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作者: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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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城曲(9)


      沉默许久,我放下茶杯,掌心被烫的发红,然而感觉已经迟钝的来不及把信息传递至心脑,我故作镇定的低骂一句,“神经病!”随即起身想和小武拉开距离。
      “姚非,”几乎是同时,小武迅速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拽住,同时也站起身来,恳求似的低声说,“不要走。”
      他就站在我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我一边的脸颊耳畔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温热湿润的咻咻鼻息。
      实在太暧昧了,我的脸孔渐渐涨红发烫,悄然用力转动手腕试图摆脱束缚,可那力量是如此坚持强大,根本不容人挣扎。
      小武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肩头,慢慢扳转我的身体,强迫我面对着他。
      我无奈的抬眼看去,接触到那双满载哀伤和痛楚的眼瞳时,我的心头涌起一阵迷惘,“小武,为甚么……”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我唇边一点,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睛陡然睁大,眉峰紧紧的攒起。
      我看见他眼中的空虚和犹疑。
      还有忿怒和颓戚。
      在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小武英俊落拓的面孔已经俯下,我的心骤然收紧,不禁退缩了一步逃避似的猛然阖上眼睛。
      犹自湿透的发稍洇落的水珠“啪嗒”一下打湿了我的眉睫,小武温暖的嘴唇落在我的额角,然后他伸长手臂温柔的拥我入怀,我听到他喃喃的低语,“唉,你呀,你这个傻姑娘……”

      我脑中一片纷乱,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听到门口的铜铃发出“叮当”脆响,有人进来了。
      这样的雨天,又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一边想着,我忙不迭的推开小武,后退两步转头看向门外。
      我一下子呆住了,门口衣衫湿透的苗挺身形、外加一脸薄怒神情的帅气男子,可不正是聂少。
      屋子里的气息顿时一滞,小武轻快的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然后拎起自己的皮外套向门口走去,出去之前还不忘记回头冲我一扬下巴满不在乎的笑笑,“谢谢你的酒和茶,噢,还有毛巾!”
      我有些不自在的挥挥手,以示告别,小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雨夜中。
      聂少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之前赍张的怒意似乎只是我的错觉。可我心里清楚,他其实是生气的,可又偏偏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
      等思维恢复了平日的水准,我心中的忿懑逐渐上涌。搞甚么飞机啊!一个个都当自己是老大!可以随心所欲来或去,高兴了扮情圣作深情状,不高兴了甩袖子扭头走人!铐!
      这么想着,我也就不再手足无措,耸耸肩,“真的,好久不见。怎么,旅行回来了?有甚么收获?或者,呃,艳遇?”
      聂少没有理会我的嬉皮笑脸,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我,雨水从鬓角洇透淌下,沿着额头脸庞一路蜿蜒成细细的水迹,最后从轮廓分明的下颌悄然滴落。看不清水滴的最后归途,因为他全身的衣裳尽湿,洁白的棉布贴合在身体上,薄薄衣料下虬结的肌肉曲线几乎焕发出氤氲的水汽,勾勒出近似狂野的不羁气质。
      我自觉无趣,回身想去找干毛巾,才想起店里所有的干毛巾都贡献了小武,而此刻那些雪白柔软的纺织品正一团凌乱的揉在沙发一角,狼藉一片。

      我只好翻翻手袋,取出一方手帕递过去,“喏,擦一擦,小心着凉。”
      聂少还是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来接。
      我虽然不悦,也不好说甚么,难道要我分辩“哎呀,我和小武没甚么的,我们只是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莫说我们真的没甚么,就算有甚么又干嘛要向别人交待!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当年和小男友约会的时候连母亲都没说过甚么,何况是你聂无夜!
      我叹口气,收起手帕,取过手袋,定定的看着聂少,“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我觉得你的情绪应该与我无关。好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晚安。”说完,我微微颔首,然后走过他身旁,径直向门口走去。
      拉住门把的一刹那,我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息,“姚非,不要玩火。你好自为之罢。”
      不知道为甚么,聂少的声音听起来疲倦而无奈,他那一声叹息虽轻,却如重锤般砸在我心口,好像被触到了最敏感的神经,我整个人都觉得痛楚难当,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肉里也不晓得疼,喉咙口却烧灼般的焦渴。

