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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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将芳心付尘埃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洛涵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无法原谅倾羽。记忆中的那个雪夜,倾羽冒着严寒与风雪来为她送玉壶冰的曲谱,二人一同走进暖阁中却各怀心事,洛涵淡漠孤清地站在碧纱窗前看着窗外的茫茫雪景,淡白的月光渐渐被乌云遮没,天空重又飘起飞扬的落雪,她神思落寞地瞧着窗外嗽嗽冷风中如碎玉琼瑶一般翩跹飘飖的雪花,回忆母妃离世时的无尽往事,心中也似窗外的茫茫雪野一般风雪凄凄,寒凉彻骨。她只一瞬不瞬地瞧着窗外的茫茫雪景,泪盈于睫,泫然欲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不肯回过头来给倾羽一个目光,沉寂冷漠的背对他良久,只是她不曾知道,在她目不转睛,神色忧伤的去看雪时,倾羽正神色憔悴,目光专注地瞧着她,他眼中的泪比她更多,心中的悲苦比她更深重。仿佛时光凝滞一般,室中沉寂良久,二人静静地背立沉默无言。倾羽心中惆怅无限,一颗心如飘茵坠絮一般沉入谷底,眼前浮动着昔日洛涵站在百花层中心醉神迷,明媚怡悦的情景,那是一种与眼前沉郁忧伤孑然不同的欢欣,倘若真的可以,他愿意放弃自己的一生来抚慰她的失落伤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她的母妃,让她一世幸福欢喜,纵使自己一世飘泊,孤独无依,像落花一般飘零伤逝也不在意。可是这样的心事她从不明白,她只是淡漠地待他,为了母妃疏离痛恨他,像西风里的一抹雪花淡远幽凉。倾羽轻轻踱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冷若冰雪的一双玉手,替她拭干眼角的泪,柔声道:夜深了,雪天冰冷寒峭,要早点歇息才好,我弹一支曲子助你安眠吧。从前在一次宫宴上你说很喜欢听伶人所弹的那一首《玉壶冰》的曲子,世事多磨,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弹给你听。
      他缓步走到梨花缀玉榻上,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挑起木兰琴弦,一曲柔美悠远的乐曲立时飘荡在耳际。琴声空灵淡远,悠扬如诉,似月光下潺潺流动的一抹清泉。雪夜空庭沉静安然,宫苑万籁俱寂,耳边唯余飘渺的琴音,沁醉心脾,引人入梦。暖阁香雾飘渺,美人斛中所置的白雪红梅情迹疏远,花香袅袅,淡淡飘荡在阁中。洛涵倾耳静静听着耳边缠绵柔美的琴声,忘却忧愁,沉醉其中,渐渐沉迷入梦,
      神思恍惚迷惘,她细细瞧着淡淡烛影里倾心为她弹琴的倾羽,心中生出几许柔情,岁月仿佛回到最初的模样,她与倾羽在一生最美的时光里邂逅相逢,倾心相许,可是人生聚散匆匆,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世事如棋,命运错落,最终她与倾羽渐行渐远,直到今日如陌生人一般疏离。
      一曲弹罢,两个人静静地相对而视,良久静默无言,仿佛走过了漫漫岁月,忘却万丈红尘,只剩下彼此在暖阁中袅袅的香雾里静默相对,却沉寂如冰,彼此冷漠相向,再不肯向对方吐露心扉。往事朦胧如烟,飘渺无痕,在历经人世沧桑,离合无常的伤痛后,他们却依旧似如今这般疏离冷漠,不能拥有彼此,心中只剩下难言的苦涩。倾羽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道:玉壶冰寓意着人心高洁坚贞,纵然历经人世沧桑,风雨波折,也不改变心中最初的情怀,在这风雪之夜,白雪红梅花影里弹奏此曲,正好应景。你说很喜欢这首曲子,是否你心中也很倾慕曲中那高洁清雅的品质呢,你的心意是否也会如这玉壶冰一样始终如一,对待旧情依旧难舍难忘呢,昔日你曾许诺我要与我携手一生,白首不相离的诺言如今还作数吗?
