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点壹｜浮云之都

　　苏尚不知道钟南为什么会指定自己，他也懒得动脑子想，想多了对自己没好处。
　　但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因为他想呆在钟南身边，仅此而已。即使对钟南来说自己什么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目前很难割舍掉这段感情，至少在还处于战争中的这个阶段时。
　　能够每天看到钟南是唯一的慰藉。
　　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感情埋在心里、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卑微，沉默着应对一切。
　　还想让他怎样呢？

　　飞到那个远方的临时基地需要至少3天。3天里苏尚和钟南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以外没有任何其它交流。
　　在即将抵达基地的时候，钟南突然将苏尚叫到小舰母的指挥室并清空了其他人，他脸上少有的肃穆感让苏尚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唐四首都发生了政变。”钟南说：“反战派占领了一些街区。很多政要居住在那些街区。其中包括你家。”
　　苏尚沉默地听着。
　　“反战派劫持了很多人质，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造成了一定数量的死伤……”
　　苏尚全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了。
　　“那…我母亲呢……有我母亲的消息么……”

　　钟南看着苏尚，喉咙哽了一下，随后轻声说道：
　　“你母亲在死亡名单里。”

　　“….不。不可能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母亲。”苏尚说着便转身直冲大门。
　　钟南一把拉住他：“冷静一点，你现在回去一点用处都没有。那边情况很复杂，反战派里应该混入了唐五的势力…….
　　苏尚使劲想甩开钟南却被他死死拽住：“我必须回去！我得找到我妈！我现在只有她了！”他吼道：“放开我！”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不信！我妈，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善良，从来不争不抢……我不管，除非我亲眼看见，不然我不接受你说的！”
　　“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冷静？怎么冷静！如果现在名单里的是你妈呢？哦对，你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你根本没有心！！”
　　苏尚从未如此失控过，他拼尽全力地想要挣脱钟南，但却怎样也甩不掉。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钟南力气竟能这么大。

　　这时贝伶仃突然推开门。
　　“老大，有敌方的战机正在接近我们！”
　　“数量多吗？”
　　“不多。目前没发现对方有要攻击的趋势。我们正在确认他们的意图。”
　　“好，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贝伶仃关门离开了。

　　而苏尚还在挣扎。
　　“本来我就不应该过来！我早就该回去陪我妈，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他开始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发。
　　钟南紧紧握住苏尚的肩膀：“我会想办法去确认的，我的渠道比你多，一有新的消息就马上告诉你。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敌军正在靠近，可能马上就要开战了，在这个时候我没办法分心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放开我，让我走，你们开战的时候我正好趁乱离开…..”
　　“趁乱离开？苏尚你tm没打过仗吗？你要是跑了敌方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你！”

　　门开了，又是贝伶仃。
　　“…老大，敌方战机上的是唐五共和军秦磬少将。他要求单独见你，他的战机大概20分钟后会在我们这里着陆。”
　　“…..好的。我准备一下。”

　　钟南连拖带拽地将苏尚拉进设备间，而苏尚仍在挣扎。
　　“你tm能不能老实呆一会儿！闭上你的嘴。”钟南低吼道，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笼罩着他：“等我处理完这里再说行吗！”
　　“放我走，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你知道秦磬是谁吗？！”
　　苏尚当然知道秦磬，此人年少成名、才30多岁就已经是唐五共和军的少将了，这次也是作为唐五的主将出征的。但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tm管秦磬是谁，我要回家！”

　　钟南死死盯着苏尚，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苏尚的头发，用额头贴住他的脑门说道：“能不能听我的话，先别闹了好吗，就一会儿，别说话，等我处理完秦磬，嗯？”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两个人的鼻尖抵在一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太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苏尚一时愣住了。
　　钟南环过苏尚的腰，轻轻抱住了他。
　　“听话。”他说。
　　苏尚愣了一会儿，不由地也抬起手臂环住钟南，在抱住的那一霎那他突然就清醒了一些，随后用手掌轻轻摸索着钟南的背脊——怎么这么瘦！他知道钟南在那次生病后瘦了一些，但不知竟瘦了这么多，瘦到隔着衣服都能清晰地摸到背部的脊椎。
　　“一会儿不管怎样都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出来，好吗？”钟南在苏尚耳边轻声嘱咐道。
　　“……嗯。”苏尚终于回答道。
　　两个人又沉默地抱了一会儿，然后钟南松开手，推门而出。

