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说爱你

作者: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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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陈朔和陈柏岳还真在B市住了好几天,不知道陈氏的工作是谁主持的,反正他们俩都在B市没离开。

      陈柏岳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一下墨远宁,陈朔则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去了也大半在客厅里跟陈柏岳一起坐着,并不多说话。

      几天下来,她跟陈朔说过的话,也比墨远宁要多。

      苏季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么几天下来,她就忍不住跟墨远宁说:“我觉得陈老先生……有点可怜啊。”

      墨远宁正靠在她肩上,闭目享受她给自己的胃部进行的轻柔按摩,闻言连眼睛都没睁:“他当年在外面随意拈花惹草的时候,一点都不可怜。”

      他身体半躺着,语气也多了些平时没有的慵懒,那句话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清冷冷的声音里还带着点不屑。

      她觉得这个评价给陈朔还真没错,她都没办法去辩解,只能说:“虽然他也算自作自受吧,不过陈先生还是挺不错的人啊,之前实在没想到。”

      提到这个便宜哥哥,墨远宁才有些勉强褒奖的意思:“陈先生倒是能说上几句话。”

      他还在治疗中,精神总是不好,很容易嗜睡,一天里真正清醒的时候其实没多少。

      这时候靠在苏季身上,头也越来越重,就索性又往后面的枕头里靠了靠,声音也低下去:“我知道他们现在待我尚可,不过要让我立刻跟他们亲近起来,那是不可能。”

      苏季听着他懒洋洋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肩上正靠着一个被伺候得懒洋洋的大猫,这时候跟他说小鱼干之外的任何事情,那都是不会引起他半点注意的。

      她这么一想,就有些想偷笑,可又不忍心吵醒快要睡着的他,就侧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下:“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慢慢适应跟他们相处吧。”

      她这句话说完,肩头的墨远宁隔了很久,才轻“嗯”了声。

      苏季低头去看时,他早合着双目睡沉了。

      这才是下午,阳光还从窗外照进来,淡淡洒在他最近白皙过分的肌肤上,看上去整个人简直像是白玉雕的。

      苏季看了会儿,忍不住伸出手腕去和他比,发现自己勉强还能跟他处在同一个白度上,这才松了口气。

      她同时暗下决心,治疗结束后一定要让他多活动见见阳光,把皮肤晒成之前那种健康的光泽。

      要不然身为一个淑女,却不得不拼命用美白产品,以免被自己丈夫比下去,这真是……

      结果不仅陈朔和陈柏岳留在了B市,几天后,陈柏岳还把自己的妻子还有三岁的女儿也接了过来。

      陈柏岳的妻子俞雯是陈氏一个分公司的执行总裁,能力卓越,性格也爽朗。

      她同样也出身豪门,不过却从不是和苏季一样的乖乖女,几年前她留学归来,没进自家企业,反倒去了陈氏,曾是陈柏岳的得力下属。

      陈柏岳和俞雯的女儿小名叫“欣欣”,完美继承了父亲的立体五官和母亲的洁白皮肤,脸蛋白白圆圆,一双大眼睛更是灵动无比,看起来真像瓷娃娃一样可爱。

      欣欣也被父母教过了,见到墨远宁就飞快扑上来抱住他双腿,用脆脆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小叔叔!”

      墨远宁对付成熟女性和天真少女都各有一套,却显然是没有经验应对这样小的女孩子,身体一瞬间都僵硬了片刻。

      苏季在旁看得好笑,就蹲下笑着逗欣欣:“你好啊,怎么只抱小叔叔,不抱一下我呢?”

      一般小姑娘这时候都会被转移注意力,去抱这个看起来很和蔼可亲的阿姨了,欣欣却还是紧抱着墨远宁的腿没有松开,只是看了看苏季,然后说:“妈妈说小叔叔生病了,我多抱一抱小叔叔,小叔叔就会好的快些呀。”

      这小姑娘只有三岁,却被教的这么可爱懂事了,苏季看得心里实在喜欢,就凑过去亲了她的小脸蛋一下:“欣欣这么能干啊?真乖!”

      欣欣还害羞地往墨远宁的膝盖里埋头。

      墨远宁这时也终于从最初的僵硬中恢复过来,俯身把死死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抱起来,虽然姿势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也对小姑娘笑了笑:“谢谢欣欣。”

      他没什么力气一直举着小姑娘站着,就抱欣欣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也许真的是神奇的血缘关系,初次见面,墨远宁身上还有药物的味道,欣欣却一点都不害怕,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坐下后还黏着他,还给他看自己带来的各种玩具。

      陈柏岳就坐在一旁看着女儿,他虽然不多话,但只要面对妻女,脸上的神情就会突然柔和下来,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像平时那样紧绷。

      他们兄弟两个和欣欣在一起,苏季就和俞雯到旁边坐下喝咖啡。

      俞雯的个性爽朗,人又聪明不是那种言之无物的女人,颇为得苏季欢心。

      之前陈家办那场“追悼会”的时候,苏季就和俞雯见过面了,不过那次她没有心情应对任何人,和俞雯只不过匆忙说了两句话。

      这次聊了几句后,苏季就开始叫她“雯姐”,

      这就是男人友谊跟女人的不同了,男人可能认识很久,还互相尊称“先生”,女人却可以聊过两次后,就投缘了姐妹相称。

      说了一阵闲话后,苏季终于问出了一个让她八卦之魂燃烧了很久的问题:“雯姐,你和陈先生那张照片,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初陈柏岳和俞雯的婚事,并不是陈朔的安排,反而是自由相恋的结果,而且据说是俞雯倒追的陈柏岳。

      当年轰轰烈烈的倒追事件,在梧市社交圈也算人尽皆知,连苏季都有所耳闻。

      有些贵妇把俞雯说得非常不堪,说她离经叛道被俞家抛弃,为求富贵才露骨追求陈柏岳,想要攀上高枝再进社交圈。

      苏季别的事情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报纸上有登载过一张偷拍的照片,地点是在梧市一家高档商场里,陈柏岳和俞雯并肩而行,但陈柏岳的眉头却是皱紧的,神情看起来相当不悦,俞雯却对着他满脸堆笑,意态殷勤。

      就因为这张没有前因后果的抓拍照片,那群贵妇人仿佛拿到了铁证一般在圈子里到处传看,嘲笑俞雯不知羞耻。

      可能已经被问得多了,俞雯听她问出来,就笑笑说:“你指的是报纸登出来那张?”

      她很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那天柏岳感冒了头疼得厉害,还非要拉我去逛商场,说要买件礼物送给我。我看他那么辛苦还强撑,就说个笑话逗他笑啊,就被跟踪的狗仔拍下来了。”

      这还真是和事实大相径庭,苏季不免感叹一张照片果然是太主观,而且流言大多不可信。

      于是她就又好奇地问:“那么你们……真的是雯姐你主动?”

      俞雯轻哧了声:“照他那性格,我不主动我们可能下辈子都结不了婚好吗?的确是我当着其他人的面,冲进他办公室告诉他再不做我男朋友我就辞职,不过那之前一晚是他借醉赖在我公寓里过夜的……第三次!”

      三次装醉赖在人家公寓里才可以追到女人的陈总,苏季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她怕笑出声招到陈柏岳的记恨,所以勉强忍住了:“原来陈先生的表白这么隐晦啊。”

      她们在这边谈的太开心,早就引起了坐另一边沙发上的陈柏岳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这两个翻他旧事的女人,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在扫了一眼妻子的神情后,又忍了下去。

      苏季看在眼里,在旁默默偷笑。

      送走了陈柏岳和俞雯,苏季回到病房后就搂住墨远宁的腰,笑着向他撒娇:“远宁,你喜欢欣欣吗?”