      倾羽怔怔地立在当地,深情凝望她,心中泛起一丝惶恐,一丝期许,盼望她忘却仇恨,回心转意,似初遇时那般真心相待自己。他静静地伫立良久,心中忐忑难宁,等着洛涵向他示意。仿佛走过遥远的时光,在寂静夜空中终于传来她的声音,只听得洛涵幽然叹道:今生缘分已尽,何谈白首,在母妃逝世那日,我已经决定今生今世与你永久诀别,如今母妃逝世未久,我怎可违背昔日诺言。我们的情分已经如落花风絮零落成泥,再无法拾起了,我已经试着要忘记你,你也不必怀念往事恋恋不舍,只当在这世间从不曾遇见我。
      沉默良久,洛涵转首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稀,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倾羽心痛酸楚地瞧着她,狠心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字回荡在耳边,似风刀霜剑一般刺痛心扉,他再没勇气坚守心中难舍的情怀,颓然转过身去看窗外的落雪,雪花似玉蝶云絮一般飘飖流转在冷风里,他心中也似冰冷的落雪一般飘零无依。他知道洛涵在深恨他,恨他为何当丽贵妃在皇上面前控诉湘妃下毒之事时,他没有立时站出来承担责任,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丽贵妃痛失腹子,直到湘妃娘娘被逼自缢后才说出真相,因着他的胆小畏缩从而害了母妃性命。其实她不曾明白,丽贵妃早已对她的母妃怀恨在心,日夜寻求良机要将湘妃娘娘置于死地,后来因孕中不适,寻求太医诊治方得知,胎儿有小产症状,已经难保了。因此丽贵妃利用此次机缘,向湘妃要了一碗药汤,从而导致胎儿不幸小产,借此诬陷湘妃以逼迫皇上处置她,最终逼得湘妃娘娘无奈自缢。
      洛涵倘若得知其中实情势必要对丽贵妃等人怀恨在心,寻求机会为母妃申冤,然而以丽贵妃及鹿太师如今煊赫的权势,洛涵天真纯洁的性情只会受到他们的迫害而已,甚至会因此而枉送了性命。为了洛涵的平安,在万般无奈之中,他自己顶下罪责,谎称是自己在药汤中误洒朱砂从而酿成灾祸,将丽贵妃痛失腹子之事一肩扛下,从而保全洛涵。为此他遭遇到皇上的严厉申斥,遭遇到痛心彻骨的杖楚之刑,被处罚到汴京城官窑做苦役,遭遇到洛涵数载年月的冷漠疏离,在受到杖楚之刑后血痕斑驳的瘫倒在雨泊中时,在汴京城官窑中无尽苦累苍白的岁月里,在洛涵的冷落抛弃中,无人怜悯,无人爱惜,他只能独自卧在苍凉的岁月里,一个人默默舔舐心中的伤口,拭干眼角的泪滴。心中仅存着唯一的安慰,洛涵终于没有以身犯险,安好无恙。今日在风雪之夜中听到洛涵冷漠决绝的言辞,心中仅存的一抹微光似窗外摇曳的红烛一般湮灭在冰雪冷风里。身子颤抖疼痛,回忆憔悴支离,旧日情缘已如寂寞的落雪一般飘零逝去,前尘往事,昔日欢愉如尘封的蛛网一般稍一触碰便会碎裂成灰,心中似年深月久破碎支离的裂帛碎裂成千丝万缕。他轻轻拭干眼角泪意,掩住心底的疼痛转首对洛涵道:“是我不好,铸成这等大错,如今还能保得残躯已是天意眷顾,圣上垂怜,再不该奢求你的原谅,今日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日后再不会来纠缠你。”声音沉痛似裂帛,隐约呈现呜咽之声。他将那本《玉壶冰》的曲谱放到洛涵手中,便想着要大踏步走出门去,走到荒野茫茫白雪之中去消解心中无尽的苦痛。洛涵面容疼痛忧伤,颤抖着双手接过曲谱,却倏然瞥见他右臂的衣襟隐隐泛出一抹血花,她神情惊惧地撩开他的衣襟,却发现右臂用雪色绢帛密密匝匝地缠裹着,雪色绢帛上呈现出大片朱红的伤花。洛涵惊惶失声道:你受伤了。
      倾羽道:“一点小伤,不打紧的,过两日便好了。”洛涵为他除去右臂上带血的绢帛,方瞧见血痕斑驳的右臂上现出一片狰狞的齿印。伤痛惊到:怎会伤成这样,是被猛兽咬的么?
