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记

作者: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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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城曲(6)


      阳春三月小桃红,天气渐渐暖起来,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每天穿过半个城市去往翡翠居的路上,我都觉得心里有小小的、私密的快乐。
      那是一种被需要、有目标的快乐。
      我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有,也不是百无一用。
      尽管欠的债务眼看穷其一生大概都还不清了,可至少我还在努力,还不曾放弃。
      我已经决定,等燕七回来就把参股的事情和她讲清楚,股权重新划归到姚然名下。上次表嫂大闹店堂的损失则全部记挂在我名下,只好先从薪水红利里面慢慢扣,以后若真的好彩中了大奖,兴许能早日结清。
      至于完全倾塌的无夜城池,虽然那些珍贵的晶石一块不缺,可估价不能这样估,就算聂少一再说不要紧,我总是欠他一份盛情,如果折现的话怕卖了我姚非十遍都不知道能不能还上!
      唉,反正已经连骨头渣子都抵出去了,我就干脆厚颜无耻的照样嘻笑怒骂过日子罢。
      看看,厚黑学就是这样修成的!
      真正生活迫人啊!

      燕七的归日看来暂时有些遥遥无期,聂少只好留下来在翡翠居帮忙,不过我是准点上班,他属于友情赞助,所以隔三岔五的失踪两天。
      因此许多时候,我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守着一间不小的店面,照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有时接连好几天都不会有客人上门,我开始还觉得冷清的简直有些怵人,后来就渐渐习惯并享受这一份几乎超然世外的安逸宁谧。
      面对迦若案上复又坍塌的无夜城,我不死心,于是又开始漫漫长远兮复建路。
      聂少看见了也不说甚么,但不知道他用了甚么法子,明明用强力胶粘的牢无可牢的城池,好几次偏偏在他刚刚离去时就又轰然崩溃。
      起先我还又气又急,再见他时几乎要跳过去饱以老拳以泻心头之恨,后来竟也懒得计较了。只是拗脾气一旦上来,百头牛也拽不回我。我愈发立定心思要重建无夜城池。
      面对我的固执,聂少从不以为然到吃惊,最后几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如看大麻风似的眼神盯着我,半天才闷闷道,“姚非,你知不知道你蠢起来实在很可怕!老天,我觉得你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一个――莫说五脏六腑,就连脑袋里都填满了凝固的岩浆!”
      我老大的白眼抛过去,“哈!我倒宁愿有那样的脑袋。我查过资料了,这种情形下的石球内部沉积冷却下来的泡沫最后很可能就会形成玛瑙。唉,如果一颗脑袋能还清债务,也实在不错……”
      聂少温和的揉揉我的短发,“姚非,我都说了你不用担心,根本没有损失要你负责……”
      我叹口气,拍拍他,“好啦好啦,我明白,总之承你的情就是了。幸亏是新社会,否则多半要被逼良为娼……”
      聂少哭笑不得。

      话说的虽然轻松俏皮,可是我和他心里都明白,有甚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生活的篇章一旦翻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显然我们都珍惜彼此之间难得投契的友情,所以宁愿小心翼翼的呵护与维系。
      有些事,只要当事人不戳穿那一层薄似蝉翼的窗纸,就可以当它不存在。
      我每天孤单的穿行在这座都市,用同一支细长透明玻璃漱口杯,拎同一只用到熟软的牛皮手袋,搭同一班公车,走同一条悠长安静的弄堂,经常遇到同一只有着黄白花纹的虎皮猫,总是在同一间24小时便利店中买大包大包的啤酒和面包,来来去去看到也都是同一批情侣……
      我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做同一件事。
      取过一块一块剔透的晶石高高举起,趴在迦若案上抬起头,透过晶石的视野里所看到的景致有种特别璀璨迷离的气质,这令我沉溺其中。
      我细细堆砌着那座离我愈来愈遥远的城池。
      砌了也许会再塌。塌了就再重砌。
      不知不觉中,三月份的桃花已经盛开并凋谢,燕七依旧不知归期,姚然也是一去无音讯,聂少亦若即若离的点缀在我的生活边缘。
      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人。
      如此而已。
      直到四月底的一天,小武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阴天,上午接了个老客户的电话定了一只清朝雍正年份的矾红彩龙纹蒜头瓶,二十五万汇票第二天到帐,这是这个月的第七笔单子。
      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客人上门,倒是黄昏的时候有一对年轻的小情人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进来一看格局就惊的吐舌头要走,我笑着请他们喝了一杯自家研磨的炭烧咖啡,坐下聊了一会儿,原来是附近高校的学生。男孩对女孩非常体贴宠爱,由着她撒娇薄嗔,看起来十分甜蜜。我笑,可自觉笑的十分苍凉。其实我的年纪不见得比他们大多少,可感觉上已经走过千山万水,满架蔷薇也都开至荼蘼了。
      聂少已经两天没露面了,我也不急着回家,给院子里那丛开得正好的白版玉浇了水,我回到店里打开唱机听着音乐玩我惯常的游戏――砌城池。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伏案沉沉睡去,被院子中的动静惊醒时颇有些迷茫,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我听到外面似乎有阵阵人声扰攘,好像还有花盆被撞落跌碎的声音,我一下子惊跳起来,脑子里飞快盘算,是小偷?还是抢匪?会不会带了家伙?是喊人还是报警?
      呵,没办法,自从离开外公庇荫,我不得不迅速长大学会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若非如此的话早已成了喂大鱼小鱼和虾米的浮游生物。
      侧耳听听,外面的人声似乎远去了,一切又安定下来,看来是虚惊一场,想想还是不放心,我随手抄了一支电筒又拎起一把裁纸刀,推门走了出去。

