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盗圣好像不一样

　　被点破心思，张摇光未表现出任何慌张，仍然站在原地，阴恻恻道：“现在明白有点儿晚了。”

　　随即，他双指放在嘴边，一阵尖锐刺耳的口哨旋律响彻山林，打破原有的宁静，这声传向四面八方，在密集的林间穿梭，落到耳边时不同平日吹得那般清脆悠扬，反而惹人无比烦躁。

　　惴惴不安感刚从心底升起，蔺不言却再次听见响起几段虫鸣。

　　不好！每当这声儿来临，陆行知体内的毒均会发作，他日溶洞内蔺不言已明白是幕后者驱动体内毒的形式，她即刻转头，发现陆行知半跪在地，捂住心口的手紧握成拳，衣衫已被抓得扭曲变形。

　　蔺不言倾身蹲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

　　陆行知伸手点了两三个穴位，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回应：“还...还好，别担心。”

　　然而这句话几乎哑着嗓子，强忍痛苦地挤出。

　　寒冷山林刮起阵阵凉风，可陆行知的脸色苍白如纸，汗珠从额头滚落，一滴接连一滴落在枯叶，不久便形成一个小水洼。

　　见状，张摇光心底舒坦极了，乃至悠然道：“这明明才叫情真意切，你那一张嘴可学懂了。”

　　陆行知半抬起头，挑衅道：“那可没法了，在下无能，学不明白。”

　　“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今日。”

　　未等蔺不言应下这句话，老怪物声音横插而入：“快！按上次几处穴位给他暂时抑制毒素。”

　　语罢，一道光影飞来，蔺不言抬手截住，掌心正握住一枚银色半残缺蝶状琉璃甲片，眼下压根无时机给她思考和询问，她收好后，立即取出那根保留在身边的银针，按照其所说扎了那几处穴位。

　　她拉过其右手探听脉搏，迹象依旧乱，再次询问：“如何？”

　　“我稍调息后，应该能缓过。”

　　见陆行知说完后虽仍吐出一口污血，但语气相对放缓许多，她便确认陆行知并非蒙自己。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蔺不言再度抬头寻老怪物的身影。

　　这时，老怪物已飞身向张摇光袭去，只见张摇光左手甩出袖里机关，双足变换间已放出暗器，钢针化作数道银芒银色，径取额间命门。其尾端尖锐足以穿透皮肉，而淬过毒后便能瞬间使人失去反抗能力。

　　破空之声响彻寂静山林，张摇光的暗器样式繁杂众多，钢针之后紧接发出追魂钉、柳叶刀、弩箭等等各种，或划破空气的尖啸，或呼呼轻响。

　　此举动意图不愿留任何一条活路。

　　她意识到，张摇光这回真想斩草除根。

　　可老怪物的身形如同鬼魅般轻松穿梭在淬毒暗器的缝隙，连地面尘土不曾激起，伴随几道钢针钉入树干和峭壁的砰砰响声，暗器掠影而过，他纷然而至对方的身侧。

　　一记劈掌见势落下，张摇光的银鞭甩出，缠绕头顶树枝，整个人凌空荡起躲闪，绕树盘旋。

　　这一刹那几乎贴掌而过，蔺不言刚想惊叹张摇光不愧是春杓中人，即便武功曾全废，如今仅达鼎盛时期一半，依靠机关暗器便能和老怪物过上数招。

　　谁料想老怪物眼神一凛，暗运提气，掌势狠狠地拍向树干，眼前这颗约两人环抱的大树蓦地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

　　原来他早就提前猜到。

　　她低声自语道：“好深厚的内力。”

　　“他要变招了！”陆行知声音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趁张摇光摔跌未站稳之际，他一记横踢迅速出击，正中下怀，一脚直直地震得其气血翻涌，猛摔在地。

　　不留任何喘息时间，老怪物抬掌攻去，连环九掌接连而至，逼人的劲风如同猛虎咆哮，摧得周围枝头的树叶纷纷飘落。

　　先前蔺不言便知老怪物内力非凡，武功路数奇异，的确像个隐居的世外高人，然而除了短暂交手和一招登陡峭岩壁的轻功外，其余并未亲眼所见，仅仅停留在认知的层面。今时才真正见到他无任何兵刃对阵有备而来的张摇光，那双手便如同利器，快如闪电，掌风势如破竹，徒留一道道残影。

　　张摇光躲得十分狼狈，适才地面滚一圈，衣衫几乎都为尘土，毕竟使暗器或平日常依靠此者，近身往往为弱点。

　　然而下几招未到时，张摇光连连几个急闪，提前意料到一一躲开，反而是老怪物着实挨了一鞭。

　　从小知根知底相熟的师兄弟，果真容易吃亏。

　　老怪物不会...栽跟头吧。

　　“小瞧他了。”这会儿陆行知缓过劲，见不言眉间神态便知在想何，分出心解释道，“张摇光此刻的内力远不如他，而且...老怪物怕已能排入天下前十。”

　　“...既然如此，不如试试捣乱好了。”

　　大抵明白她要作甚，陆行知抬手运气，“阿霏姐这招你到全学了去。”