      倾羽听他询问,心底幽然泛起无尽的苦涩,面目忧伤疼痛,他执拗地放下衣襟盖上满目伤痕的手臂,不肯包裹。凄然道:是我自己太傻,才会因此受伤。前几日你答应要来见我,向我借用曲谱,我便在家中等你一夜,一直等待到天明,你却没有来。每次到琼华阁你总不愿意理会我,我便寻思着这几日你总爱陪伴耶律孤笙到仙鹤湖去养鹤,天明之后,我便到烟雨阁旁边的仙鹤湖去寻你,在仙鹤湖待了整整一日,却不曾见到你的影子,心中徘徊惆怅,愁绪难销,一直等到深夜,心中茫然无主,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独自停留在湖畔久久不愿离去,心中想起我们之间一同遭遇的许多往事,想起如今你对我的痛恨与冷漠,不胜凄凉落寞。在夜间遇上一场风雪,回家途中不幸昏倒在狮子园,被狂獒咬伤了手臂。其实我心中明白,你待我早已没了情意,是我自己痴傻,不舍得放弃,我很想等着你,等你来见我,等你回心转意,可是我应当明白,今生今世我也等不到你的,我们的情分就像门前浣花溪的湖水一般早已东流逝去,再不复从前了。今日听了这样一番言辞,我便想着倘若那个雪夜命丧狮子园也好,不必在这世间忍受无尽的苦痛。
      他眼角满溢泪光,伤处鲜血淋漓,一滴一滴渗入暖阁金砖中,心中冷似冰雪,仿佛要故意折磨自己一般,伸出血痕斑驳的右臂揩拭眼角,痛楚的脸上立时血泪纵横,忧伤可怖。他缓步走到木兰琴旁,手指焦急地拨弄琴弦,琴声幽咽宛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要倾诉出心中的无尽风雨。琴声渐渐烦乱焦急,他心中千丝万缕,苦闷难销,忽听得“铮”的一声,琴弦倏然崩断,心中怅然若失,抬起头来凝望洛涵,凄然道:朱弦已断,旧情已逝,我也该走了,其实自你决定与我诀别的那一日起,我便可以离开皇宫的,我想要离京归隐,只是每次决心转身离开时,心中总会出现无数你的影子,要我不忍离去,心中存了微弱的念想,岁月流转,终有一日,你可以忘记仇恨,顾念旧情,回到我身边,今日才知这只是心中的幻梦而已。我是个江湖浪子,今生注定要漂泊江湖,天涯终老,像沧海中的小舟,一叶飞蓬,零落四方,无处停泊。今日离别,天地茫茫,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其实你恨我也好,我父母早逝,知己零落,在这世间无家可归,无人可以依恋,倘若你心中还记着我,即便只有些许恨意,我也很欣慰,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一直想着我,让我知道在这世间我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倘若有一天,你要杀我为母亲报仇,我也不会怪你的,我永远不会怪你的。
      说完大踏步奔出暖阁,走入茫茫风雪之中。洛涵泪水扑簌簌溢满脸颊,伤心难抑,望着倾羽在雪中孤独落寞的身影,心中一片哀凉。他走到琼华阁的朱漆大门前时,忽而停下脚步,怔怔地瞧着暖阁,阁中灯火已阑珊,想到从此与洛涵天涯相隔,相守无期,心中一片凄楚哀凉。冷风吹起他的衣袂在风雪中飘飖翻飞,像雪中惊鸿一般孤清苍凉,在这世间他们都是风雪中的孤鸿,无枝可依,从此天涯分飞,杳无踪迹,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形单影只,从此再无缘相守相依。他轻轻扬起嘴角掩住心底的苦涩,泪痕冰冻在风里,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朱漆红门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洛涵从碧纱窗中瞧着风雪中倾羽远去的背影,终于抑制不住,奔出殿来,扑倒在雪里。