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栖危楼

作者:离离原上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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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尘缘



      岑栖挑着灯笼从那一排竹林里走了出来,只见那道殷红色的身影埋在树林里,那人抱着肩膀,怀中还藏着把未出鞘的剑,还未走到近处,岑栖便知道他是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将手里的灯笼拿远了一些,橘黄的微弱的烛火映在那人的脸庞上,和如恣半挑着眉。

      他没回话,只是并肩和岑栖走着,朝着落木阁的方向而去,和如恣替他拿着灯笼,用剑柄划开前方的树枝,闲聊一般的说道:“今日元殿处置尤昭昭,你怎么没过来?”

      尤昭昭的事情岑栖自然知晓一二,于是便回绝道:“说到底这是你们万弦宗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便插手。”

      听了这话,和如恣没反驳,他知道能将岑栖留在万弦宗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也知道他心里始终是觉得叨扰的,但还是说道:“若你能来的话,她说不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岑栖知道和如恣一向心存善念,有时甚至要比他这个为人师长的还要更为慈悲一些,定是又不忍心了。他君子之心,岑栖比不过,于是问道:“听说,那姑娘疯了?”

      和如恣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尤昭昭还是他师妹的时候,两人虽然接触不多,他又性子冷淡,却也觉得那是个活泼伶俐的姑娘,尽管最后知晓了她进入万弦宗这一切都是被人刻意安排,也憎恶她的行为,但却又对她的经历和遭遇同情可怜,心里矛盾。

      “她这么多年心里唯一的支柱就是谢归尘,却亲眼看见他坠下悬崖……就算现在我告诉她归尘没死,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或许能够理解一些尤昭昭的想法,但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当年谢归尘没有做到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其实一样也做不到。

      和如恣心思微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如今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尤昭昭被关在后山的禁地里,由陈师妹看管,宗内也算终于平静了。”

      “陈师妹?”岑栖眉头微挑,和如恣对他人一向客气,可唯独对这陈宗主的独女陈旎音客气的过头了,他们可同为殷袍弟子,又是青梅竹马,怎么多日不见反而更加生疏了。

      和如恣却像是没有听见岑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岔开话题,看着不远处还有些距离的落木阁,一把将手里的灯笼交还给了岑栖手上:“我明日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看着和如恣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岑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方才打趣自己时明明还游刃有余,他一向不经逗,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岑栖快步走回了落木阁,洗漱了一番后熄了烛火,躺在那摇椅上轻轻晃着,晚风透过窗棂吹过来,温柔的推着摇椅,他却有些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今日危长清出现的身影,那双眼睛,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反复在脑海里出现。这一年来他从未梦见过危长清,但他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直到桃花取代了玉兰花,桃子取代了茶,院子里不自觉的满是他的身影后,岑栖才发觉过来他已经因为危长清而改变了。

      但不同的是一年过去……岑栖蜷缩在摇椅上,心里有些纠结,危长清似乎有些躲着他的意思,今日小勺儿显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看来明日他要亲自出马了!

      岑栖抱着如此想法,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晨光的熹微透过窗棂落在了他的眼上,岑栖才悠然转醒。

      他狭长的睫毛轻扇了两下,躺在摇椅上没有动。这一年以来他便是在这万弦宗里度过的,当年他离开青石镇后原是想要回到涪水去,却在那离船的乌江边遇到了和如恣。

      帝京的岑府早就对他关了门,涪水江月的酒肆也歇了业,如今就连临邛的白鹭洲也回不去了,岑栖辗转飘零,早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就算去了涪水又能如何呢?

      他站在乌江边犹豫,却在此时遇见了来青石镇找他的和如恣。

      其实岑栖有很多的选择,但他还是选择留在了临邛,留在了这个让他有所留恋的第二故乡。不为了别的,他只是想试一试危长清口中曾经说过的那个缘,究竟会不会变成真的。

      想到这里,岑栖飞快的从摇椅上爬起来,既然他留在临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次遇到危长清,那如今他就在眼前,自己还纠结什么呢。

      他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头上别着一只玉簪,和着春日的翠绿景象,宛若一只蝴蝶一般,奔走在落木阁外高大的芦苇荡之中。岑栖穿过一层层绿油油的,毛茸茸的芦苇,任由细风穿过林叶拂在他的脸上。

      他想危长清始终是不一样的,起码他不会和他任何一个学生一起去逛晚会,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在岁旦的晚上闯进他醉酒时的房门,也不会为了和他吃饭而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不会……在一年后重逢时如此想要肆无忌惮的找他。

      岑栖穿过芦苇荡来到了溢水亭边,拄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风寒还没好,如今更严重些了,一阵风吹进嘴里,岑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要再见危长清一面,更何况他们现在同在万弦宗里,他不信危长清还能躲到哪个天涯海角去。

      水面上的风轻轻吹拂在脸上,夹杂着桃花的香气,让人舒服的很,岑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刚欲继续向前走,就见不远处的水边蹲着两道棕灰色的身影,一大一小的挤在一起,只是两道背影,却都让岑栖十分熟悉。

      是他……
      岑栖心里清楚,他再熟悉不过了。

      但开口却没了声音,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喊道:“阿兰!”