      面对那么可爱的孩子,很难有人说不喜欢,墨远宁点点头:“欣欣的确很好,陈先生很有福气。”

      苏季笑:“我们也可以生一个孩子啊,也肯定会这样讨人喜欢的。”

      墨远宁难得的愣了愣:“我们的孩子?”

      苏季开心地带他憧憬未来:“我们自己生一个的话,我想要个儿子,最好能长得像你。我知道你肯定想要女儿的,不过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我们都会疼他们的。”

      墨远宁听她说着,唇角也不由自主微微勾起,未来的生活,还有儿子和女儿,听起来总是太过美好。

      苏季说了一阵,没听到他回答,顿时就担心起来,抬起头看他:“远宁?你不想要孩子吗?”

      墨远宁低头看着她,看到她原本兴冲冲的表情已经不见了,目光中有些担忧,他安抚地对她笑笑:“怎么会……只是原来还没有想过。”

      当他还在颠沛流离,每日在血色的地狱中艰难求生时,他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停下这一切时,他能够沐浴在阳光下。

      至于其他的事情……家庭、爱他的妻子,还有儿女,他从未敢奢望。

      可不知不觉间,他所未敢想的那些,都已成真了,他和苏季每天都能够在一起,他们还会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苏季看着他垂着眼眸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后他就欺身上来,低下头吻住自己的双唇。

      他的吻从来都是强横里带着温柔,这次也不例外,苏季无法呼吸,却不由自主沉浸在他的气味中。

      她有些无力地抱紧他的身体时,心里在想的是:她竟如此地庆幸,她是深爱着这个人的。

      第二天墨远宁接受了静脉注射后,反应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甚至比他第一次接受化疗后更大。

      苏季一直抱着他,他出了许多很多汗,衣服都被染湿了几次,前后更是吐了好几次,到最后吐出来的只是黄色的稀薄汁液。

      苏季尽力照顾着他,帮他擦汗,让他躺在自己怀中,她一直吻他冰冷汗湿的额头,一遍遍对他说:“远宁,忍一下,马上就不难受了。”

      到后来墨远宁忍不住压抑着恶心和眩晕,笑着对她说:“小月……你好像在安慰孩子……”

      苏季也不以为意,还是用脸颊去摩挲他发冷的肌肤:“我想不出其他方法来让你更好受一些啊。”

      纵然陷在头晕中浑身无力,胃里也泛着一阵阵疼痛,烦闷欲呕的感觉更让他筋疲力尽,墨远宁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在他的一生中,比此刻还要痛苦百倍的时候,其实早就过去了。

      如今所受的痛苦,不过是为了治愈身体,为了那些憧憬中美好的未来……只要想到这一点,他还有什么不能甘之若饴?

      陈朔和陈柏岳一家,在B市逗留了两周后,还是离开了。

      他们走时,俞雯特地对苏季笑了笑说:“有时间,我会带着欣欣再来看你们的。”

      苏季和墨远宁都喜爱欣欣,天真可爱的孩子,也是在漫长的治愈过程中,最能给他们带来欢乐的所在。

      苏季笑了,真诚地对她道谢:“谢谢你们。”

      他们走了后,陆续又来了几波人看望他们,有终于从繁忙工作中脱身的卓言的父亲和哥哥,也有孙管家和方宏,甚至连陆先生都拨冗又来了一次,告诉了他们“LX”成员在美国受审的一些进展。

      就这样,当漫漫长夏过去,秋意又染红了B市的枫叶,苏季曾以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治疗,也终于告一段落。

      那天来给他们看最新检查结果的主治医生,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容:“在墨先生的原病灶位置,已经检查不到癌细胞了,祝贺你们。”

      欣喜之下,苏季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这是说……我们可以结束了?”

      主治医生笑着点了下头:“疗程已经全部结束了,效果也很好,接下来就是定期接受复查了……如果你们愿意,墨先生的身体已经具备出院的条件了。”

      她不想表现得这么呆蠢,不过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怎样失态都没有关系。

      转身去抱住墨远宁,感受到他抱紧了自己,还在自己后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苏季的眼泪还是悄悄流了出来。

      她低下头把脸藏在他的衣服里,听到他正在问医生:“我还有个问题,如果复查结果也表示我的病已经被治愈了,那么最快要多久,我们才可以考虑怀孕?”

      他们是年轻夫妻,还没有生育,会关心这个问题也是理所应当,主治医生很快就回答说:“如果复查没有出现问题,药物残留的影响也消失了,最多两年就可以考虑生育了。”

      墨远宁笑着答谢,一直等医生出门离开,躲在他怀里终于忍住了眼泪的苏季,才抬起头看他:“远宁,你比我还关心这个问题啊。”

      他低下头看着她笑了,她眼睛红肿肿的,里面也还有些未干的水渍,他抬手去捏了捏她泛红的鼻尖,笑着:“当然,我想要个女儿很久了。”

      一年后梧市的苏康总部,次顶层的会议室里,正在开一次中高层参加的例会。

      这不是股东会议,不过总裁方宏却只能坐在次席,因为主持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现任苏康集团董事长墨远宁。

      一年前,早在墨远宁和苏季没有从B市回来时,本地的报纸和杂志已经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关于这次“生命奇迹”。

      因为题材实在够特殊也够抓眼球,不少媒体甚至用整版和整个专栏来详细地描绘墨远宁“生还”的传奇历程。

      在那些故事里,苏季被亡命的绑匪劫持到海外,然后墨远宁赶去谈条件,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谈判后,墨远宁用自己交换出了苏季,被绑匪挟持带到海上。

      嚣张的绑匪随后就宣布人质已经被他们击毙,而警方在经过艰苦的搜寻后没有发现墨远宁生还的迹象,不得不宣布他已经死亡,并且无法找到尸体。

      于是悲痛的苏季不得不回到梧市,和陈家一起为墨远宁举办了“追悼会”。

      结果还在绑匪手中的墨远宁却并没有被杀害,他被绑匪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最终凭借从匪徒手中逃脱,游泳逃到了当地一座小岛上。

      只不过他在逃脱过程中受了伤,和当地人语言又不通,所以才在三个月后和国内的家人联系上。

      这则传奇般的“小岛逃生”故事,当然是陈朔授意记者胡编乱造出来的,怎么传奇怎么写,什么可以脑补就写什么。

      记者甚至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写到墨远宁被关在地牢,还有在小岛上接受治疗时,因为思念在中国的妻子和家人,每天都用小刀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用疤痕来鼓励自己坚持下去。

      那一段文字写的极尽煽情之能事,让读者们看到这里时,都不禁潸然泪下。

      方宏至今都记得当他带着特地保留下来的报纸和杂志,专程跑去苏宅,把这些东西给苏季和墨远宁看时,墨远宁当时脸上那微妙的神情。

      倒是苏季看得好开心,还一边看一边不时偷笑,看完还兴高采烈地拉着墨远宁说:“你爸爸这个人想象力好丰富。”

      墨远宁微皱着眉头,半响才说出一句:“随他去吧。”

      在他“疑似身亡”的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受警方秘密行动的保护,当然是不可能让外界和媒体知道的。

