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火

　　冬季在一次次的日升月落中攀爬过半，天气日渐冷起来，余晏给家里每个角落都铺了一层毛绒地毯，让江言秋可以随时随地坐在地上又不至于着凉。

　　江言秋空闲的时候喜欢窝在地板上拼积木，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余晏叫不动他，往往是前脚刚把人抱起来，去个洗手间的功夫他就又挪了回去。

　　偏偏江言秋专心起来的时候不爱被人打扰，一扰他就要恼。思来想去，余晏只能找了这么个两全的办法。

　　休息日的时候余晏在书房里处理文件，江言秋就坐在一旁的落地窗前安静地搭乐高，两人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这天两人照旧一起待在书房里，江言秋低头翻找着零件，随口问：“你过年准备做什么啊？”

　　年关将近，公司里的同事都在讨论春节假期的安排。

　　余晏说：“回老家看奶奶。”

　　江言秋的动作停滞了几秒。

　　余晏家里有一个奶奶，江言秋是知道的。

　　余父余母去世得早，余晏可以说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感情很亲近，工作后他不止一次提过要接老人过来一起住，都被拒绝了。

　　老人家身体很硬朗，住不惯城市里的生活，一心想留在村里安享晚年。她在那片土地上扎根了几十年，所有的人际关系网都在那，余晏深知这一点，也不愿勉强她，只能在逢年过节时多抽空回去看望。

　　余晏要回老家过年，江言秋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就要好几天都见不到了。

　　也不能一起过年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江言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

　　“看情况，”余晏说，“兴许会多陪奶奶几天。”

　　江言秋手里的积木搭错了一块，他较劲地掰了很久都没能取下来，索性扔到桌上不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你可以每天晚上都跟我打电话吗？”

　　问完想到余晏要陪老人，不一定有空，他不想让自己显得不明事理，便补充道：“等奶奶睡着以后，就打一会儿也可以。”

　　余晏停下手头的动作抬眼看他。

　　江言秋的头发又长了，额前的刘海挡住了他大半神色，余晏要走近了才能看清楚。

　　他把细碎的额发往两边拨开，手指在江言秋的眉骨处轻抚，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余晏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人呼吸一滞，话都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了：“一起、一起什么？”

　　“回家啊，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家吗？”

　　江言秋双眼微微睁大，整个人很是局促无措，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余晏单手捧住他的脸颊来回摩挲，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也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所以，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嗯！”江言秋重重点头，心里的某个角落被他的话填得满满的。

　　他双手环住余晏的腰雀跃地抱了好一会儿，想起来问：“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余晏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什么都不用准备，把你人带上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江言秋还是提前买了一堆营养品，每一样都问过余晏的意见后才放心。

　　等到出发前一晚他又紧张起来，在衣柜里折腾了许久：“你说我要穿什么衣服好一点？”

　　余晏把手边的行李箱合上，立起来放到一边，看了他一眼：“多带几件厚衣服，那边比平市冷。”

　　他的建议说了等于没说，江言秋愁眉苦脸的，埋头继续翻找得体的衣服。

　　第二天下了小雪，余晏逼着江言秋多披了件外套，把他裹严实了才牵着人出门。

　　一路上江言秋都处在一种忐忑又激动的状态里，拉着余晏絮絮叨叨地问问题，让余晏给他讲小时候和奶奶的事。

　　“要是奶奶不喜欢我怎么办？”

　　目的地将至，裹了素衣的枝丫一一从眼前掠过，江言秋看着车窗外的路标止不住紧张。

　　“不会的，奶奶人很好。”

　　余晏见他依旧没能放松下来，便说：“不论是奶奶还是我，都不用你想办法讨好，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行，你本身就是别人喜欢你的最大理由。”

　　车子放缓了速度开进蜿蜒的小路，在一处小平房前停下来，余晏从驾驶座上下来，到后备箱里取了行李和年货：“走吧，奶奶很期待和你见面的。”

　　“真的吗？”江言秋很意外。

　　余晏拥着他进去：“嗯，她喜欢人多热闹一点。”

　　余奶奶正在院子里择菜，看见两人进来高兴地站起身迎过去：“回来啦？”

　　“奶奶好。”江言秋规规矩矩地站在余晏身边打招呼，“我是余晏的朋友。”

　　“是小言吧？阿晏经常跟我提到你。”余奶奶端详着他的面孔，笑得眉目和蔼，“长得真俊，路上累不累？”

　　江言秋被夸得不好意思，摇摇头笑得很腼腆。

　　几人进了屋，余晏拉着余老太太坐下，询问她的身体近况，江言秋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简单的寒暄过后，余老太太起身去做饭，两人先后跟过去帮忙打下手。

　　老太太生得慈眉善目，性子很健谈，一顿饭做下来江言秋也打开了话匣，缠着老人家给他讲余晏小时候的事。

　　“阿晏小时候可淘气了，总爱结伴爬树去摘人家的果子。”余奶奶摘着菜叶，回忆起旧日光阴时嘴角带上了笑，“有一回啊——”