　　—————

　　5分钟后，稳健有力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钟南。好久不见。”是个年轻爽朗的男中音。

　　门外，唐五共和军秦磬少将秦磬满面春风地和钟南寒暄着。
　　“3年多不见，你怎么瘦这么多，唐四对你这么不好吗？当初你就该答应我的。”
　　钟南笑了笑：“我们直接说正事儿吧。”
　　“……干嘛这么生疏？我们之间以前可不这样儿。”
　　“但现在灰豹合作的是唐四，我也是身不由己。”
　　“也是……对了，我听说唐四有个苏姓上尉在你这里。”
　　“你的消息有误。我这里没有唐四的人。”

　　设备间里的苏尚心头一紧。

　　“唐四会让你们完全独立行动？这不合理吧。”
　　“他们兵力有限。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确实….一听说是你，我就先自己过来了，想着我们可以提前聊聊。我不想对你动手，但我这次带了整编制的第一舰队。”

　　苏尚有些坐不住了——第一舰队是唐五最出名的舰队，拿下灰豹简直轻而易举。

　　“就一个灰豹，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吗。”
　　“出发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次只有灰豹。不过幸好如此。”
　　“哦？”
　　“你把唐四的人交出来我就撤退。出来一趟总得交个差。”
　　“我这儿没有唐四的人。”
　　“没事儿。”秦磬的身子微微前倾，压低音量说道：“这人是在潜逃的时候被我们抓住的，区区一个雇佣兵团不值得我动手——我会向上这样报告，这样一来你们和唐四的合同也不会受任何影响。怎样，我想的够体贴吧。”
　　钟南无奈地笑到：“谢谢你的体贴，但我们这次出兵就是为了和你们作战的，并且，唐四的人真的不在这儿。”

　　秦磬看着钟南，微微后撤半步。
　　“你很解我，这次即使硬杠灰豹也不会有任何胜算。”
　　“你也了解我，即便能赢，你们也占不了太多便宜。两败俱伤罢了。”

　　“……何必呢。”秦磬摇了摇头：“为了个唐四的人。”
　　“秦磬。”钟南认真地说：“别再因为莫须有的事儿为难我了，好吗？”
　　秦磬望着钟南，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你有时真的很难让人拒绝。算了，我确实不想和你们交火，所以其实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你投降，我们马上撤退。不管怎样我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回去交差，而本来我们的目标就不是灰豹。”

　　苏尚攥紧了双拳。钟南怎么可能投降？没经过甲方许可而擅自投降的话灰豹有可能失去所有的尾款，并且在两年内不能和唐四、唐五任意一方合作，也不能参与对阵唐四，唐五的任何战役，团长的声誉还可能受到影响。

　　“好啊，我投降。”钟南平静地说道。
　　“哦？”
　　“耗了这么久实在累了，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反正唐四最终赢不了的，及时止损吧。”
　　“钟南你可从来没投降过。”
　　“凡事都有第一次。”
　　“我怎么有点儿看不懂你了。”
　　“我只是...太累了。”

　　秦磬抬起手想要拂上钟南的面颊，钟南偏头用手挡了开来。秦磬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然后半握住。
　　他咬了咬下唇，说道：“行，既然这样，我马上让副手准备投降文书。”
　　“好。”
　　“对于要承担的后果，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本来就想退休了。”
　　“然后？”
　　“灰豹会交给老贝。他可以的。”
　　“你自己呢？”
　　“回老家。你知道的。”
　　“也好。”秦磬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文书稍后会送过来。”
　　“嗯。”
　　“婚礼会邀请我吗？”
　　“呵呵…..哪儿有什么婚礼。”
　　“想看你穿礼服的样子。”
　　“那你应该会失望了。”
　　“好吧，哈哈…..”