      这么乱编的一套东西,既能解释他为什么“死而复生”,又能免去他再出现时被外界胡乱猜测乃至骚扰采访的麻烦,没什么不好。

      苏季又把那些报道翻来覆去看了几次,笑到不行,当着方宏的面扑到墨远宁怀里,毫不避讳地秀恩爱。

      事后方总表示:热闹没看到,又一次被闪瞎了眼。

      陈家的动作还没结束,就在苏季和墨远宁回到梧市后不久,陈氏抛出了一系列合作项目,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苏季彻底退居幕后,墨远宁担任苏康的董事长。

      而吞并原属陈氏的UE汽车,并不是永无后患,即使出卖了40%的股权,陈氏仍旧是UE汽车的第二大股东。

      如果陈朔高兴,随时可以找点麻烦来让两家都焦头烂额一下。

      对苏季来说,除了担心墨远宁的身体不能承担太多的工作外,她也对此完全没有异议。

      所以在八个月前,苏季就在股东大会上,正式提出要将董事长一职移交给墨远宁,因为陈家的授意和苏季的意愿,交接完成的相当顺利。

      于是墨远宁又正式成为了方宏的顶头上司,只不过他还在休养身体中,不怎么管理具体事务,基本上只出席下股东会议和高层例会而已。

      在最后一个高管做完了报告后,方宏转头去看坐在长桌上侧的墨远宁:“墨总,关于这次的企划,您有什么指示没有?”

      墨远宁全程只是安静坐着倾听,高管们挨个作报告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情,和苏季做董事长时并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他的沉默却是因为管理这家公司太久,即使更换了几个高管,也不妨碍他早就对公司的各种业务烂熟于心。

      方宏问过后,他就点了下头:“关于子公司上市计划的方案还是太草率了,希望下次这个方案再被我看到的时候能更成熟一点。”

      他说的是苏康控股的一家电子公司,最近正在筹备国内上市。

      这是方宏近一年来筹备的一个重大项目,酝酿好几个月,事先也再三请示过墨远宁的意思,这才敢放开手脚去做。这次是他总算觉得方案完备,足够无懈可击了,会议才正式提了出来,被他一句话说成“太草率”,就驳回了。

      方宏当然就是一愣,下意识辩驳说:“那么墨总以为还有那些方面需要改进?”

      墨远宁却看了下腕表,就对他笑笑:“怎么改进,好像是方总的职责范围,我就不置喙了……我约了人吃饭,会议就到此结束吧。”

      方宏只能眼睁睁看他站起身朝会场的人点头微笑致意,然后就起身离开。

      散会后方宏的助理抱着一大堆资料跟在他身后,颇有些愁眉苦脸:“方总……您看……”

      方宏抹了把脸:“既然墨总说不成熟,那就再多做调研,调整下方案吧。”

      打工仔不好做,即使做到了他这种位置的打工仔,也还是个打工仔……BOSS不满意,那只能继续努力。

      不过他倒不会对墨远宁的判断质疑,这个上司在他看来虽然要求颇为苛刻,但在公事上却可以说全无私心。

      无论是他掌权的时代,还是后来被苏季打压,只能做个董事长助理的时候,都称得上鞠躬尽卒。

      他走进自己办公室时,顺便瞥了眼紧闭房门的董事长办公室:看来墨远宁真的是离开会议室就去赴约了,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回。

      要不是他知道一些内幕,他也说不定会像梧市社交圈的其他人一样,觉得墨远宁现在算是个十足的人生赢家。

      内有死心塌地的娇妻,外有卯着劲儿讨好他的便宜爸爸,大难不死不说,一夜之间又从来历不明的穷小子,变成苏陈两家都捧着的香饽饽,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方宏想着就摸了摸下巴:即使如此,让他和墨远宁换一换,他也绝对是不干的。

      原因无他,那些豪门恩怨里头弯弯道道,他想一想都头疼。

      外界可能不知道,墨远宁前几年到处被挤兑,年纪轻轻落下一身病根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这样求来的显赫和富贵,他可真不羡慕。

      和墨远宁约好了一起烛光晚餐的人,当然也没有别人,只有苏季。

      其实这还是他们从B市回来后的第一次单独约会,就算是以前,他们也很少出来吃饭。

      苏家的厨师本就是高薪聘请的名厨,又有专门的营养师指导,根据他们的身体进行营养调节,所以除了应酬外,他们很少会外出吃饭。

      不过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是需要点调剂的,前几天苏季闷得发慌,突然就想到他们需要庆祝下:今天正是他们第一次在奶茶店“邂逅”的纪念日——难为她居然还真记住了这个日子。

      而且不多不少,正是七周年。

      她提出来,墨远宁当然不会不答应,所以就约好了晚上在外面单独用餐。

      地点是苏季定的,她千挑万选,最后决定还是换换口味吃法国菜。

      墨远宁还没从会议室离开,付远就将发动汽车开到前门等着了。

      他下楼打开门坐进去的时候,一身盛装的苏季早就等不大耐烦了,扑上去先抱住他,在他脸上轻吻了下就小声抱怨:“方宏再不放人,我就要上去管他要了!”

      墨远宁有些好笑地捏捏她的脸颊:“他今天刚被我打击过,你要再逼他,小心他辞职不干。”

      方宏这两年的确尽职尽责,无论她和墨远宁在外多久不回,苏康有他坐镇还都算平稳,苏季听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下嗓子:“我又没有欺负他太厉害。”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付远早将车开了出去。

      那场会开了几个小时,散会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就算付远车开得并不慢,到餐厅时也已经夜色四合。

      苏季预订的餐厅距离苏宅倒并不算远,修建在半山腰,一面临山,一面可以俯瞰市区。

      付远将车停在餐厅外让他们下车,就去找停车位,顺带解决自己的晚餐了。

      这家餐厅本就以幽静著称,苏季挽着墨远宁走进去时,看四周没人,还在门口灯光昏暗的地方偷吻了他一下,接着抿嘴做淑女状,只是眼中的得意怎么都掩盖不掉。

      他们也算结婚几年,除了关系降到冰点的那段日子,苏季还是时不时就会露出孩子气的举动,她自己还挺自得其乐。

      墨远宁抬手轻按了下刚被她吻过的唇角,笑着看她一眼,并不戳破。

      苏季今天心情不错,走路都轻快很多,她的情绪也感染了餐厅的侍者,他们落座后,那位金发碧眼的法籍侍应生还笑着询问今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苏季笑笑回答说:“是我们初遇的纪念日。”

      结果为他们铺好餐布后,那个侍应生就给苏季带来了一支玫瑰花。

      这样的小浪漫总能让人心情意外愉悦,只不过H顶尖的餐厅就那么几家,出来吃饭就难免遇到熟人。

      苏季和墨远宁在落地窗前落座后,就发现邻桌正好坐着两个苏季还算熟悉的社交圈内人士。

      那是两个常在一起活动的贵妇,两个人本就是世家出身,嫁的又好,再加上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旅游和购物外,就喜欢八卦圈里的事情。

      她们爱品头论足,说话又刻薄,苏季对她们印象不算很好,她和墨远宁刚新婚时,这两位还曾跟她套过一段近乎,后来看苏季不冷不热,也就淡下去了。

      今天好不容易和墨远宁一起出来,还碰到这两个人,苏季顿时觉得好心情打了个折扣,不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还是挽着墨远宁去跟她们打了招呼。

      那两个贵妇对他们倒还算客气礼貌,互相寒暄过后,他们就各自重新落座。

      经过一年调理,墨远宁现在的身体已经比刚出院时好了很多,只是他胃部被切除了大半,无论苏季怎么想办法给他补,人还总是显得消瘦。

      看苏季在点菜时还嘴里还念叨着这道不能吃,那道不可以,对于他饮食上的禁忌,记得比他自己都清楚,墨远宁就笑了:“小月,难得出来,你也点些你爱吃的。”