　　“高手过招时，除非旗鼓相或以众敌寡，否则上前非帮忙而是添乱。那么当给他找找麻烦又何不可。”

　　陆行知不语，算作默认。

　　一旁蔺不言清了清嗓子喊道：“张摇光，你还真是废物。招招低他一头，丝毫瞧不出竟为这老东西的师弟。”

　　“臭丫头，想激怒我分心，别他娘做梦。”

　　“没想到挺聪明啊。”蔺不言低头摊开手，作无奈状，“原以为他属莽夫一个呢。”

　　“你说的该是沈天权。”要说陆行知是真记仇，王家火海结下梁子，目前身处险境临了不忘损两句没出现的另一位。

　　两人絮叨间，又听张摇光猝然开口：“不如担心担心你们二人处境吧。”

　　少顷，山间开始起浓雾，四周视线不如刚刚清晰，蔺不言耳尖微动，忽闻前方出现吱一声轻响，似有人轻踩枯叶而来。

　　可惜来者未至，一道劲风先扑面而来，她来不及思索，就地摸了一把石子扬手挥出，哆、哆、哆三声轻响，柳叶刀钉入二人头顶树干，斑驳的棕色树皮零散掉落。

　　紧接着，一道黑影由前方缓缓显身，蔺不言凭借模糊视线看清来人身形轮廓，手握一柄长五尺的苗刀。她心道：好生眼熟。

　　待人逐渐走近，白雾稀薄，她认出来了，的此人曾现身陈家祠堂外林间，临崖边的蒙面袭击者。

　　另一侧，与老怪物对战的张摇光竟然还能分心看这处景象，大喊道：“小子，你可真会藏，若非镇上遇到这位，我怕都不知江湖大名鼎鼎盗圣竟为忠义之士李家后代。”

　　“老兄，机会我已给你寻得，看你能否把握住了。”

　　最后这句话对这位来者说的。

　　同时听老怪物匆忙的声音传来：“小姑娘，看着点李家小子，此人不简单！”

　　语罢后，二人便又进入缠斗之中，耳边不时传来激烈的拳打脚踢声，长鞭划破肃萧的山风。

　　不远处正进行一场可称为精彩的决斗，而蔺不言没了兴致再观看，她神情淡然，随手拾起一根称手、粗细适当的树枝，平静说道：“终于现身了。”

　　对方站在五步之外，笑道：“似乎在蔺小姐的预料之中。”

　　“我说的有何不对吗？”她朝前走了两步，半挡住调息的陆行知，“张摇光此行寻老怪物目的是想灭口，出现后却颇具耐性地闲话一大堆，刻意拖延时间等你来到催动毒性。”

　　“怎么，山路崎岖难走，藏头露尾才现身是因为迷路吗？”

　　“蔺小姐何必如此大火气，今日我只要他性命，你大可不必管。”对方往前一抖半出鞘，直指身后的陆行知。

　　“你要杀江湖宵小，我不仅不插手，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但...”蔺不言低头朝陆行知眨眨眼睛认真道，“兄台，你是吗？”

　　陆行知配合回道：“好像是，姑娘帮不帮我。”

　　“我不太想帮忙啊。”蔺不言掂了掂手中物，话音一转，含歉意说道，“可杀得为李家人，毁鲛人珠的线索，没法见死不救。”

　　对方道：“只好得罪了。”

　　银光闪动，一柄苗刀出鞘，朝此劈来，蔺不言剑诀一引，化树枝为剑，腕抖树枝偏斜，尖锐枝头削过对方的作颈。这蒙面汉的苗刀反手推开，两者相击，看似脆弱树枝竟抵挡住锋利刀刃。

　　两人身形迅速，力相博。

　　手中树枝灵活游走，如同一柄软剑钳制住苗刀，让对方无法接近陆行知所在之地，然而木头始终为木头，不敌精铁铸造的利刃，二人过招，再次相接时，传来一声咔哧微响。

　　树枝蓦地出现一道裂缝，即将碎成两半。

　　对方不忘劝说道：“蔺小姐认输吧，”

　　“你好像很熟悉我。”蔺不言倏然扬起嘴角，似是而非道，“没人告诉你话说得多好像破绽越多，你说会不会有意外呢。”

　　闻声，蒙面汉仅露出一双眉眼微微皱起，然而她用地向前一推，双手突然放开树枝，整个人灵巧地飞身向后退了数丈。

　　蒙面汉想也不想立即劈断了面前树枝，可仿佛哪里不太对劲？

　　秋冬之际，鸟雀远行，走兽沉寂，唯独寒风呼啸过耳，不远处过招的打斗声，突兀的叽叽喳喳格外显眼，紧接在其之后变为嗖嗖嗖几道破风声。

　　暗箭来得猝不及防，犹如野兽利齿，即便先前便已察觉异状，蒙面汉早有准备，起初三四支箭矢擦其鬓边而过，但另一支利箭在蔺不言手里化作手中剑，趁其不备，瞬间穿透其肩胛，血色迅速浸透四周衣衫。