　　——————

　　设备室的门开了，苏尚和钟南彼此看着对方，一时间谁都没开口。

　　苏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不必投降的，可以把我交出去。”
　　“哦？我以为你宁死不屈呢。”
　　“你可以找人把我绑出去。”
　　“算了吧，怎样都能被猜到是我主动把人交出去的，还不如投降。”
　　“那，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尾款能要回来吗？”
　　“会尽量争取的。这次大概是被付翔西给坑了，我会用这个理由和唐四交涉。”
　　“那我，可以离开了吧。”
　　“……我真的不建议你现在回唐四，那里太乱，你母亲的事我已经在找人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你和秦磬很熟吗——苏尚问不出口，两个人的对话他全听见了，秦磬这号人物这次能放他们一马，俩人有多熟这是显而易见的吧。
　　——为什么要帮我——苏尚最终也并未问出口，在钟南面前有些事不能问得太清楚，自己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了，本能让他想抓住来自钟南的这最后一丝温存，即使自己也不知道这丝温存来自何处。

　　——————

　　签好了投降文书，唐五的战机如约离开。
　　这次战役时间拖得太长本来大家都已经疲了，唐四给的报酬很丰厚，而钟南表示会尽力争取到更多的尾款，因此兵团内部并没有太大的质疑声。
　　对于唐四军情的判断失误导致接了这半途而废的一单，钟南引咎辞职，贝伶仃作为继任者成为信任团长也未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关于苏尚的母亲，最终确认她确实在武装冲突中不幸离世，肇事的反对派对此表示十分遗憾，向苏尚的家里致以了诚挚的歉意和哀悼并提出赔偿。母亲已被安葬，仪式还是较为隆重的。
　　家里人表示没有等苏尚回来再安葬是因为苏尚离得太远而首都这边局势太混乱，他们希望苏尚能理解，苏尚以沉默做了应答。
　　然后他申请退伍，鉴于她母亲不幸的意外，他的退伍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

　　“接下来准备去哪儿？”一切交接完毕即将离开灰豹舰母时钟南问道。
　　“不知道。”
　　“回唐四吗？”
　　“总归要回去看看的，但近期应该不会。”既然已经退伍，苏尚希望能够在短时间内尽量远离战乱。
　　“你呢？”苏尚问道。
　　“回家。但我家很远，回去的交通没那么便利，我会先去中转站休整一段时间。”
　　“我可以一起去中转站吗？”
　　“…..可以。”
　　“谢谢。”

　　两天后，两人来到了太空中转站暂时住下。
　　苏尚没有问钟南要住多久，对他来说，钟南离开之日就是两人分别之时。钟南的温存并不属于自己，但在自己尚且有条件靠近的情况下，他不想主动放开。
　　在中转站的第五天，吃晚饭的时候，钟南递给苏尚一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钟南说。
　　苏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球型金属吊坠，上面挂了一条链子。
　　“里面放着一些你母亲的骨灰。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接受这个……自己看着处理吧。”
　　苏尚用手指摩挲着那个金属圆球，良久之后：
　　“谢谢你。”他说，然后将链子戴在脖子上。

　　“你这次回去后就要结婚了吧。”
　　“……对。”
　　“你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比我们年长许多。”
　　“然后呢，继续呆在那个太空基地吗？”
　　“不。我们会移民去β星。”

　　β星是个著名的中立星，位于neo参宿四星系的边缘，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是很多与世无争的富人们的养老之地。

　　“哇，那很贵吧。”
　　“对。但我已经攒够钱了。”
　　“去了那儿你就可以脚踏大地仰望蓝天了。”
　　“嗯。”
　　“恭喜。”
　　“谢谢。”
　　“我们喝一杯吧？”
　　“行。”钟南招手叫了两杯酒。

　　苏尚的父母在星系中央银行的账户里给他留了一些钱，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些钱是否够自己移民到β星、可以支持自己在那边生活多久。

　　“干杯。”钟南说。
　　“干杯。”
　　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突然，钟南眉头紧拧，他抓住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然后缓缓向身体左侧倒去。
　　苏尚在钟南倒向地板前冲过去抱住了他。
　　“钟南…你怎么了？”
　　钟南在躺苏尚怀中紧闭着眼，按着胸口，脸色青灰。
　　“钟南！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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