      这两年下来,苏季每天跟着他吃那些清淡的东西,自己原来什么口味早就忘记了,听后只是抬头对他笑:“你爱吃的就是我爱吃的。”

      他们说话声音并不算大,她话音刚落,却听到不远处的邻桌传来一声嗤笑:“倒是会秀恩爱。”

      那话没头没尾,声音也刚巧能传过来,她们没有指名道姓,苏季就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不好站起来发难。

      她脸色变了下,坐在她对面的墨远宁倒是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带着笑意对她微挑了下眉。

      苏季心想犯不着跟这样的人计较,也就没放在心上,点完菜后还对墨远宁笑了笑:“吃完饭后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走走再回家。”

      墨远宁并不反对,只是笑着:“随你。”

      只是他们退让,对方却没有因此收敛,大概也是算准了苏季在社交圈里一直表现的温柔内敛,而墨远宁一个男人,也不会跟她们两个女人计较。

      那边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些,还添上了更多刻薄的话语,渐渐开始肆无忌惮。

      先是其中一个人说:“本来也只是私生子的身份,现在倒像个宝一样了。”

      另一个恶意地笑了几声:“这就好比你去挑一只狗,本来以为不过是条杂种犬,没想到却混了些许好血统,所以就觉得赚了吧?”

      第一个人也跟着笑起来,语气中丝毫不掩得意:“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懂了……不过就算混了些好血统,杂种犬也始终是杂种犬吧?”

      苏季其实坐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一侧,已经能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更别提坐得更加近一些的墨远宁。

      苏季知道当初她疏远这两个人的时候,她们大概是颇有些不开心的,只是她们对她不满也就罢了,现在还指桑骂槐到墨远宁头上。

      她脸色顿时就气得发红,拿开膝盖上的餐布就要站起来,还是墨远宁轻握住了她放在餐桌上的手,对她笑笑:“小月?”

      苏季现在已经后悔和他到这里来吃饭了,既然是纪念他们第一次相遇,哪怕是两个人乘地铁到当初那个奶茶店里坐一坐,也强过带他来这里,让他平白受这种折辱。

      苏季眼眶都有些发酸,抿了唇低下头,墨远宁看她神情实在不好,就笑了笑,叫了侍应生过来:“请问可以给我们换个位置吗?”

      侍应生没问原因就答应下来,很快给他们换了个其他更安静的位子。

      他们两个离开时,那两个刚嚼完舌根的贵妇还站起来,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两位不用餐了?是要离开?”

      苏季被墨远宁拉着手,就笑笑依偎着他:“只是换个位子而已,远宁说这边窗外有个乌鸦窝,呱呱叫好烦人。”

      这里窗外的林子里安静得很,加上玻璃隔音,怎么可能听到乌鸦叫,苏季这么一说,那两位就听出来也是指桑骂槐。

      可她们刚才自己就说了不少含沙射影的难听话,现在也不好发作,只能笑容略显僵硬地说:“原来是这样。”

      错身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墨远宁还对她们微笑着点了下头:“两位慢用。”

      即使换到了远离那两个女人的地方,苏季还有些愤然,她不想破坏和墨远宁的心情,于是就强自压制下怒气,准备闭口不再谈这个事情。

      可她实在不是掩饰情绪的高手,墨远宁看她眼角还是通红,就笑了下:“刚才你不是表现还挺镇定的?”

      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哪个人不会演几场戏,苏季低了眼睛小声说:“我要脸上都看出生气了,她们岂不是更得意?”

      墨远宁听了就只好轻笑了下:“这些无聊的人,不用去理会他们。”

      苏季原来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而且她们说的那个人还是墨远宁,比说她自己还更让她觉得委屈,她就又嘀咕了句:“就是不想跟她们这些小人计较,才让他们更猖狂了吧?”

      墨远宁看她实在太愤愤不平,就笑了:“说这样闲话的人太多,真要跟她们计较的话,我是找个机会暗杀了她们,还是让苏康在商场上给她们背后的家族企业好看?”

      他说完就又笑:“暗杀他们,我能做到滴水不漏,警方怎么也不可能查到我身上,让他们家族企业为此蒙受损失,也相当简单……但如果每一个这样的无聊人士都分出心去对付的话,我就不需要做其他事情了,每天就盯着他们,看他们骂我没有就好了。”

      苏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她一生都顺风顺水地位超然,不算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其实也没差多少。

      即使那两个对她颇有挤兑心思的贵妇,也只敢在她面前说一下墨远宁,没敢把脏话泼到她身上来。

      她低下头没再说话,而是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唇下轻吻了吻。

      对她这种依恋的行为,墨远宁这两年来早就习惯了,只是微笑着抬手又轻抚了下她的脸颊,笑着:“小月乖的。”

      苏季丝毫没在意自己已经被他哄得越来越孩子气,只是顺势在他掌心里轻蹭了蹭。

      接下来他们都没再提这个事情,直到用餐完毕,他们出餐厅上了车。

      苏季知道他今晚吃的东西略多了,一面伸手过去轻捂住他的胃部,帮他按摩,一面才开口问:“远宁,我有个问题问你。”

      墨远宁握着她按在自己胃上的手,对她轻笑了下:“小月要问什么?”

      苏季轻咬了下唇,其实从今天那两个女人肆无忌惮的态度来看,她应该也早就明白了:“是不是像今天这样的话,你原来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

      墨远宁略微愣了下,才笑着:“也还好,有胆子在我面前指名道姓说是骂我的,还真没听到。”

      他回答的轻松,苏季心里却紧了下,觉得一阵心疼。

      自视甚高,其实就是狭隘刻薄,甚至把出身和家世当成资本整日炫耀的人,在这个社交圈里不算少数。

      即使是公司里的普通职工,踩低捧高,长了一双势利眼的也不少。

      就算在墨远宁刚和她结婚的时候,社交圈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是十分友好,更何况后来她又用那种态度对待他。

      甚至公开宣称和他离婚,给他在公司里安排那样一个尴尬的职位……他处在那种地位上的时候,赶着来轻视他,给他难堪的人还会少吗?

      那种刻意带着侮辱性质的话,她自己也不是曾对他说过?

      连她都谩骂讽刺过他,她还能奢望其他人会待他尊敬有加?

      她一直沉默着,墨远宁就觉察到她情绪低落,轻搂住她的肩膀笑着拍了拍:“没关系,我从来不在意的,别再为这些小事伤心了。”

      他们不再说话,前排开车的付远却突然出声说:“小姐,你对墨先生的态度,其他人看得出来的。”

      付远是个称职的司机,除了车技好之外,心思也细致,并且没有太多私心和贪念,人品称得上正派。

      他也从不插嘴他们的对话,他总是安静到像是不存在,这对于私家司机来说,也是个可贵的品质。

      但他今天却突然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开了口,而且是这样一句话。

      苏季有些意外,但还是直起身来问他:“这话怎么讲?”