　　这一箭，她几乎调动八成内力，狠狠将对方摔倒在地。

　　蔺不言蹲在身侧，“怎么，只准你用计，不许我也在拖延时间吗？”

　　“没想到医馆的走水未牵制住他们，算我倒霉。”

　　话音落，她瞄到蒙面汉右手向后一转，扶上腰间握住一块黛石，瞬息碎成粉末，她正要出手制止，发现四五只黝黑虫子从其胸口爬出。

　　“不言，快躲开！”

　　身后传来姜霏的呼喊声的同时，蔺不言足尖一点，连忙向后退去，而视线内却见躺倒在地蒙面汉翻身站起，扬起手中粉末，一片灰黑色雾气升起，遮盖所有人视线。

　　姜霏声音穿透浓雾，大声道：“毒雾，注意屏息！”

　　蔺不言落地捂住口鼻，以内力暂时屏住呼吸，眼前分辨不清方位，但此人被那一箭重伤，应该是逃走了。

　　不过她怕生出意外，仍旧全神聆听周遭动静。

　　毒雾之内，唯剩不远处打斗声。她正惊讶二人竟能在此般处境过招时，声响骤然停了。

　　她心道：莫非老怪物赢了？

　　一阵山风起，毒雾渐渐四散，待视线再次清明，蔺不言环视一周，得见姜霏与蔺不迟站在陆行知身旁，而蒙面汉果然趁机跑了。

　　那么老怪物和张摇光呢？

　　陆行知站起身，同样发现不对劲时，一道刺眼银光闪过，他抬手一指左前方：“应该在那边。”

　　蔺不言蹙眉道：“那边...是断崖。”

　　不对！她抬脚便朝那处跑去，映入眼帘却是银鞭反握在老怪物手中，化为绳索，将他与张摇光二人捆在一起，手心血迹不断沿银色鞭鞓顺流，身后便为万丈悬崖。

　　她正想上前帮忙，却见老怪物右手向前一拍，聚内力于掌风逼退前来的蔺不言一众人。

　　“所以能让她毫无察觉中慢性毒之人，必定用了些法子或使她放松警惕。拿好那个东西，去找沈天权。”老怪物用了内力传音，话音忽远忽近，显得空灵，落到耳边。

　　蔺不言可不想听这像临终遗言的嘱托。

　　他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陆行知却道：“不言，你看那边。”

　　转头望去，只见那棵被暗器钉得满目疮痍的树木，数道锋利暗器如离弦之箭脱落，再凌空起，乘掌风朝临崖二人奔涌而去。

　　面朝此景，张摇光却不再做任何挣扎，用仅二人可听见的声音笑道：“师兄，你不想要这条命了吗？”

　　“因果是我种下，便由我了结。”

　　随即，传来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与痛哼，明明十分细微，在这宁静山林依旧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掌风消散，蔺不言瞳孔骤得一缩。

　　所见第一眼便是，全身钉满了数种暗器的老怪物，连带身上张摇光向后坠入深崖，二人激起阵阵呼啸风声。

　　而刮过山风送来最后一句话正为：

　　“你们开春要来看我。说好的，别忘了。”

　　她嘶哑声音大喊道：“老怪物！”

　　泪珠汗水交杂像小溪般在脸庞纵横漫流，可蔺不言腾不出手揩掉，满心奋力奔向悬崖，快跑到时，她身形不稳，被人猛地向后一抓。

　　蔺不迟满含怒气的声音吼道：“不言，下面可是万丈悬崖！”

　　她双目紧盯前方，脑海嗡嗡作响，乃至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见状，陆行知朝蔺不迟摇摇头，走近握住她的手，喑哑道：“不言，深崖全为乱石，几乎无生还可能。而且...”

　　陆行知看见不言苍白脸庞，神情恍惚的模样，剩下的话不忍说破，他揽住她的双肩，声音极小地说道：“利器是从身后刺穿二人。”

　　崖底是什么，具有什么，除却一片云雾缭绕朦胧之影，谁也看不见，谁也不曾知晓。

　　但临崖众人均明白，这里无可缓冲的激流河谷，无救人一命挂住的枝藤，每一条生还几率均被斩断。

　　何况跌落时刻，已然没了命。

　　蔺不言没有回应，挑了一块棱角较锋利的石子，半蹲在崖边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手中石子已被磨出白色灰痕，她抬手朝前扔掉，石子由空中坠落落，幽静山谷无任何声音。

　　她转身朝其余三人走去：“下山吧。”

　　四人并肩，相互搀扶而行。

　　陆行知正位于不言身旁，他稍稍靠近，却未料到不言扭过头，他只好问道：“方才你写了什么？”
　　“想知道？”
　　“当然。”
　　“你猜。”
　　“我不猜，反正来年春季便晓得了。”

　　......

　　四人身影渐行渐远，背后天际泛起金红色涟漪一点点浸润四周，飘移的两块云团倏地分离，灿金奔涌而出，光束明晰，衬得十万大山如同燃烧般散发炽热的光芒。

　　此刻山风轻轻拂过，叶片相接，沙沙声中卷起崖边尘土，露出地面的痕迹。

　　为守约自困于深山数年，最终与群山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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