那一个雪夜,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琼华阁,他离开后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中去,独自一人在落雪的宫苑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臂上鲜血渐渐止住了,伤痕斑驳,他顾不得去包扎,面容苍白憔悴,手足瘫软无力,他颓然坐在雪中,望着白雪中寂寞的宫苑,各宫殿廊前皆点起飞彩凝辉的宫灯,将茫茫雪野照耀的一片流光溢彩,与往日阖宫灯火皆是单调的绯红色景象相异,心中寻思着节令,原来是快要过冬至了,那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冬至前已经落了好几场雪。冬至是宋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市井街巷皆罢市饮博,百姓竞相访友拜贺,街巷游人日夜络绎不绝,纵贫寒之家亦得官府资助或典当旧物于这一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
      冬至这日阖宫嫔妃宫女皆着上新制的彩衣华服,各宫院殿前张灯结彩,摆上腊梅水仙四季海棠等时新花卉 ,远远瞧着一片繁华如锦,灿烂夺目,掩映在茫茫雪景之中,像玉宇琼楼中的一道绚丽彩虹。冬至前三日,皇上便携着三衙官员,侍卫亲从及宫廷禁卫军前往皇城南郊圜丘祭天,途中鼓乐喧天,千军万马浩浩汤汤,蔚为壮观。祭天仪式隆重纷繁,三日方毕,礼毕后由南薰门进入皇宫。冬至清晨,皇上在大庆殿举办大朝会,宣见文武百官及外蕃使者,届时,百官要整齐地排列在殿中,恭贺皇上圣体康泰,大宋国运昌盛,俗称排冬仪。会后御驾登临宣德楼宴飨百官,与群官笙歌饮宴,席间觥筹交错,丝竹萦耳,袅袅不绝。这一日晚间,宫苑依例举行阖宫宴饮,宴中宫嫔由中宫皇后携领举杯恭贺皇帝新交之喜,一众宫嫔与皇子公主坐在席间一同吟赏花月,欣赏殿中歌舞。殿下舞姬长舒广袖,轻歌曼舞,聘聘婷婷如凌波仙子盈盈舞动在莲花台上,身姿妩媚婀娜,纤手轻挽广袖,足步微抬曼舞,舞步轻盈如瑶池风露,流云飞雪,在袅袅丝竹声中飘飖流转,座中箫簧管弦悠扬清泠,宛转如诉,恍若玉宇瑶池中一缕淡淡的梅香,殿中檀香袅袅,歌舞如梦如幻,恍如置身于月宫仙境之中,不知人间岁月。这一日洛涵因为与倾羽分别的缘故,心中悲凄落寞,独自一人孤独地坐在殿宇角落,心神倦怠,神思恍惚,宴中宫嫔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她只是不顾。她一日一夜未思饮食,此时腹中空空,纤手执着碧玉玛瑙芙蓉酒杯与白玉镶红宝石玉壶独自在席间轻吟浅酌,晕生双颊,秀美忧伤如芙蓉泣露。座前用玉碗盛着拂堤春晓,玉露芙蓉,月中丹桂等几样精致小菜,她见之置若罔闻,只一刻不停地喝酒。宴罢杯盘狼藉,众人嬉笑散去,洛涵红晕着双颊踉跄走出殿中。殿外月冷霜重,路上残雪尚未消尽,冰冻难行,寒意凝重蔽体,冷风如刀,一层层侵上玉肌,她似雪中孤鸿一般独自立在冷月西风中,回忆倾羽在风雪之夜向自己吐露深情后悲痛离去的情景,心中柔肠百结,酸苦难言。她一路蹒跚着走在积满残雪的宫墙中,胸中酒意甚浓,步履沉痛茫然,仿佛走过悠远的时光终于来到琼华阁廊前,孤影徘徊在院落中一株红梅花树下,久久不愿走入殿中,天上一轮冷月似一汪碧玉般斜斜地挂在寒云上,她悄然立在庭中,醉眼微醺瞧着碧空中孤清苍凉的月色,在此岁暮天寒,众人欢悦佳节之际,想到与倾羽雪夜分离,天地茫茫,相会无期,心中愈发惆怅哀凉。红梅花树上一只寒鸦悄然立在枝头,在沉寂的苍穹下发出阵阵哀鸣,似乎受不住雪中寒意,空庭寂寞一般,扇动翅膀扑棱棱向云端飞去。洛涵抬首凝望着寒鸦瘦弱的剪影在冷月下缩小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在天际,心中茫然若失,醉眼朦胧中又瞧见倾羽在雪中飘然远去的情景,心道:“倾羽便像这枝上寒鸦一般要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这许多年之中,他放弃自己的生活跟随我囿居在深宫里,受尽千辛万苦只为与我相伴,可是我却如此冷漠残忍的待他,让他伤透了心,终于要狠心与我分手转身离开了。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去了,有再飞回来的时候,红梅枯萎有再开的时候,可是人心若是被伤透了,便再不愿意回来。