　　“奶奶。”余晏无奈地打断，“怎么念叨了十几年了还没忘呢？”

　　“你自己做的糗事还不让人讲啦？”

　　“就是就是，”江言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奶奶继续讲，不理他。”

　　“有一回树上的李子熟了，他们几个小孩心痒痒又要去摘，阿晏从小就长得快，爬树都是他领头，但这回下来的时候没踩稳，不小心摔了，”余奶奶说，“底下正好是一条水沟，掉进去糊了一身泥，他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敢认，心想这是谁家的黑小子，这么埋汰。”

　　江言秋听得直笑，转头去看余晏的表情，瞥见他吃瘪的样后顿时更放肆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他见惯了余晏成熟稳重的一面，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爱捣蛋出糗的童年碎片，只觉得很新奇，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他仿佛在鲜活的记忆里参与到了余晏的过去。

　　余晏拿统一战线的两人没办法，只能埋头切菜，任由他们笑闹。

　　年夜饭是余奶奶掌勺，做了一大桌子菜，每一盘都色香味俱全。

　　江言秋馋得不行，再加上中午心事重重吃不下饭，这会儿早饿了，一碗饭没多久就全下肚了。

　　“今天胃口这么好？”余晏难得看到他吃得这么干净利落，又给他添了半碗，“平时怎么不见你吃这么多。”

　　余奶奶听见这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饭量大怎么了？小言那么瘦，就该多吃点。”

　　江言秋：“……”

　　见家长第一面就给人家留下了饭量大的印象，该怎么办？

　　他暗暗瞪了余晏一眼，想办法补救：“奶奶，我平时不吃这么多的，是奶奶做的饭菜太香了，奶奶厨艺比余晏好。”

　　余晏：？

　　余奶奶闻言笑开了花，江言秋偷偷摸摸在桌底下握住余晏的手捏了几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言外之意是：一切都是为了哄奶奶开心。

　　饭后围炉闲话，电视里放着春晚，他们坐在沙发上边看边闲聊，人虽少却并不冷清。

　　老人家年纪上来了身体熬不住，没看多久便先进屋休息，让余晏带江言秋四处走走。

　　“把外套穿上，夜里冷。”

　　江言秋蹲在玄关处换鞋，余晏拎着一件大衣要给他套上。

　　“不冷，再穿要变成企鹅了。”江言秋嘟喃着躲开，径直往外边走。

　　室内感觉不到冷，出了门被风一吹江言秋立马打了个哆嗦。

　　余晏拿着外套跟出来，江言秋二话不说抢过衣服穿上，自觉地把扣子扣到最顶端。

　　“嘴硬。”余晏点评得一针见血，拿他先前说的话来调侃，“小企鹅准备去哪？”

　　江言秋气呼呼地快走几步不去理身后的人，余晏追上去，牵住他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捂热。

　　这个小村庄近些年来发生了很大变化，成片的瓦屋换成楼房，许多泥土小径也修上了平整的水泥路面。

　　余晏带着江言秋在每条街巷里随处逛，路上遇到了许多聚在一起玩放烟花鞭炮的小孩，嬉笑声染得整条街道都平白热闹了许多。

　　再往前有一块空地，灯火通明，人声喧腾，是平日里搭戏台子的地方。

　　眼下还未到唱戏的时候，众人便借着这块地方来放烟花。

　　零点一到，绚丽多彩的烟火次第升起，在空中绽出朵朵缤纷的花。

　　响声接连不断，烟花燃起的光忽明忽灭，他们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互相道出了第一句“新年快乐”。

　　齐沅掐着点打来了视频通话，江言秋拉着余晏退到人群之后接通。

　　“小秋新年快乐！”

　　齐沅的面容在屏幕里出现，江言秋跟他挥了挥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新年好。”

　　余晏听见这个称呼时瞥了他一眼，江言秋没注意，转而跟入镜的叶溪茵打招呼：“溪茵姐姐好，最近又变漂亮了。”

　　他伶牙俐齿的，把对面两人哄得嬉笑连连，好不容易结束了通话，余晏凑过去准备说点什么，又有新的电话打进来。

　　这回是林蔚。

　　余晏耐心地等着他问完好，电话一挂断就逼近了几分，跟他额头相抵，温热的鼻息洒在脸上，他在江言秋唇上咬了一口：“那么多哥哥？”

　　江言秋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回得不假思索：“最喜欢的哥哥就你一个。”

　　余晏压着他要亲，江言秋突然想到什么，将他推开了，慌乱地四处张望：“别……要是被奶奶看见了怎么办？”

　　“她睡觉去了，看不见。”余晏握住他的手腕将人重新扣进怀里，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看见了也没关系。”

　　烟花在头顶绽开，星星点点的花火在天幕中延展又坠落，他们隐匿在人群之后的角落里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唇舌分离时江言秋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些什么。

　　“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

　　“你有，你就是吃醋了。”

　　“……”

　　“哥哥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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