闭上了双目,她想她今日对他的一切作为,都不能算过分……远远不足偿还他曾在她这里欠下的巨债。

      窃听器连通后,很快就有声音传来,她听到他妻子说话的声音,然后他说了一句:“小月,陪我躺一下。”

      他的声音里透着虚弱和疲惫,她亲手检查过他的状况,所以知道他是真的快要筋疲力尽。

      胃疼和呕吐或许不能在短时间内致命,却可以让一个人迅速虚弱下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和微弱的窸窣声,她猜想他的妻子正躺在床上拥抱着他,安抚他疲累的身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觉得有些嫉妒他的妻子。

      她听说他们已经结婚六年,那么在这六年间,这个女人都拥有着他,拥有着那个传说一样,曾被无数上流社会女人追逐过的梦幻情人。

      坐在她旁边的杨医生,听到自己身侧这个一直沉默着的年轻女医生突然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一向干练冷静的面容上,意外地带上了一抹无法描述的轻愁,好像一尊光洁无瑕的瓷器,裂开了那么一道显而易见的缝隙。

      露娜在回到医院后,就向杨医生请了假。

      她本来也是被国外的友好医院派来做短期交流的医生,所以杨医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准了她的假。

      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就将自己的电脑打开,窃听信号不仅传送到了她带着的耳麦里,同样传送到了和她一起来中国的那两个意大利人那里。

      他们是她父亲的旧部,在几个月前找到她,告诉她当年那个杀害她父亲的“lx”组织已经崩溃,成员都在美国公开受审,所以他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她知道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无稽之谈,这两个人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扬名立万,然后接手她父亲当年的生意。

      这些人对于利益,总像闻到腐肉的鬣狗一样敏锐和贪婪。

      她带着厌弃的神情,打开了和他们的通讯器:“窃听设备已经安置好了,还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那边立刻传来得意兼兴奋的声音:“很好,我们可以掌握他的一部分行踪了。”

      在墨远宁身边安置窃听器,乃至逐步安置好监视装置,都是他们的主意。

      理由是面对昔日的王牌杀手,做多么充分的准备再行动都不为过。

      露娜却十分清楚,那不过是他们的胆怯罢了。

      和他们的联络并不是视频,露娜就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情:“那我先休息下了,工作太累。”

      说完一秒钟也没有停留,就终止了通讯。

      在洗了一个热水淋浴后,露娜就躺下来,听着监听设备中传出的各种声音。

      他应该是和妻子躺了一阵后才又起身,他们间或用中文低声地谈着一些琐事。

      诸如公司里的事,家里的事,她甚至听他们提到了前几天订做的一对戒指。

      那对戒指还没有拿到他们手中,于是他们猜测着再过多少天可以拿到成品,语气中是满满的憧憬和甜蜜。

      她躺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听着,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午后开始下起了雨,于是在雨声和那种空泛的卧室日常中,她渐渐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是被器材中传出的惊呼声吵醒的。

      她听到里面传出有些零碎的咳喘,还有他妻子惊慌的声音:“……远宁!看着我远宁!”

      他却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无力说话,只是喘息声中还带着其他来自喉间的碎响。

      她是消化科的医生,于是她能分辨出来,那是正在呕吐着什么。

      他妻子又唤了声:“远宁……你再坚持一下!”这次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听这个语气,似乎他的不适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露娜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先把窃听器暂时静音,拿起来接了电话,里面传来杨医生的焦急的声音:“露娜,你快到医院来,我们一起去苏家,墨先生又出了状况,雨下太大,去那里的山道上出了个车祸,救护车开不过去,我们尽量带上器械去现场急救。”

      她想到窃听器中传来的声音,就问:“墨先生上午不是还好?现在又发生了什么状况?”

      杨医生有些着急,听她还是慢条斯理地追问具体情况,就急着说:“我也没到,不是很清楚,听苏小姐说到晚饭时一直都还算好,可夜里就开始发烧,吐了不少胃液出来,接着就开始吐血,现在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怪不得杨医生会这么焦急,墨远宁毕竟是曾经有过癌症病史的病人,就算身体的检查数据还算正常,可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数据是百分百准确的,也就不能排除癌细胞没有再次悄悄蔓延。

      现在他突然发烧,又在吐血,都是肿瘤复发的症状,偏偏救护车又开不过去,急救得不够及时,的确可能直接导致死亡。

      她沉默了有一阵,杨医生可能以为她在思考救治的方式,忙又说了句:“我在病房楼等你,麻烦你了,尽快过来!”

      通话被杨医生匆忙挂断,露娜还没把手机放下来,她放在桌上的通讯器里已经传出了另外的声音:“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露娜一直没有把通讯器关闭,他们两个人都不懂中文,不过先是从窃听器里听到了苏宅的动静,又听到她接了电话,也猜得出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露娜顿了下,就对他们说:“你们的目标发病了,可能会死。”

      “墨”在这些人严重始终是个值得敬畏的存在,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小心策划,还要靠她去先行试探接近,步步为营。

      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先是发出了一声叹词,露娜听的处理,其中有惊喜的成分。

      但当他们回过神来,立刻又换了有些急迫的腔调:“如果我们来不及杀死他,他就自己病死了,那怎么办?”

      只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的话,目标是病死还是被他们杀死,又有多大的区别?

      露娜心里在冷笑,并不拆穿他们:“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马上要出发去苏家对他进行急救了。”

      通讯器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阵,露娜猜测他们关掉麦克风商量了些什么,然后当声音再度传来,他们说:“小姐,我们还是希望能亲手杀死‘墨’,这样才能展示您的英勇和果断,也可以震慑其他不服从您的人,可是时间紧迫……我们不如今晚就动手怎样?您只需将我们带到宅子里就可以!”

      说来说去,他们也不过就是不想放过这个能够轻松杀死“墨”的良机罢了,唯一忌惮的对手重病昏迷,那所宅子里除了寥寥几个的私家保镖外,剩下的也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对他们来说,正好是可以肆意杀戮的屠宰场。

      露娜知道,她一旦答应下来这个计划,那么今夜的苏宅,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被血洗的地狱:这么多年来,她也早知道父亲那些昔日手下,是怎样的一群暴徒。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就说:“好,你们开车,跟上医院的车,我会告诉杨医生,你们是我的同事,恰巧来中国旅游正在这座城市,我就叫了你们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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