倾羽是天涯浪子,他回到外间的花花世界中去,闯荡江湖,浪迹四海,而我却只能一生困居在深宫里,我们二人从此便像鱼和飞鸟,一个翱翔在天际,一个幽居在水里,从此天涯相望,今生再无相守之期。”想到此处,心中沉痛惘然,憔悴玲珑的身影伫立在风露中,久久不愿离去。那个夜晚,她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心中徘徊惆怅,落寞伤惘,仿佛即将遭遇一场生离死别的沉痛别离。次日清晨,她在绚丽早霞中起身,因着冬至是岁暮佳节,皇上这几日不必早朝,洛涵梳妆罢便匆匆前往父皇宫中请安,陪伴父皇用早膳。膳中见父皇沉静少语,面目愀然不乐,她偷眼斜睨站在身旁侍奉的陆云松,陆云松向她使了个眼色道:皇上正在为倾羽的事心中怫然不悦呢,前几日大朝会倾羽作为国史馆编修官却没有前去大庆殿参加冬至典仪,后来到他的府邸中去寻找也杳无踪影,如此荒唐,置君臣礼法于不顾,让圣上在满朝官员及外蕃使者面前丢尽颜面,皇上正寻思着要惩治他呢。
      洛涵听着这样一番言辞,深知倾羽已经离开了,他也许已离开京师,到外间的广阔天地中去,泛小舟,浮沧海,漂泊天地之间,从此醉梦江湖,快意恩仇,潇洒人生,再不愿为一个人痴心停留了,从此天涯茫茫,他不知会身在何方。想到此间,心中如遭利刃攒刺一般,悲痛莫名,怔怔落下泪来,匆匆拜别父皇,回到琼华阁中去,站在廊前,心绪惘然,徘徊不定,伤痛之中,牵过梧桐树下的一匹白马来,跨上马背,一骑绝尘,控辔疾行至宫外,来到一片荒芜碧野之中,碧野草色枯黄,残雪漫漫,寒风凛冽,四周空旷寂寥。她似一株雪中白梅般悄然立在冷风里,孤清幽独地遥望远方,远处屋舍俨然,依稀可以看见屋宇繁华富丽,街市热闹喧嚷,是大宋京师的太平繁华景象。在富丽喧嚣的京城中,这一片草野是难得的清净之地,让她在悲痛中远离人群,抚慰心中的无限忧伤,她牵过白马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心神恍惚中渐渐明白,倾羽真的走了,如今不知流落在何方。她记得倾羽的娘亲是姑苏城阊门外七绝楼有名的歌姬,可惜命途多舛,芳龄早逝,他也许会回到江南秀丽的姑苏城,他的故里去凭吊母亲的旧居,也许会远离京师,泛舟四海,从此再不踏足汴京城这一片伤心之地,总之会去到离皇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将她彻底忘记,再不留一丝痕迹。他曾经许诺过要赐予她一世琉璃,纵然受尽辛苦折磨也要伴她一生,让她一世幸福欢喜,可惜命舛缘悭,造化弄人,最终他们依旧不得不分离。她彷徨无主地坐在积满残雪的草地上,沉浸在无边伤痛之中,任由白马在冷风里悲嘶长鸣,心中冷若死灰,如冰雪下幽暗的湖水,再泛不起一丝暖意。洛涵独自在碧野中心绪茫然地待到日暮黄昏,人困马乏,白马在玫瑰红的夕照里长声嘶鸣,她见天色已晚,抬首瞧见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便想着骑马前往前方小镇上去,寻一家旅店饮马过夜,打尖歇宿。冬时日短,她催马赶到镇上时,夕阳已没入山中,天色渐渐暗沉。晚间小镇渐渐沉静寥落,许多店家已闭门打烊,道上行人稀疏,洛涵牵着白马在小镇上左顾右盼,终于在小镇尽头寻到一处宽敞雅洁的旅社,将白马交给店家掌柜,要了一间雅舍,便准备歇宿。走到院落中时,身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打听方知,原来离小镇不远处是一片梅花林,倏然想起那个雪夜倾羽采来白雪红梅为她插在美人斛中的情景,心中蓦然一痛,心道:以后再不会有人在风雪中为我折花枝了,却不知这宫外小镇上的梅林是怎样一番景象,不知倾羽是否会在远方的梅花林边黯然吹笛,心中默默思念着她。