      你们都怎么啦!
      小武这样。聂少也这样。
      我才不会自我感觉良好的找不着北呢!不不,我绝对不会昏了头自我膨胀到丧失理智的程度。
      小武的身世那么坎坷,他的心灵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吧,艰难的独行于天地之间,在这一点上我们何其相似,所以才会成为谈得来的朋友。
      小武并不是爱上我,当然,我也不爱他,我们彼此亲近,是因为我们都那么孤独寂寞而势单力薄。
      人间气象万千,于我们而言却一样多的是凄风苦雨,所以我们靠近,只是为了取暖,为了相互依偎时那一点点的心有戚戚。
      而聂少,聂无夜,这个气度高贵、泰定宽厚的男子,他给我的感觉那样近又那样远,那样亲密又那样疏离,我看不透他,更无从把握。
      事实上,我又有甚么资格去要求去向往呢!
      是,我甚至不了解他的来历背景,但也不难猜出定非寻常。我也在那种看似显赫繁华的圈子中生活过,不是每个家族都有像外公那样的家长一昧眷顾孩子的心意而丝毫不愿强迫他们接受所谓政治联姻或经济联姻的家族安排,而那些目的明确的安排常常毫无人性可言,所有相关的人在条条框框的限制下都是可悲的牺牲品。
      所以,我严厉的督导自己的心灵,对于自己无从把握的人与事,永远永远要保持距离。
      只有这样,于人于己才是安全的也是正确的。
      即便姚然也一样。
      我不能强行挽留已经留不住的年华,也不能强求过去生活中的哪怕一星半点继续投影在我生活的波心。这不公平。
      因此,在我和母亲一起离开纽约时,我就主动和过去的朋友断了所有的联系。如今,纵使惦记着姚然,我也决定不再主动打扰她的生活。

      “我不是玩火,只是在取暖。”我迅速而小声的说着,伸手打开门一头冲入了黑沉沉的雨幕。
      外面的雨势很大,几乎一下子就浇透了全身,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拿伞,也懒得回头,一路跑着穿过整条弄堂,截住一部街车湿漉漉的回了家。
      直到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把自己几乎连脑袋一起埋入水底,我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怔怔的看着自己身上白皙的肌肤被热水泡得发红发烫,最后又发白皲皱起来,才忍不住苦笑着从渐渐变凉的水中起身。
      不,我不再是当日全家的小公主小心肝小宝贝,茫茫人世间,我只得自己一人罢了,我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天堂里的外公和妈妈才会安心。
      我小心的吹干头发,换过干净爽洁的睡衣,关好门窗,才钻入被衾沉沉睡去。

      隔天已是晴好天气,地面洁净,花树缤纷,和风送暖,一点点阴霾的意思都没有,昨夜的大风大雨仿佛不过是一场幻觉。
      我照旧独自看店,上次来过店里的那对学生情侣这次带了几个朋友一起过来,说是“这里的研磨咖啡比外面咖啡店卖的还要香”。我笑着接待了这帮孩子,煮了一壶摩卡,有两个男孩子还自告奋勇去弄堂口的便利店里买了手卷寿司回来,大家嘻嘻哈哈轻松消磨了整个下午时光。
      黄昏的时候,很意外的接到姚然的电话,说是前一阵子被舅舅他们看得紧,护照证件都没收,保镖跟进跟出的没法开溜,最近好些了,过一阵子大概就能解禁脱身。
      我微笑,这个然然。不要紧,不用担心,我很好,我对姚然说,你也别淘气了,舅舅和表嫂也是为你好,不要总是和他们作对。
      姚然迟疑了一下问我,听说上次他们去翡翠居大闹了一场,姚非你有没有吃亏?
      我若无其事的说,怎么会,姚然你太小看我了,我姚非又不是软柿子摆在那里随便人捏,放心吧,没有你添乱我现在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声音,偶尔传来一声半声古怪响动,我知道,姚然哭了。
      姚然,真的,我很好,只要你快乐就行了,我就没甚么可担心的了。我低低说完最后一句话,径自收了线。
      放下电话,我一手用力按住听筒,一手撑住额角,脸孔垮下来。

      “嗯,姚非,你没事吧……”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期期艾艾的男声,我吓一跳,扭头看去,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正站在不远处犹豫的看着我,浓密的眉睫,清亮的眼瞳,嘴角有些稚气的蓄起一点点须根故意没有剃净,原来是刚才一同来的那帮孩子中的一个,名字仿佛叫夏诺言。
      “你怎么进来的?甚么事?”我顾左右而言他,伸头看过去,原来门直直开着,怪不得他进来时我没听见铜铃响。
      夏诺言笑笑,一抬下巴,“我拉了钥匙回来取,看见你在讲电话,就等了等。”涉世未深的男孩子连眼神都是透明的,整张脸容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透出饱满逼人的青春光泽。
      我四下里一看,果然,沙发一角有一串钥匙,趣致的是,钥匙圈上还挂了一枚卡通小黄鸭,胖胖笨笨的造型,非常可爱,可和钥匙圈主人高大硬朗的男孩风格也十分不搭调。
      我把钥匙递给夏诺言,揶揄的笑笑,“可爱的小鸭子。女朋友送的?”
      夏诺言没有作声,接过钥匙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多看了小黄鸭几眼,颇有一点温柔的怔忡,我暗自好笑。到底是孩子。
      “对了,姚非,今晚我们学校体育馆有一场校际国标舞大赛,你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看么?应该还有多余的票子。”夏诺言忽然想起甚么似的问我,我转头看看窗外,初夏的暮色也是亮堂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薰衣草花田般的浅浅紫色。聂少今晚会来么?还有小武。我脑子里迅速盘算,也许早点歇业是个好主意,免得尴尬。我点点头痛快答应,“好啊,要不晚餐我请大家吃烧烤,你看怎样?”
      夏诺言咧嘴笑了,一口整齐的牙齿,珍珠色的釉质闪闪发光,“好极了,磊子他们一班食肉兽听了准高兴!”漂亮顺溜的京片子说不出的好听。
      我也笑了。

