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飞到南方去

作者:愚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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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来探病了


      换药的护士捎来了陈芸的话:“小苹果,今天有人来探望你呢。”

      谁呀,姐姐。

      护士把脏纱布和碘伏放在托盘里,起身确认了一下点滴的剩余量,让她耐心等着,快要滴完的时候记得按铃。

      袁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背着书包进来的,他手上还挂了两个塑料袋:一份荤素炒菜双拼,一碗西红柿蛋汤。进来之后跟李奶奶和凤姐打打招呼,又在小凤姐的指点下支好了餐桌,把菜和汤连带着袋子放到了饭盒里,才着急地去洗手。

      医院餐厅可以堂食,对于那些行动不便的患者,也可以在手机上扫码点单后等待护理人员配送到病房里。

      陈蓝一向是在病房吃饭。李奶奶则是在凤姐的搀扶下去一楼医患食堂用餐。

      电视旁的桌子上还有一个保温盒,她有点好奇那里面是什么,但是点滴还没输完,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着。

      “你跟医生预约过了吗?要给保安爷爷说一声的,不然楼下有人脸识别,你进不来的。”

      袁浩不理她絮絮叨叨,擦干手就自觉地拉开椅子吃饭。

      “那不然呢,我闯进来的啊?”

      保温盒里装的是三菜一主食,他特意在楼下买了杯绿豆粥。

      陈蓝仔细瞧了瞧,努力分辨出好像是学校食堂打包的自选菜。碗里的菜没有一点油腥,一米之外飘来一阵阵红烧的香气,馋得她问袁浩:“你不会是买了饭再去坐地铁的吧?”

      “怎么了,我又不在地铁上吃。”

      ……还问怎么了,丢死人了啊!

      从前陈蓝或许会觉得男人都是泥点子、分餐制是伟大的发明,但被寡淡无味的病号餐折磨了两个月之后,她只恨不得拽掉输液器去抢筷子。

      当然,袁浩守住了搭乘五十分钟地铁远道而来的红烧茄子、南瓜鸡块、酸辣土豆丝。

      他吃得津津有味,还顾得上督促陈蓝赶紧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但陈蓝向姑姑告状以后别让他来了,并不只是因为食物问题;而是他居然带了满满一书包的复习资料。

      “姑姑,我还是病人啊!”她举手让陈芸看还没揭掉的输液贴。

      “姑姑,那她也得考试啊,要不然没有毕业证的!”袁浩一手各拿三本书苦口婆心地劝。

      好狠毒的理科生。

      “这是考试与说明,你知道的吧?往年的考试题都在里面了,做完之后再看这些,”他又掏出来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复印试卷,“王一童特意嘱咐我带过来的,有点多哈,毕竟你们是快班嘛。”

      好狠毒又严谨的理科生。

      为了避免复习资料被情绪起伏极大的患者私下处理掉,他特意交给了陈芸保管。

      气得陈蓝差点没把他轰出去。

      “所以地铁站为什么不查你带这么多书啊?”她虽理不直,但气也壮。

      陈芸还要去巡诊,就先离开了,叮嘱陈蓝别忘了吃药。

      在陈蓝看来,姑姑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坐诊、做手术、巡诊病房,每周末还会根据医院安排去福利院做义诊。

      市福利院的孩子也是可怜得紧,有的身体残疾,兔唇、小儿麻痹、侏儒、跛脚,一切都成了被抛弃的理由。哪怕身体健全,也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这里。

      前几年有个被登记领养了的孩子,因为不爱说话仅隔了三天就被送了回来。监护人说他无论什么都是拒不配合,实在没办法当成自己的孩子去包容。义诊做体检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阑尾已经脓肿、需要立即手术。

      陈芸好说歹说欠下副院长一个人情,才找人给他做了腹腔镜手术,成功切除坏死的阑尾。手术结束后第二天,陈芸推开病房门看到还在读初中的侄女和那个孩子坐在窗边有说有笑。

      “姑姑,你忙完啦!”陈蓝冲上来抱她。

      “姑姑,你忙完啦。”那个孩子转过身来也这样说,虽然没什么表情。

      从那个时候她才真切感受到,对医生来说最重要的不仅是医术高明,还要一步一步地,稳稳当当地走到患者的内心世界去瞧瞧。除了外部清晰的、能用器械检查出来的病变之外,肯定有一些人们看不到的、内在的器质性变化,让人说不出话、说不清楚话。

      那孩子出院的时候,医生护士们不再用“小揪”来称呼他,而是喊他的名字,天佑。

      ……

      十六岁零九个月的陈蓝颇有些病号的自觉,她吃完饭了就躺床上裹着被子,两眼不看床头柜上的“考试与说明2021年新版”,好似那是什么禁书。

      她在想,李奶奶怎么还没吃完饭回来呢?凤姐今天帮她编的辫子就连护士姐姐也夸好看,在出院之前她一定要跟凤姐学会怎么简单快速编出好看有型的麻花辫!