      付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就接着说:“当初墨先生在公司做特助,我去接送他的时候,保安是不让我停在正门的。据说是安保科长的意思,说虽然车是苏总的车,但接送的只是一个特助,所以按规定车不能停在正门……每次都让我绕到后面的停车场去放人下车。”

      苏康总部大楼后的停车场,下楼后也有一个出入口,但那个出入口是留给货梯用的,不但电梯脏乱很多,还不能直达顶楼。

      如果墨远宁从那里下车,要不然就绕过半栋楼的距离,才能从正门出入,要不然就只能从货梯上楼,然后再从别的楼层转了电梯去顶层。

      苏季从没想过自己公司的员工,都能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挤兑墨远宁。

      付远接着又说:“小姐您可能不在意这些小事,不过您对墨先生的态度是怎样的,大家都看得出来。碰上心地善良的,不会为难墨先生,碰到那些心思有点坏的,有得是办法让人不舒服。”

      付远的话说的很实在,他的言外之意,车能不能停在正门这样的事,不过是墨远宁当时在苏康时遇到的诸多小事之一,其他更多的事情,如果不是墨远宁自己说出来,恐怕根本没人知道他是否受过恶意的排挤。

      吃了顿饭,却意外听到这些话。

      依照付远的性格,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在车上谈论墨远宁是否受过侮辱,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专门找机会把这个事情告诉苏季。

      苏季已经听的去紧搂住墨远宁的腰,后来墨远宁第二次胃出血住院,她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对他无数次表白,每天都围在他身边打转,他有时候却还是对她有些冷淡。

      她那时心里还曾略微地觉得委屈过:明明她都对他那么好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她爱他。

      现在她回想往事,却觉得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不敢再回头去看。

      不管是刻意还是无心的伤害,她都给了他那么多了,转眼前却要求他全部把那些忘掉,敞开胸怀接受她的心意。

      怪不得他从来都对她温柔,却唯独在那个时候不肯妥协——她实在太强人所难。

      她沉浸在羞愧和悔恨中,眼睛一再潮湿,墨远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搂紧她的身体,拍着她的肩膀。

      她听到他很轻地叹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里,更多的却还是对她的温柔和包容。

      他们没再去其他地方逗留,回到家里后,苏季先去洗了澡换上睡衣。

      她本来是打算今晚诱惑他一下的,现在也还是没放弃。

      只是她从浴室出来后,却看到墨远宁还是没换衣服,拿着本书坐在卧室的躺椅上。

      自从他们从b市回来,苏季当然就把墨远宁所有的东西都又搬回了他们两个睡过的主卧。

      虽然这里经过上次的重新装修和家具更换后,再难恢复他们最初住进来的样子,但总归也还是他们两个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当然苏季为了照顾墨远宁的身体,又更换了一批家具,窗口位置放着的柔软躺椅,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躺着看书准备的,旁边还有一个小茶几和落地的台灯。

      墨远宁现在就半躺在那张躺椅上,手上的一本书,却不是他这几天在看的那几本,而是早就被收在书房的一本,那本英文版的《存在与时间》。

      苏季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翻出了这本书,就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下:“远宁,你在做什么?”

      墨远宁抬头对她笑了下,神色有些遗憾,还有些很难注意到的疲倦:“这本书里,我夹了些东西在里面。也怪我大意,回家后没有特别留意去找,所以现在也不见了。”

      苏季看到那本书黑色的封皮,心里一动,开口说:“你说的,是不是那枚戒指?”

      墨远宁也愣了下:“那枚戒指你收起来了?”

      苏季也不再耽误,站起来去打开他们卧室里的小保险柜。

      一般来说,他们这种宅子的主卧里都有一个隐蔽的保险柜,为了给主人提供便利,放一些贵重的物品。

      他们这间卧室里当然也有,就在床头挂着的那幅油画后面。

      苏季显然很少打开这个柜子,所以折腾了一通,总算将柜门打开,她就又从里面的小檀木盒子里,拿出了那枚被她放在戒指盒里的铂金戒圈。

      当看到那枚熟悉的戒指,看到她把它这样细致地收藏,墨远宁也有些意外,他轻笑了下:“原来在这里。”

      时隔了一年左右,他才想起来这枚戒指,倒也不是他健忘……而是他一度已经忘记了那些日子里每日摩挲着这枚戒指入睡的心情。

      如果不是今天付远提到了那些事,他可能都不会再想起。

      苏季拿着那枚指环放在手掌心轻握了一下,才小心地放到他手上:“我怕我自己弄丢了,所以才锁了起来,结果忘了还给你。”

      那是枚花纹很简单的男款戒指,不怎么宽的戒圈,只有顶部的位置嵌着一颗碎钻。

      这当然也不是他们的结婚戒指,他们结婚时交换用的戒指,是请了名设计师专门设计的款式,上面镶嵌的钻石当然要比这个大而炫目得多。

      而那枚结婚戒指,也在他们签订离婚协议的当日,就被苏季强硬地从他手上要了出来。

      她为了显示自己离婚的决心,当着他的面打开苏康顶楼的窗户,把他的戒指,还有她自己的那枚,一起奋力抛到了窗外。

      窗下是流水般的车辆和行人,那两枚戒指会滚入车轮下,还是会被混入路旁的泥土中,上面曾经象征永恒的钻石最后又流落到了哪里,都不再是她关心的事情。

      这一枚,是他们的订婚戒指,当时她和墨远宁正式认识了一个月就订了婚,实在很仓促,订婚仪式也不过是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他们的订婚戒指,也不是苏伟学让人准备的,而是墨远宁自己带去的。

      他那天带着一个外观很普通的戒指盒,在吃过饭后,他在她面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款式很普通,一看就是匆忙在商场里买的铂金戒指。

      他没有下跪求婚,只是把女戒拿起来,轻轻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大小正合适,于是他就舒了口气,把自己那枚也带上,笑着对她说:“幸亏没有估错你手指的号码。”

      那时她抬手看了眼那个有些不起眼的戒指,心里并没有太多触动,只是礼貌地对他微笑:“谢谢。”

      那一枚原本就不被她重视的女戒,后来在他们签了离婚协议后,她清理首饰盒,丢出他送给自己的首饰时,也顺道一起扔掉了。

      她从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珍藏着那枚属于他的订婚戒指,并且把它夹在了自己常看的那本书里。

      如果不是那段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长时间地呆坐在他最后住过的那个房间里,抚摸他曾用过的每一件东西,她大概也不会从那些的纸张间,翻出这枚戒指。

      墨远宁重新把这枚戒指拿在手上,低下头在指间把玩了片刻,才笑着开口:“我都把它忘记了。”

      苏季找不到话可以接下去,她自己那枚不但被她忘记,还被她丢掉了。

      又把这枚指环在手间翻转了几下,墨远宁才继续说下去,他并不是多话的人,也很少会吐露心声,所以当他这次开口时,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我那时候,可能是有些怨恨你的……”

      他没说是什么时候,苏季却知道,一定是他们签了离婚协议,他一个人孤单着的时候。

      他对她笑了下,把她拉到躺椅上也坐下,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让她不能面对着自己,才继续说下去:“我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让你相信我,是我的错……可你却不肯听我解释,也不愿再面对我,甚至恨不得我去死。

      “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不再被你所爱,连再次站在你身边都是奢望。那些日子里我见到你或者想起你,总觉得难过,偶尔想起来我们之所以走到这步境地,也有你对我的不信任的原因,我会有那么一些怨恨你。”

      苏季听他说着,身体就有些发凉,她那时只求痛快发泄,言行上对他实在太残忍,现在每当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遍体生寒。

      她往后靠了靠,努力更紧密地贴在他怀中,轻声说:“远宁……对不起,你那时,是不是很痛苦?”