      白天草木繁盛花树婆娑的院子在夜晚却显得有些阴森,夜风呜咽着掠过,黑影憧憧,凉意飕飕。我忽然有点后悔,真是,早干嘛去了,天黑了不回家走夜路撞见鬼也活该!想到那些面目狰狞的鬼魅妖怪,纵然我再怎么鼓励自己要唯物不要唯心,却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从院子一角的藤萝架下传来细碎响动,我立时转过手电,一道雪亮光柱横扫过去,却没有看到有何异常。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一手捏紧了裁纸刀微微扬起,到了跟前,一只被惊动的无名雀鸟扑棱飞起,蓬起了细细微尘。忽然,一滴两滴的水珠大颗落下,下雨了。
      一看无恙,我松了口气回身要走,黑暗中一只男子有力而又冰凉的手悄然而至,不容我惊呼出声,口鼻已被掩住,捏着裁纸刀的手臂连同身体一起被人紧紧束住,刀和手电“啪”的一下都跌落下去,灯光熄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大惊之下,我直觉的要反抗,无奈对方实在大力,根本不容我动弹分毫,而口鼻被掩也着实令人窒息,我渐渐缺氧,手足酸软起来。
      我命休矣!妈的,没想到老子死的这么难看!我在心里绝望的骂道。
      身后的袭击者忽然低低出声,嗓音低沉略略嘶哑,居然还很有礼貌,“对不起,小姐,我松开手,不过请你帮个忙,千万不要声张好么?”
      我还有选择么!我心里想着,勉力点点头,对方果然慢慢放开手。

      我马上转过身后退两步,此时眼睛已经渐渐适应黑暗,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清楚袭击者的模样,倒觉得有些意外起来。
      对方是一个相貌可算漂亮的年轻人,一身黑色衣裳,线条硬朗的窄窄面孔,格外浓密的眉毛此刻紧紧攒起,一双明亮眼瞳,褶皱清晰的眼尾比一般人略长些,看起来跋扈中又透出几分天真,不像一般恶形恶状的坏人匪徒。不过此人长发散乱,须根未剃,脸容苍白,形色憔悴,显得颇为落拓。
      “对不起,小姐,刚才吓到你……”年轻人低声道歉,说话间的神情颇为古怪,似乎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又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告辞了……”他说着举步想走,身形雀晃了一下几乎跌倒,而墙外适才已经远去的人声却又渐渐趋近。
      我不由自主的伸手一把扶住了他,“有人追你?”
      “我,我马上就走,你……年轻人点点头,试图站直,可额角有细细冷汗渗出,脸容愈发苍白,身体也开始颤抖,已经语不成句。
      唉,怎么办?眼看又是一桩麻烦事,管还是不管?我觉得头痛。看起来对方的状况很糟糕,处境更是大大不妙,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他出去送死?外面的动静听上去也委实不像官兵捉强盗,说不定这是个侠盗罗宾汉之类的人物……唉,也罢,豁出去了!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已经拿定主意,趋近过去,扛起他的一条胳膊,不顾他的讶异边搀起他带往屋内边小声说,“哎,说清楚啊,等那帮人一走你就得离开!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记住了!”
      年轻人一愣,随即明白我的意思,勉力展开一个感激的笑颜,微微点头。