      如此黯然失神良久,便寻思要乘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到梅花林去欣赏月下红梅。她悄然走出院落乘着朦胧夜色来到镇外那片梅花林旁,尚未走进林中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梅林间寒烟飘渺,暗香清逸,月光在林间笼上一层氤氲的薄纱。她走上前去,轻轻折取一枝花枝放在身前,登时一股馥郁的芬芳沁入心脾。月色清寒如许,花影绯红如雾,她站在月光花影里怔怔地伫立良久,转首回望梅林尽头静谧的小镇,小镇沉浸在宛转的夜曲里,一片宁静安详,只余数点孤灯在月光下闪烁。她静静瞧着月夜小镇上的万家灯火,心中沉郁落寞,今日她一宿未归,不知父皇在宫中会不会忧心焦急,在此岁暮天寒之时,众人皆团圆坐在家中欢悦佳节,可是她的家早已支离破碎,母妃薨逝,父皇终日忧思苦闷,倾羽远走异乡,如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伫立在寒冷月光下,无人怜惜。心中柔肠宛转,忧思难遣,正在失神落寞之时,突然瞧见梅林上空升起几点绯红的光晕,她凝神细看,原来是几盏绯红色的织锦薄纱孔明灯在月光下缓缓升上夜空,几盏绯红纱灯下皆垂着两幅宽大的蔷薇色绢帛,绢帛上写有字,像是几副对联,她站在氤氲花影里凝神细瞧着那几副对子,朦胧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见绢帛上渐次写着:“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黯然销魂,唯别而已”……每一副皆是缠绵宛转的诗句,她心中暗暗惊奇:这不正是倾羽往日常爱在她身前所说的话么?只是如今斯人已经远去,她此时的心境便如纱灯上所云的那般“黯然销魂,唯别而已”,心中寻思着这也许是某位才子借着孔明灯向他心中牵挂的佳人诉说无限相思,想到倾羽如今舍己而去,浪迹天涯,天地茫茫,再会无期,此生他再也不会在她身前诉说这些温柔宛转的话了,在苍茫月色下,她只能孤独落寞地看着别人在花影里许愿相思,心中不胜凄凉。迷蒙中隐隐听见寒烟笼纱的梅林上空依稀传来一阵悠扬宛转的笛声,她寻着笛声向梅林深处走去,在林子深处瞧见一片花枝明艳娇好的梅林花树上皆悬着各色色彩缤纷的琉璃花灯,有的形如祥云,有的状如彩虹,有的鲜妍明丽若芙蓉,琳琅满目,让她目眩神迷,继续往前行去,见每隔三五株花树中便有一株花树上悬着蔷薇色的琉璃宫灯,在袅袅寒烟里如彩云霞雾,氤氲梦幻,宫灯灯壁上依稀绘着一对佳人日常嬉戏相悦的宛转情事,宫灯旁边皆写有一副小字,在淡淡月光下朦胧未明,她走近相看时,见第一盏宫灯上绘着一对恋人在元夕雪夜赏灯的欢欣悦事,灯旁坠着的一纸碧云笺上用行书笔意劲秀地写着:“庆历三年元夕,雪夜遇佳人,携手同赏灯会,乐而忘归,佳期如梦,不觉已至夜深,子夜丑时,灯火阑珊,兴尽而返,陌上红梅花开,缓缓归去。”看到此处,心中蓦然惊痛,这灯上所绘,笺上所书分明是她与倾羽初相遇的那些年月里在元夕之夜携手同游灯会的情景,难道倾羽此时便在林中?她寻着灯影渐次看下去,见第二盏宫灯上绘着一对少年伴侣在七夕黄昏携手登山看雨后霓虹的乐事,图画旁碧云笺上书着:“锦年七夕,与伊人久别重逢,山中共赏黄昏丽景,纤云弄巧,金风玉露,两情若得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单薄的身影穿梭在梅花林中,逐一走近每一盏宫灯前去细细观赏,见每一盏灯壁上皆绘着她与倾羽甜蜜或忧伤的过往,心中沉痛伤惘。走到花林尽处时,见悬在梅林尽处那盏宫灯上绘着一幅一对佳侣在雪夜分离的凄凉情景,旁边一纸碧云笺上书着:“景年冬月,岁暮天寒,与洛涵雪夜分离,从此孤鸿断翼,风雪无边,心中黯然魂销,雪中红梅零落芳菲尽,飞红万点愁如海。”读到此处,心中悲不自胜,泪水潸潸零落,知道倾羽此时便在林中,难道自雪夜离别后,他一直守在这里吗?他怎会知道自己今夜可以寻到这片梅林中来,倘若自己一直不来,难道他要在林中守一辈子吗?想到此处,悲痛中生出许多欣慰,这些年月里,倾羽心中一直深深爱慕她的,纵然遭遇重重磨难,悲痛辛酸,遭遇到她的冷漠拒绝,狠心辜负,也断不会孤自离去,只会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地等她。顷刻之间,愧疚辛酸喜悦欣慰溢满胸怀,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终于在林中失声痛呼道:“倾羽,你在哪里?”倏然听到林中笛声渐渐止歇,广袤深林中寂然无声,她穿行在重重花影中疾步奔走呼唤,寻找倾羽的身影,可是遍寻整座花林却不见一个行人的踪影,她颓然沮丧地坐在林中花树下,神情落寞悲痛,心道:你愿意留在梅花林中等我一整晚,为我放灯作画,为何此时却狠心迟迟不愿出来见我。