      她说到后面,声调已经有了些颤抖,怕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又怕他不肯把实情说出来。

      墨远宁把下巴轻放在她肩头,安慰一样侧头轻吻了下她的耳廓,他轻叹了声:“我有告诉过你,每天都吃不下东西,习惯性呕吐,也有轻微厌食……那些日子里,我不管把什么东西放到嘴里,都觉得像是你给我喝的那种汤的味道,所以就会都吐出来。”

      他说到这里还轻笑了声:“我没有信仰,可那时候也会想,也许这一切都源自于我曾经的罪孽,我所犯下的罪,终有一日还需要我自己偿还,所以我才会被所爱的人痛恨,会辗转反侧,还是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苏季的身体早忍不住开始颤抖了,她很想转身去拥抱他。可她又知道,现在这些话,她必须去听,不但要听,而且要深深地记到脑海里去,在有生之年,都不要忘记。

      他的怀抱也一直很有力,也很温暖,他低声说着,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淡淡转述一些早就过去的事情:“后来去看,那种想法当然也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另一种心理安慰,让我自己可以更好地接受事实,不至于太痛苦。”

      苏季又轻声开口问:“你后来好一些没有……我是说,你后来又回这个宅子里后。”

      她这么说,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他第一次住过院后,她用照顾他身体的名义让他回到苏宅,可后来呢?她还是在不断地伤害他,□□上的折磨或许少一些,但心灵上的伤害却从来没有停止。

      墨远宁侧头又轻吻了下她,才接着说:“我又回来后,曾经一度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好像迷恋着我的身体,态度又有些动摇。于是我想,无论你还爱着我什么地方,哪怕只有身体也好,只要我们能够再次开始,也许一切都可以被弥补。

      “你也答应了,小月……那次在温泉的时候。”

      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浪,他才又再一次提起那件事,声音里带着叹息:“你答应过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可是还没过去几天,顾清岚出了事故,你就又告诉我,不能再和我继续下去。”

      苏季能感觉到自己眼中无声地滑下了泪水,咸湿的液体流到她脸颊上时,已经变得冰凉。

      她悄悄抬起脸,让泪水可以滑到她自己胸前,不至于低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叹息又在她耳边响起:“小月……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会带来灾难的怪兽,那么避而远之,那样毫不犹豫地把我剔除到你的世界之外。”

      他第三次叹息出声,声音里也第一次带上了情绪,类似于沉痛,却又比沉痛还要低哀许多:“被人弃若敝屣的感觉,我已经尝过太多次了,我从没想过,当这样做的人是你时,会让我比其他任何时候都绝望。”

      苏季想起来那天早晨,他为她精心准备了早点,她却坐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反悔了,她没办法再相信他,没有办法和他再次开始。

      她记得那时他笑了,笑声嘶哑到近乎失态,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濒临失态的样子,在那之后也再没有过。

      她也记得还在温泉庄园时,他喝醉了酒,抱着自己说不甘心,他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除非生死,他再也不会离开她。

      她那时候只觉得他说话太夸张,直到后来,一起经历了那些生离死别,她才明白他说了什么——他根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她许下了那样惊心动魄的诺言。

      而她却在他刚刚对她许下诺言后不久,就因为莫名的怀疑和不信任,否定了他的一切努力。

      苏季没有再说话,她没有办法开口,泪水早不停地流下来,她怕她张开口,就是无法控制的呜咽。

      墨远宁还在低声说着,他从来都有坚硬如特的意志,既然打算说出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停止。

      他轻声说:“后来我第二次发病,在医院里醒来,你突然变了态度……你说要弥补我,说还爱着我。我并没有相信,我觉得你一定是又一次被什么假象迷惑了,就像我们刚结婚时,你觉得你爱我一样。

      “我那时还是认为,爱是一种平和美好的感情,必定还伴有信赖和理解,你根本不信赖我,也没有试图理解我,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就说了爱我……你可以有一次,认为你自己已经不爱我了,并且不需要再顾及我的感受,那么也同样会有第二次,而我却没有力气和时间,等待你下一次的反复和抛弃。”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说:“就是那次住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除了胃出血外,还在我胃部发现了肿瘤,后来就确诊了,的确是胃癌……我让医生替我隐瞒病情,我告诉医生是不想让你担心,其实却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分担这些。

      “那时在我心里,你或许还是我爱的人,但却不是我生命中必须的人了,假如注定要死去,我一定会离开你,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度过余生。

      “我甚至不会让你知道我的死讯,最好你一生都不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已经死去。”

      苏季已经泣不成声,他还温柔地拥抱着她,臂弯仍旧有力而坚定,她却觉得,即使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她还是心痛如绞。

      她就这样哭泣颤抖着,听到他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下去:“小月,那时候我早就已经放弃你了,在米歇尔面前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我说了那番话,我说我不会再爱你,说你伤害过我,不能再得到我的爱……

      “其实不是的,你也知道,我从未停止过爱你。我只是不打算再让你知道我还爱着你了,我很自私,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

      “记住的不是我爱着你,而是我曾经如此地爱你,甚至可以为你放弃生命,可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却是不爱你的——因为你伤害了他,所以一个这样爱过你的人,他不会再爱你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也开始变得嘶哑,如同那天早晨他嘶哑的低笑,那时他的笑声里有太多的情绪,竟然没有人能完全体会。

      苏季就这样在事隔近两年之后,被他抱在怀里,听到他用略微嘶哑的声音对她说:“小月,我是怨恨你的,所以我那时是在用我自己的死来惩罚你。”

      他把她的身体转过来,轻吻她剧烈颤抖的睫毛,也吻去她眼睫下不断涌出的泪水。

      他轻叹了声:“我已经惩罚过你了,小月……在那一刻,我们之前的所有事情,早就已经两清了。”

      苏季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办法停止哭泣。

      她终于能扑到他的怀里,尽情把泪水流下来,他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些他剖白的话语,她知道这一生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可她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只有最后一句。

      他只是想告诉她,那么痛苦的过去,她曾经有心和无心给他的伤害,在他那里,都已经是过去。

      墨远宁一直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他对她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样,从来不见丝毫不耐。

      苏季哭到几乎脱力,她紧抱着他,一刻都不想松开。

      直到过了很久,她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墨远宁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感觉到她平静下来,就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开口安慰她。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双唇。

      苏季经常会主动去吻他,但那都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这次却不同,她撬开他的唇齿,努力深入。

      墨远宁很快回应了她,只是这次她的吻实在太过激烈,仿佛有太多的情绪急需宣泄,她的吻里带着不顾一切的味道,他竟然始终都没有夺回主动权。

      直到离开了他,苏季才把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远宁……你故意让我难过……”

      他轻笑了下准备接话,她却又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唇,这次她轻吻了下就放开,然后接着说:“不过我很高兴……你能够说出来。”

      比她曾无心给了他那么多伤害,更加让她难过的,是他受了那么多苦,可他却没有让她知道。

      她还是抱着他不愿松开,不大的躺椅上挤了他们两个人,墨远宁看她没有走的意思,就侧身给她让出了更多的位置。

      他用手臂撑起身体时,眉头不明显地微皱了下,苏季却已经发现了,用手去捂住他的胃部:“远宁,又胃疼了?”

      自从癌症痊愈后,很注重休息和保养,他的胃并不经常疼了,不过偶然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他就笑笑:“大概是今晚开心,吃得有点多,所以涨了。”

      苏季低下头去给他轻轻按揉胃部,她现在觉得怎么样珍惜和小心对待这个人都不过分,可过去那些疏忽和伤害,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完全弥补。

      他说,他们已经两清了……可那样的惩罚,根本就不算真正的惩罚。

      假如她不爱他,或者她没有那么爱他,那种用生命交换的“怀念”,又能延续到多久?