      他们距离不远,小勺儿很快就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叫他,手里还滴着水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站起了身回头看去,果然看见是岑栖站在不远处,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小山先生!”小勺儿眼睛一亮,连忙要拽着危长清起来,却只起到了一个能拉住他不走的功效。危长清自然是比小勺儿的耳朵要灵的多,早就听出来那是岑栖的声音,可这次与上次不同,他若是再跑开就不行了。

      “先生,你怎么会到这来啊。”小勺儿连忙把手里的衣服扔给危长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衣服擦了擦,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着岑栖。

      见小孩儿凑过来,岑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眼睛却一直看着蹲在水边洗衣服的危长清。

      “先生是来找危大哥的?”小勺儿一眼就看出来,此时自己再留在这里就有些多余了,于是连忙跑去拉起危长清,把他推到了岑栖的面前。

      他自知躲不过,却没想到小勺儿就连把他拉来这里洗衣服都是有所预谋的。而此时他就像是一个黄花大姑娘一样,站在岑栖面前不敢抬头。

      小勺儿看着两人都十分拘谨的样子,连忙抱着那一筐还未洗完的衣服跑开了。

      小勺儿一走,湖边就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方才鼓足了的勇气仿佛全然消失不见了一般,岑栖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抿着嘴角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像瘦了很多,也晒黑了。岑栖看着危长清黑油油的头顶,心里想着,唯一没变的或许就是这头漆黑如墨的长发了。

      “好久不见了。”危长清声音低低的,始终没有抬起头去看岑栖。他不知道该以何脸面来面对他,因为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说着要有缘再见的那个危小少爷已经不见了,岑栖要找的人,也已经不再是他了。

      看着眼前如今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的少年,岑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想危长清这一年来或许变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说教道:“危长清,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要有礼貌。”

      他像从前那样耐心的,絮叨的和他说起这些,危长清心里却有些发酸,其实他心里有时也忍不住的想,究竟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顺着岑栖的目光,危长清缓缓抬起了头,他想总归是要面对的,于是又轻声说了一遍:“好久不见了。”

      他抬眸看向这个曾经他最不屑,也最心疼的先生,危长清的眼里闪烁着微波,与方才的小勺儿截然不同,岑栖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但愣了一下,却又看见了危长清右眼下的那道伤疤。

      “你,你的脸……”岑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想危长清一定很疼,他那样怕疼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在意自己颜面的人,却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疤,岑栖不敢想危长清这一年以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还没等到他碰到,危长清就侧过头避开了,岑栖举在空中的手僵住了片刻,随即收了回去。他心觉自己的大意,危长清脸受了伤,定是不愿自己碰的。

      “不小心划的,没想到留了疤。”即使知道岑栖根本不会嫌弃自己,但危长清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会在意。从前他除了这张脸和万贯家财以外没什么能留住岑栖的,如今他一无所有,他就更不会……“若是没什么事,先生还是不要同我来往了,如今我只是同辉院的一个杂役,若让人看见了,难免遭人口舌。”

      听了这话,岑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想不出危长清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从前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危大少爷去哪了:“危长清,你怎么会这么想,杂役又如何,我不管你是青石镇的少爷,还是同辉院的杂役,你都是我岑栖的学生,我就不会不管你。”

      岑栖拉住了危长清的手,也不顾身后人是何种表情,不由分说的就拉着人往落木阁走。

      危长清跟在他的身后根本不敢多说半分,只是看着眼前之人消瘦的背影,以及自己被握住的手,忽然想起了一年半前在那晚的烟火晚会上,岑栖也是像现在一般拉着他,怕他走丢。

      两人一路走回了落木阁,岑栖推开院门直到拉着危长清进来都没有松开他的手,倒是让危长清有些不自在。若是放在从前,他心里定是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可如今却不敢再肖想什么。

      但等到走近院子里,危长清才有机会好好的端详一下这间“落木阁”。他这才看见院子最里面种着一颗桃树,院落四周那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当年我来万弦宗时,一眼相中了这颗桃树,这才让和如恣把住处给我安排在了这里。”岑栖解释道。他知道危长清最爱吃桃子了,他住在这个有桃树的院子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摘下桃子给危长清,以了当时他所承诺的诺言。

      危长清却有些发愣,他看着岑栖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当真是为了我吗?危长清心里忍不住这么想。岑栖选择桃花,也可能是因为万弦宗根本就没有玉兰花,这种闲情雅致的东西,又怎么能当真呢。想到这些,危长清眸色也不由得暗下了半分。

      而这些想法,岑栖自然是不知情,他只见危长清不说话,便捏了捏他的手掌:“日后你就搬来落木阁,与我同住。”

      他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的看着危长清。他想危长清一定会答应,毕竟当初在白鹭洲的时候他最是黏着自己的,现在又是异地而处,他更不会拒绝。

      但这次岑栖却算错了,危长清慢慢放开了他的手,脚下后退了一步,低着眸说道:“先生,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在万弦宗内学好功法,其余的别无他求,至于搬来落木阁一事……我与先生不同路,便不耽误先生了。”

      “危,危长清你……”岑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危长清的回答会是这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头的衣裳,抿紧了嘴角,他知道危长清不是在逗他。

      他真的变了许多。岑栖心里明白,他或许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能够握住他了,而那个会送给他醒狮玩偶,会费尽心思的射花,会在岁旦时冒着雪给他送饺子,会逗他开心,那个肆意而自在的长清,他也再也找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或许只有眼前这个已经被一切糟糕的事情所吞噬了的危长清了。

      他一定很痛苦。岑栖心里酸涩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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