在心绪黯然之际,朦胧中仿佛听到一声轻柔地叫唤:洛涵。她悄然转过身去,仿佛在漫漫黑夜中见到一缕晨曦一般,她看到溶溶月光下伫立着一个孤清憔悴的身影,赫然便是倾羽,他着一痕单薄的天水碧丝衣,手中紧握一只苍竹色昆仑玉笛,形销骨立寂寥落寞地伫立在冷月西风里,面目满是风霜之色,仿佛已在这里孤独地等待了几百年,仿佛已遭遇过一生的风雨沧桑。洛涵目不转睛凝神瞧着眼前这个憔悴落寞的身影,泪水潸潸零落,倾羽缓步走到她身前,道:洛涵,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四天三夜,你终于来了。那晚雪夜你忍痛与我分离,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实心意,那个夜晚我冒着风雪离开皇宫后,一个人意志消沉,无处可去,想到离别时你的决绝冷漠,心中似如锥心刺骨一般疼痛,我一个人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漫漫风雪里,意外寻到这片梅花林,心中想到你说过很喜欢到宫外去看冬雪里的白雪红梅,我便一直停留在这里,心中存着一丝希望,也许天意垂怜,你可以寻到这里,我在这里待了四天三夜,丝毫不见你的影子,心中暗笑自己傻气,天地茫茫,我们哪里会有这样的巧遇。我心绪黯然低落,便似这枝上的冰雪红梅,寂寞无主,红梅有香,纵然零落成泥后也可以留存香气萦绕在人身边,而我无论生死却只能离你远去。闲来苦闷,我便将心绪写在孔明灯上聊以遣怀,忆起从前初相遇时在元夕之夜与你携手赏灯的宛转旧事,心中黯然想到雪夜离别之后,此生便再不会遇见那般美好的情境了。因此做了数盏花灯,聊以自赏,只当做了一场华胥之梦一般,梦里与往日重逢,仿佛一切还是初相遇时的静好时光,只是伊人已经远去,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在此留恋徘徊,怀念往昔,正在落寞伤惘之时,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等到来年元夕,我们也许无缘再相逢,今夜正好提前请你赏灯吧。
      洛涵双目盈盈,眼中饱含泪光,听他说得情深意切,感慕缠怀,心中泛起万缕柔丝与无数歉意,愧然道:我教你等了这么多天,你怨恨我吗?
      倾羽道:“离开皇宫后,我无事可做,世间也无事再可以让我畅怀,便只有等你是这世间唯一令我欣慰的事。只要还活着,我便会一直站在你身后默默等你的,纵然有一天生命逝去,我也会在九泉为你默默祝福,期望你一世平安幸福。”说完眉心紧皱,面容现出苦痛之态,终于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昏晕在洛涵肩上。
      洛涵抱着倾羽斜依在花树旁,心中惊痛焦急,可是近日忧思伤惘,身心交瘁,只感到全身绵软无力,脚步虚浮,想要带着倾羽前往旅店安置歇息,却是不能,只得让倾羽与自己同卧在花林中。在溶溶月光照耀下,他的脸色苍白似透明,她细细瞧着倾羽憔悴忧伤的面容,忆起从前初相遇时的那一个元夕之夜,他也是这般执着地等了自己三天三夜,知道他是个坚韧深情的人,心中生出一丝温柔,一丝怜惜。倾羽昏晕卧倒在花林中直至第二日晨曦方悠悠醒转,见洛涵柔情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心中满是欣慰。起身转首回望梅花树上的琉璃宫灯,经过一夜的漫长时光,灯烛尽皆湮灭,他幽幽叹口气道:原想着昨日邀你一起赏灯的,没想到自己不争气,竟而昏晕在花林中,都是我不好,拖累你为我担心。