      他说的“惩罚”,不过建立在她对他的感情上的,而他自己都不肯定她是真的爱着他。

      苏季想一想,就又要落泪,他其实始终对她那么温柔,以至于连这一点“记得他”的要求,他都觉得算是报复和控诉。

      墨远宁把她低下的头托起来,对她笑了下:“小月……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对你说出我的这些心情?”

      苏季摇摇头,她知道他虽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从不开口的那类人,不过也不是很喜欢表达自己的那一类。

      所以她从来没尝试过逼问他什么,今天他能主动坦诚,她也有些意外。

      墨远宁笑了下:“其实一年前在日本做手术时,我陷入昏迷后,做了一个梦。”

      他说到这里,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像无稽之谈,就又笑了笑:“虽然事后去想,可能是我在潜意识里,自我编造了一场幻觉,不过醒来后我又回忆起梦里的事情,觉得我还是需要找个机会,向你坦白下我的心境。”

      苏季对于什么梦,能够促使他和自己谈心,还是有些好奇的,就问:“那是什么梦?”

      墨远宁挑了下眉:“和你曾经告诉过我的梦境……有些重合。”

      接着他又换了个姿势,让苏季躺在他怀里,把那个一度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痛苦梦境,讲述给她听。

      那个梦并不算短,他讲的时候,也尽量都还原了,连梦中他自己的心情,都复述给她听。

      苏季听到这个梦的背景,竟然也是她梦里那个“女皇”背景的延续,就瞪大了眼睛,身体也不由自主绷紧。

      当听到最后,他讲到他撑着伤病交加的身体,躺在那个瀑布下,才终于等来了抱着他的身体呼唤他名字的女皇,她连拳头都不由自主地攥紧。

      而这个梦境的结尾也是那样的悲哀惨烈,梦中的他直到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也没能和心爱的人互相坦诚心迹,只能留下永久的遗憾。

      苏季的眼泪又要从眼眶中流出来,好在墨远宁预料到她的反应,先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小月,只是个梦而已。”

      她搂住他的脖子,抬头在他唇边又轻吻了下,一阵难过的心悸后,她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幸运:在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后,她还能有机会拥抱他温热的身体。

      墨远宁轻笑了下:“我是在那个梦里面,才觉察到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的怨恨和不甘……但我却并不同情梦中的那个我自己。

      “那个‘我’之所以会有那样悲惨无奈的结局,也许正是因为他从不肯将心中的爱恋和要求吐露,连面临死亡,也没有想到要争取和解释,更没有想到要和心爱的人一通承担。

      “他固然可怜,但在最后一刻才赶到,并且只能拥抱他将死身躯的女皇,也同样可怜。”

      苏季听到这里,就忍不住要为梦中的那个“宁熙”辩驳:“可是在封建社会,身为臣子的他根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大的责任还是那个任性的女皇,她如果爱着宁熙,又怎么能忍心那么残酷地对他!”

      她说得一本正经,语气也很急,墨远宁听完就忍不住笑了:“小月,我们只是在说一个梦而已。”

      苏季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可那个女皇就是不好啊,宁熙为什么最后还要对她那么温柔,明明是她害死了宁熙的!”

      她比他更容易完全陷到一段情节里去,墨远宁被她的义愤弄得笑起来:“小月,我们这是在争着自责吗?”

      苏季回过神来,才发现如果梦里的“宁熙”和女皇,对应的是他们两个人自己,他们可不就是在争着自责吗?

      她听完后轻哼了声:“不管,反正就是女皇不对!”

      墨远宁不由笑,托起她的下巴来看着她:“好,就算女皇不对……我家小月对就可以了。”

      这种毫无原则的宠溺,偏偏就让苏季不能自拔,她脸色就微红起来:“你也不能太惯着我,我要对你不好了,你一定要骂我。”

      墨远宁就心情甚好地在她额上轻吻了下:“怎么舍得。”

      苏季不得不承认,这样子轻笑着对她说着宠溺话语的墨远宁,拥有她完全无法抗拒的致命魅力。

      她凑过去吻他,隔了一阵才鼓起勇气说,还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远宁,我们做点纪念日应该做的事情吧。”

      她的邀请如此明确,墨远宁又怎么会不懂,他含笑看她一眼,轻声笑着:“好。”

      长谈交心后,苏季今晚比之前更加主动和热情。

      她如同卯足了劲儿,要把回忆中的痛苦和懊悔,全都通过和他的身心合一释放出来,没多久就把墨远宁衬衣的扣子解了个七零八落。

      墨远宁把她抱起来走到床上时,还知道提醒一句:“我还没有洗澡。”

      结果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翻身压过来的苏季给扑倒了。

      苏季早拉开他的衬衫,将禄山之爪伸到了他胸前光洁的肌肤上,她还俯□,从他的下颌吻到喉结,又从喉结吻到锁骨,最后才在他胸口的位置落下轻吻。

      即使已经比原来清瘦一些,但多年精心锤炼的体魄还在,墨远宁的身材仍旧相当健美,不是杂志健美模特那种肌肉贲张的壮硕,却也均匀强韧,犹如雕塑般完美。

      苏季原本就爱极了他的身体,现在又更进一步地迷恋,只是当她的手指游走到他腹部的伤口时,指尖抚摸过那被处理过,根本已经不大明显的伤疤,还是会停顿下来。

      爱恋和心疼混杂到一处,她又去吻那道疤痕。

      可这么一来,她就已经把敏感点推进到他的腹部,墨远宁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笑的声音里已经有了点被压抑的嘶哑:“小月……可以交给我了。”

      苏季俯身在他腹部,不安分的手早就偷溜去解他的皮带,还抬起头对他装似无辜地眨眨眼睛:“什么交给你?”

      墨远宁终于忍无可忍,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带到怀里,他双手握住她细韧的腰肢,将她举起一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她微微一笑:“你说呢?”

      他们没有关灯,于是她眼角带着水汽,轻咬下唇微有羞涩,却还是像小猫一样,非要撩拨他胡须的样子,就分外生动:“把我自己交给远宁都可以啊。”

      她都这么说了,墨远宁又怎么会放过她,轻笑一声,已经又翻过身,把她的身躯全都笼罩在自己的臂弯下。

      他吻住她不自觉微张着的红润双唇,甜果般的芬芳从她微乱的气息中漏出,他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中。

      此前经历过再多的悲哀又如何?无数次从生死的边缘挣扎出来,从无边的深渊中仰望着微弱的光明……那又如何呢?

      比起此刻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些都只是如烟雾般,注定要消散的霭障,它们曾一度隔断过他的希望,可他终究还是冲破了它们——

      也就冲破了曾经无解的悲剧。

      因为前一天哭得太厉害,后来又运动量过大,第二天早上苏季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有些酸疼。

      她偷偷翻了个身,发现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墨远宁早就已经起床,她就忍不住按住额头,哀叹自己没用。

      明明身体不好,还在恢复期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她还是经过一晚的折腾就丢盔弃甲。

      她还躺在床上自怨自艾,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清爽的墨远宁就退开卧室的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就笑了笑:“小月,醒了?”

      苏季瞄了眼床头的座钟,发现已经是接近早上九点钟了,就起身跳过去抱他:“远宁,对不起我睡太沉了。”

      墨远宁摸摸她有些蓬乱的长发:“是我不想吵醒你的。”

      苏季搂着他的腰,又垫脚去吻他的唇角:“好了,早安吻要到了!”