      临走在院门口恰好遇到聂少,看到一旁的夏诺言时他的一条眉毛微微一扬,我笑嘻嘻招呼过去,“咦真巧,我们刚好要去吃烤肉,聂少你晚上有节目么?要不要一起来?”
      聂少今天一身米白色松身休闲装束,看起来俊朗而挺拔,两手插在裤袋里姿态写意,“不用了,我刚好经过,来看看你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去玩罢,少喝点酒,嗯?”那语气不是不像兄长的。
      我挥挥手,和夏诺言一同离去。
      夏诺言取出手机和之前的几个孩子通电话,约好了在学校附近一家烧烤店回合,老气横秋的摇摇头,“一群馋鬼!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嘿,够帅够酷的!”
      “不是,普通朋友。”我干巴巴的回答。
      夏诺言疑惑的探过脸来看我,“是嘛?难怪他看见你和我一块儿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又好气又好笑,“甚么啊,你还是个孩子呐!”
      他老大不服气,伸手比划自己的个头,挺直了脊梁,“嗨嗨,甭跟我这儿摆谱,啊!甚么孩子!我说我是你哥没人带怀疑嗒……”
      看着这孩子一脸一本正经的孩子气,我忍不住要笑,使劲撑住了才故作正色的说,“好好,这位爷,您悠着点儿走。”
      夏诺言这才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噔噔噔跑到前面去带路。

      那天晚上我玩的十分尽兴,和一群年轻孩子就着冰冻啤酒吃烤肉,后来夏诺言找了找,非但没有找到多余的票子,连他们几个自己的票子也踪迹全无。
      于是大家一起出了个馊主意,呼啦拉一帮子一起涌到体育馆门口,一边和保安胡搅蛮缠分散注意力,一边趁乱混了进去。
      人多,进场的时候秩序着实有些乱,我被挤得身不由己要跌跤,夏诺言一把拽住我,然后仗着北方男孩的大个头用胳膊圈出一小块空间护着我随人流进了内场。
      看了一半,体育馆里空调忽然坏了,人气渐渐浑浊,而且闷热,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中途退场。大家一起又一路挤出人堆,到学校食堂小卖部抱了两打啤酒跑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喝酒聊天,也不讲究甚么,直接坐在草皮上,到后来更是干脆躺下,比赛谁能躺着喝酒不漏一滴。最后夏诺言和另外一个从内蒙来、外号“小羊”的黑脸细条个儿的孩子赢了――两人躺着看着星星一口气各自灌了三、四罐啤酒下去,一滴都没洒。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几个男孩子嘶声力竭的大声唱起来,不知道是甚么歌,调子也因为嗓子太用力而有些乱,但依旧听得出是一首好歌,旋律婉转却不失洒脱,豪迈中更带不羁,歌词尤其好,细细听来竟是口角噙香。
      “甚么歌?真是好听。”我低低叹息。
      夏诺言年轻清亮的嗓音在我一旁响起,“笑红尘。姚非你没听过这歌儿?”
      我笑,“是啊,我老了。你们这些孩子喜欢的歌我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孩子?孩子!”他不高兴,哼哼了两声躺回草地不再理我。
      我哈哈大笑,起身告别,扬长而去。

      从街车上下来,穿过小区的花园搭电梯上楼,我一路都在哼着那几句歌词,“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多么琅琅上口,真是好歌。
      之前喝了不少酒,又吹了风,此刻我只觉得全身都飘飘然,如坠云雾间,开门的时候翻了好久才找到钥匙,对了半天却怎么也对不准锁孔。我急躁起来,手一用力,钥匙滑过金属锁,发出尖利挂擦声,然后从手里飞出去,掉的老远。我叹口气,摸索着过去找到钥匙,顺势沿着墙砖滑坐在地,一手捂住脸孔阖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一个钟点,也许几分钟,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刚要跳起来,听到一声熟悉的叹息,“姚非,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居然是聂少,声音里有无奈、怜惜、痛苦和挣扎。
      我忽然泄了气,慢慢抬起脸看着他,走廊的顶灯没有点亮,他的澄澈眼瞳即便在暗夜里也流转着点点星光。
      聂少不再说话,默默的注视我良久,伸手揽住了我。

      我所有的意志力都在那道目光和那个怀抱中崩溃,我不再装酷,也不再刻意端起肩膀。
      我静静的将脸深深埋入聂少的颈窝。
      他的肌肤如此温暖,颈边的脉搏跳动的如此有力,他的臂膀这样稳定,他的肩头坚实的好像可以承担起整个世界。
      如果可以,我是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再也不会多前行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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