      “你别生气哈,王一童也想过来看你的,但是她妈妈给她报了补习班。”

      袁浩在和不太灵敏的电视遥控器做斗争,翻了一圈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最后调到了中央十五台。

      她感觉左臂的伤口有些发痒,让她止不住地战栗。她回答说,没事的,她前天才和童童打了电话,约好了寒假要一起去看春节档电影。

      护士担心会留疤的伤口倒也不算长,美工刀划出来的开口整齐,称不上有多丑陋。

      “篮子,你怎么想的啊……”袁浩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要瞒着大家用网购的美工刀伤害自己。

      袁浩庆幸她受伤的地方不是手腕,但不禁设想,在刀片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陈蓝是不是真的想要跟所有人告别。

      高中的课真的太难了、连他总是摸鱼的这种人都会觉得上课好困,自习课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抽烟确实是他的不良嗜好,但尼古丁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使他大脑清醒。

      除了缺失父母的陪伴之外,他很难再找出另一个陈蓝为什么会想不开的解释,明明她姑姑是那样的溺爱她、明明她的成绩是那样的出色。

      到了服药的时间,陈蓝乖乖地把托盘里已经按分量备好的药就着水喝下,桌子上还有一个空盒子,袁浩瞟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拉莫三嗪”。

      陈蓝苦着脸灌了一大杯水才说:“我也搞不清楚,感觉我好像在做梦,梦里面的空气很闷很潮湿,又好冷,像是身处盖朗厄尔峡湾被一层雪覆盖住了,你能明白吗?”

      药物里多少含有致幻的成分,像烟雾一般鼓动着,帮她把那些难以逃离的梦靥压下,但烟雾本身有着致命的毒性。

      正如瘾君子在克服戒断反应之后难熬的程度会倍增那样,陈蓝的意识在废墟里行走时,其实算不得清醒。

      ……

      很久之前文理还没分科的时候,物理老师提到过一个例子:平行时空的我会成为你们的老师吗?那个时空的“你们”又是否是真正的你们呢?假如我和物理课代表做了一个约定,那么平行时空的我和课代表也能如事情正常发展那般做出同样的约定吗?

      陈蓝想的很简单,假如真的存在平行时空的话,那个时空里的陈蓝也会像她这样吗?这样的矫情、脆弱,在夜里苦苦思索然后努力重建思维,将理想与现实割裂开一同混在药水里流动,最后流到病床的枕头上。

      长辈们总说漫漫人生路,正在经历的一切不过转瞬即逝,有什么可难过、可焦虑的?小陈蓝,有点耐心,再耐心等等,等到释迦牟尼的菩提子落下,才能有定论。

      “我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在一个封闭的放满镜子的房间里陷入循环,每当我找到一条宽广的出路就会碰壁,旁边的镜子张着大嘴嘲笑我,傻了吧,走不出去的。”

      她就静静地看着窗外,有风吹进来掀动窗帘,街道因堵车而鸣笛不断。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袁浩甚至以为她只剩一副躯壳坐着。那对忙着各自的事业以致于从没参加过家长会的夫妻,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女儿难过到了哪种程度呢?既然她没有让手腕受伤,那肯定是……是还抱有希望的呀。

      她处心积虑瞒着所有人准备作案工具、却又依依不舍地徒受痛楚,她压根就没有准备好跟所有人说再见。

      “篮子,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通过高考,然后开启你人生的新篇章。连我这样的废物都可以经由爸妈的关系过着优渥的生活,你这样热爱生活的人凭什么只能哀叹呢?不要沉默,不要闭嘴,不要收起锋芒。”袁浩看看时间该离开了,捞过书包从夹层里拿出来一个紫色的盒子。

      “今天忘了带烟,”他故作帅气地把包单肩挎上,“不过本来也没打算带,我最近想换个提神的方式啦,薄荷糖挺好的。”

      ……

      一般病患的家属带来的食物可以自由支配,但陈蓝的情绪不稳定到了她曾经想靠不停地喝水把自己撑死,因此袁浩带来的薄荷糖被护士收了起来,一天只准她吃三粒。

      还有个好消息是李奶奶要出院了,做完确切的诊断之后,她的血管性痴呆相比之前已经有了很大改善,家属商量之后打算把她接回家去轮流照看。

      陈芸凌晨三点做完手术没时间回家,就来陪陪侄女。她没有开灯,走到床边发现患者在哭。

      她拍拍陈蓝的后背,仿佛陈蓝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一样。

      小苹果,你要平安、平平安安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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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随缘更,先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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