      她脸上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可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好像清晨起床后,问他要到一个早安吻,对她来说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墨远宁不由也勾起了唇角,他也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下,才说:“乖,先去洗漱。”

      苏季现在都很乖乖听他的话,闻言立刻就赤着脚往洗漱间跑,跑了一半才被墨远宁叫回来重新穿了拖鞋。

      她收拾完毕下楼的时候,墨远宁已经又在餐桌上坐着了,他显然已经用完了自己那份早餐,正在翻看今天的报纸。

      即使电子和网络已经如此发达,他却还是保留着一些老派的习惯,比如纸质书和报纸。

      苏季知道自己已经起得晚了,没再跟他闹,努力专心吃完了自己那份早点。

      昨天刚开过会,墨远宁又不像以前那样,需要每天去苏康上班,所以他今天原本是没有计划外出的。

      但苏季刚吃完早点,他就将报纸收了起来,对她笑笑说:“小月,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

      苏季不知道这突然加上的行程是什么,不过她还是又回房换了外出的衣物。

      现在是深秋时节,梧市的深秋虽然不如b市那样萧瑟寒冷,但还是颇有寒意的,她穿好衣服后,还又给墨远宁取了件大衣。

      下楼把这件大衣帮他穿上,苏季还又给他加了个围巾,对于她的这种照顾,这一年多来墨远宁已经很习惯了,只是笑看着她,任她给自己拉紧衣襟。

      苏季并不知道出行计划,付远就是墨远宁叫来的,车载着他们,按照墨远宁的指示,一路开到了临近市郊的一片小巷子里。

      苏季在梧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靠近市郊的地方,有这么一大片建筑颇有些古色古香的街巷。

      墨远宁让付远在巷子外等着他们,然后就拉着苏季的手走了进去。

      这里显然很少有外人到来,偶尔有当地的居民路过,打量他们的目光都有些探寻的意味。

      墨远宁怕她不明所以,就笑着解释:“这一片是手工匠人的聚集区,商品一般都由专门的经销商收购了,不直接对外销售,所以就没什么外人过来。”

      苏季抬头看着他,有些奇怪的问:“原来梧市还有这种地方,远宁你是怎么知道的?”

      墨远宁一笑:“大概三四年前吧,苏康的企划部给我一个策划,想要打造一个本土奢侈品的品牌,调查报告里提到了这里。

      “说梧市的这片手工制造区历史悠久,在业内其实已经颇有名气了,所以可以试着整合一下创立一个品牌,挖掘价值。”

      像苏康这样的大集团公司,每年都有无数的企划被提上来,最后能够被批准的却是寥寥。

      这个企划根本就没能最后递到苏季面前,所以肯定是没有在墨远宁那里通过了。

      接着墨远宁果然又耐心对她继续解释:“我看了后,就抽了一天时间来这里考察,得出的结论是虽然这个想法还算可行,但一个奢侈品品牌的创立到在市场上拥有份额,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苏康在这个领域从未有过尝试,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对于一份他其实并不看好的企划,他也尽量抽了时间前来实地考察,而不是坐在办公桌前就随意否决掉。

      苏季一直知道他工作认真,这个时候还是难免有所感触。

      墨远宁解释完自己为什么知道这里,就转过头对她笑了笑:“今天带你过来,其实是我突然想到的。”

      在他温声的解释里,他们已经穿过一整条巷子,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户院子的大门是木质的,还有雕花和底座,门的一侧挂着一只红底的木质牌匾,上面是墨色写就的两个字:莫问。

      那两个字是繁体的,笔意也带着很鲜明的个人特色,应该是主人家自己写了挂上去的。

      墨远宁按响了门铃,里面很快就有人来开门,那人是个穿着白色t恤的青年,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应该是学徒的样子。

      白t恤青年看到他们也不意外,似乎这个院子常有这样的不速之客。

      还算礼貌地带他们进院子,又一路领着他们绕到后院的小厅中,那个白t恤青年就离开了。

      苏季这才从这间厅堂里看出了点门道,这里的陈设其实很简单,进门处有几张木质椅子,然后正中央的位置,却摆着一个陈列台。

      那陈列台四周镶嵌了玻璃,中间是黑色的丝绒,两边也有灯光照明,但整个陈列台却并不是商店里常见的那种,而是除了玻璃外,其他所有的部位都是木质的雕花的。

      这个陈列台本身就很像一件工艺品,更像是考究的博物馆用来陈列文物的东西。

      既然没人招呼,苏季就自己凑过去看了,出乎她的意料,里面放着的首饰,并不是她想象里中式古典的样子,款式和镶嵌都更偏向欧洲和现代,只不过夹杂了个人的风格,所以并不像普通珠宝店那样千篇一律。

      墨远宁笑了下:“我几年前和主人聊过,他出身在这条巷子里,后来出国师承瑞士一个著名的珠宝匠,回国后就在自己家里开了这间设计室。

      “他的老师就只做定制的高档珠宝,每一件都用纯手工制造,一个月也做不了几件,他也继承了这个传统。我上次来和他聊过,了解到他无意涉足批量的珠宝市场,只愿继续做手工。”

      说话间那个设计师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也不过三十多岁,穿着很普通,面容严肃,看到墨远宁就皱了下眉,随即对他点头致意:“墨先生。”

      墨远宁笑:“难得莫先生还记得我。”

      那个设计师就笑了:“墨先生和莫先生,叫起来都一样,这不就记住了?”

      他本名就叫莫问,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说上几句话之后却意外和气,还看着墨远宁说:“你这次来不是要劝我做什么品牌总设计师吧?我不干的。”

      墨远宁也笑:“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我还是识相的,这次来是为了其他事情。”

      苏季一直在他身边,这时候他就拉过苏季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对莫问笑笑说:“我想请你,为我和我太太做一对戒指。”

      他和苏季的事在梧市近乎人尽皆知,连莫问这种深居简出的人也有所耳闻,听完立刻就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莫问没有询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戒指,墨远宁也没说,而定制戒指也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完工的,成品肯定要隔一段时间才可以来取。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莫问就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道别。

      走去巷口的路还是有些远,墨远宁还是拉着苏季的手慢慢走过去,上午的阳光洒在街道的青石板路上。

      苏季听着从路旁住户中传来的各种细碎声响,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到这里。

      只是想请莫问为他们做一对戒指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前来拜访,也完全可以让别人过来下单。

      之所以拉她一起过来,参与到这个略显枯燥无聊的事情中,是他这一次想要她也完全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想让她见到这对戒指的设计师,让她知道这从什么人手中被锻造出来,他们又是因为怎样的缘分,才能够从这个设计师手中拿到这一对特别的戒指。

      她想着,就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即使是深秋,却仍旧带着温度的正午阳光从他们头顶倾泻下来,他转头对她微微地笑了笑,眼梢和唇角,都是不亚于那束阳光的温柔。

      在他们离开那片手工区回苏宅的路上,墨远宁搂着苏季的肩膀。

      也许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太安心,又或许是昨晚的疲惫还没有被完全释放,苏季就靠在他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用一只手搂着她,墨远宁腾出另一只手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

      他现在很少在公司的对外事务中出面,所以就没有再设一个工作手机,只有一只手机。

      从昨晚开始,他的这个手机就陆续接到了两条未知号码的短信。

      第一条短信很简短:露娜。

      第二条短信是刚才在莫问的工作室时,他收到的,当时他并没有打开看,现在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更具体的一条信息:露娜来找你了。

      他知道那是谁给他的讯息,林,只有她还知道露娜对他的意义,也只有她,即使在警方的监视和控制下,仍旧能够查找到他的号码,联系上他。

      露娜,就是他对苏季讲述过的那个女孩子。

      她的父亲是毒枭,他通过引诱她的方式接近了目标,将她的父亲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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