      店堂里面陈设太简单,简直一目了然,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瓷器收藏室又在楼上,看情形这个人已经没有可能自己爬上楼梯,我力气不够大,自然也搬他不动。四下打量之下,我灵机一动,带着年轻人来到楼梯内侧,因为燕七将楼梯下方的位置设计成了杂物收纳柜,而且里面也没几件东西,所以藏个人应该没问题。
      安排妥当后,我进了楼梯另外一侧辟出的小小转角工作区,取出笔记和计算器装作整理帐目。几乎同时,门口铜铃一响,呼啦拉一群三、五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们闯了进来。
      “唷,这么晚还不打烊?小姐,你这里生意不赖啊,刚才有客人来过么?”为首一个染了一头火红头发的小子不怀好意的东张西望。
      我装糊涂,“今天清帐,一天没接待客人了,您几位请改日光临,谢谢。”
      混混们在店堂里面游走了一番,因为东西少,实在看不出端倪,有人看看楼梯就要上去。
      “哎,对不起,那是私人生活区,外人止步。”我冷淡的出言阻止。
      “噢……”想上楼的俩人悻悻然止步,另外一头有人发出怪叫,“喝!这可是真家伙!”我循声看去,那个为首的红发小子已经站在迦若案前,正弯腰盯着台面上的晶石,脸上掩饰不住的贪婪。另外几个人也看见了,纷纷围过去。
      糟糕!我暗道不妙,再也按耐不住,急急放下手中笔记,出了工作区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已经被两个混混拦住去路,我看得分明,前面三人都伸手摸向了晶石。
      我怒气大盛,也不管自己势单力薄,抬脚踹去,一个混混被踹个正着,“哎唷”一声往后退去,撞到身后人,余下几个一看我这个弱质女生居然敢还手,感觉新鲜之余也大大不悦,撇持蜡嘴就要围过来。
      我心里发慌,可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打算拼了。

      聂少就是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出现了,我甚至没发觉他几时近身,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人伸手把我往后一揽,三下两下面前就躺倒了一片。
      等小混混们都走没影了,我才惊魂未定的看出眼前那张好气又好笑的帅气面孔,可不正是聂无夜!
      “姚非,我从没见过女孩子像你这么会闯祸的!啧啧,真是神勇,和五个小流氓打架?徐克怎么不找你去拍蜀山?”聂少懒洋洋的嘲笑道。
      我也开始觉得后怕,真的,如果聂少不及时感到,真不知道会出甚么事!咦?我忽然奇怪,“你怎么来的这么巧?好像每次我出糗,你都会准时赶来看好戏!嗄?”
      聂少也怔住,似叹息又似自语,“姚非,你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我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我也不好意思再胡说八道,转身去冰箱拿啤酒,“大哥,我简直真要相信你是个神仙了……”
      “呵呵,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咦?姚非,你背后是甚么?哪里受伤了?”聂少抢步过来一把捉住我。
      我莫名其妙的扭头看去,果然,宽大的白色棉布衬衫后面沾染了些许猩红血迹,映着雪白的底色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我这才恍然想起刚才的奇遇。老天,那个年轻人还被关在杂物柜里,该不会被闷死了罢!

      聂少示意我让开,轻轻打开了柜门,里面的年轻人应声倒地,瘦长的身躯微微蜷起,已然失去了知觉。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聂少把那人弄到沙发上放平,拨开他捂在腹部的手,撕开衣襟,露出了长长的刀口,伤口的鲜血有些凝固,但口子显然不浅,粘稠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
      “要不要送医院?要不报警?”我怔怔的问。
      聂少沉吟了一下,未及开口,那年轻人轻轻□□一声用力张开了眼睛,嗄声道,“不,不要。我,我马上就离开……不要报警……”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姚非,去把急救箱拿来。” 聂少果断吩咐我,自从上次我意外负伤后,他便在翡翠居准备了一具专用药箱,里面的药据说都是祖传圣药,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处。
      一阵忙乱之后,年轻人的伤口已经全部清洗上药包扎完毕,痛楚大减,他终于面目安详的睡着了。
      眼看今晚是无法脱身了,我索性取出几罐啤酒和聂少坐在迦若案前聊天打发时间,一切等天亮再说罢。

      中途我实在支撑不住,趴在台面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幅毛毯,店堂里面居然没有人。聂少不在,昨夜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也不知去向。
      我恍惚起来,疑惑自己昨夜不过是睡着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正胡思乱想间,铜铃一响,聂少拎着一包便利店的早餐推门而入。
      “昨晚,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我是在做梦罢?……”我有点不确定的看看聂少,后者的脸上表情很是奇怪。
      “不,不是做梦。”聂少缓缓的开口,微微蹙起了眉峰,澄澈的眼瞳中似有流云飘过,又仿佛晴朗的天空突然拢上了薄薄的阴云,“姚非,答应我,以后若再看见这个人,尽量离他远些。”
      “嗯?哪个人?你说的是谁?”
      “他说,他的名字叫做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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