      洛涵伤心啐道:“你分明知道我会担心,还这般摧残自己,受了重伤却在这里吹几日几夜的冷风,丝毫不懂得爱惜自己。在初相遇时你便许诺我要照顾我一生,要年年月月陪我看灯赏花,游赏人间盛景,可是如今却要我日日为你忧心。”说罢撕下衣襟上一缕绢帛,替他缚上右臂冻淤的伤口,见伤口处瘀肿不堪,血痕斑驳,心中惊痛怜惜,几颗珠泪莹莹落在伤口上,倾羽见她温柔怜惜的模样,心中百转千回,从相遇至如今,在遭遇过重重磨难,辛酸苦涩,生死别离之后,在今日终于打开心结,重拾旧盟。他徜徉在绚烂霞光中,顿感心旷神怡,望着绚丽早霞中璀璨绯红的花影,忆起无数甜蜜温馨的往事,心中神怿气愉,蔷薇色的琉璃宫灯在重重花影中摇曳飘荡,他凝神瞧着灯上所绘的一对佳人在元夕雪夜赏灯的伤怀旧事,悠悠往事如浮光掠影又一一浮动在眼前,初相遇那些年月里与洛涵携手同赏灯会的旧日情事亦如昨日一般清晰地呈现在面前:那一年他的父亲刚刚过世,母亲却是在他幼时便已亡故,他沉浸在父母双亡的悲痛情景中日日伤心苦闷难以自抑,在夜晚听到冷风吹动松柏泛出呜咽的哀鸣之声,想起父亲离世时的惨淡光景,常常彻夜不眠。为此他常常冷落洛涵,为了父亲要他振兴家族的遗志,他决心抛下儿女情长,与洛涵分手,除夕之夜,洛涵拒绝阖宫饮宴孤自一人冒着严寒到他的府邸去邀他共度新年,可是那一日晚间他却将自己关在房中喝的酩酊大醉,将冷风中战栗憔悴的洛涵拒之门外。第二日晨曦之时,胸中浓醉的酒意方渐渐消去,推开门扉,蓦然瞧见洛涵落寞憔悴的身影昏卧在门前花丛中,身上单薄的罗云衫已尽被寒霜浸湿了,清霜在她的发间覆上一层碎玉般的霜华,冰冻青紫的嘴唇在冷风中战栗颤抖,他惶急走上前去抱起卧在寒露中瑟瑟发抖的洛涵,将她放入怀中,瞧见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愧悔怜惜。他轻轻抱起洛涵冰冷柔软的身子放入暖阁锦榻上,寸步不离守候在床前。因受了一夜的风露侵袭,洛涵染上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神志昏迷不醒,他心中溢满愧疚痛楚,只希望能够代她抵受痛苦折磨。她在梦魇中轻声呓语,久久未曾醒来,一字一字便如利锤一般击在他心上,他轻柔握起洛涵潮湿灼热的玉手,凝视她苍白沉郁的面容,心中满是温存怜惜。一时间,仿佛天地岁月化作虚幻,眼中只有她憔悴忧伤的影子。他在心中默默祝祷,只要洛涵安好,他可以放弃生命中的一切,只要她平安醒来,他会守护她一生一世,父亲的遗志,家族的恩怨,这一切皆抵不过洛涵的幸福平安。仿佛走过悠远的时光,洛涵终于悠悠醒转,醒来后见到倾羽忧伤怜惜的目光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回忆昨夜他在室中醉酒之事,想到他狠心抛弃自己的伤痛情景,心中痛楚难当,泪水潸潸零落。她撑起绵软的身子坐在榻上,从罗云衫袖中拿出一只温润无暇的芙蓉玉珏,掷在倾羽手中道:情已逝,人已远,玉珏也该还给你。从此天涯分别,今生永不复见。倾羽握紧手中的芙蓉玉珏,听着她决绝冷漠的言辞,心中犹如受着千锤万刺的炙熬一般,喉咙哽咽难言,在沉默之际,洛涵已奔出廊院,走入街巷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他惶急奔入街巷,在热闹喧嚷的街市中寻找洛涵的身影,可是走遍整座街巷却寻不到她的踪影,心中黯然失落,深恨自己昨晚颓唐失态,往后数日之中,他日日在晨曦之时等在琼华阁的门前,可是每回总要遭遇她的狠心拒绝,冷漠相对,每次皆废然而去。他颓然走在街巷之中,看着处处张灯结彩,热闹喧嚷的繁华欢悦景象,心生无限落寞。每日浑浑噩噩的在街巷人流中游走,昏昏沉沉挨到日落行人散尽方始回家去。如此过了一旬,节令渐渐接近元夕,酒楼肆坊各店家皆在廊前张起色彩缤纷的各色彩灯,大型酒肆廊前有的挂上整幅的戏曲,以招徕客官。时年天下太平,大宋繁华富庶,每逢元夕,京师要张灯五天供百姓游赏。那一日拂晓时分,薄雾冥冥,春寒料峭,洛涵冒着严寒独自前往烟雨阁旁的仙鹤湖与群鹤嬉戏,她在幼年时曾在湖中豢养两只天鹅,在冬雪春寒时节,天鹅饱受风雪苦寒折磨,因此洛涵心中十分记挂,那一日晨曦,她乘着霭霭薄雾前往仙鹤湖看望那一对陪伴她多年的美丽天鹅。来到湖边,见成群的丹顶鹤在湖中引吭高歌,有的在沙滩上并逐嬉戏,有的畅游水中,在水中捕食鱼虾,交颈相乐,潇洒清逸的身姿立在风露中,颇有仙风道骨。她见着群鹤嬉戏高歌,心中喜形于色,纤手抚摸丹顶鹤朱红的圆顶与之相戏。在片刻欢愉之后,便在鹤群中奔走,焦急地去寻找那两只她亲自豢养的天鹅。可是她遍寻仙鹤湖,越过重重苇草,越过湖畔重重花树,却丝毫不见那一对白天鹅的踪影。心中焦急忐忑,深恐天鹅会因此遭难。她独自一人在湖畔沙滩上漫游奔走,直到行至仙鹤湖尽头的烟雨阁却丝毫不见那一对白天鹅的踪迹。她疲惫憔悴的身子沮丧落寞地坐在湖边沙地上,正在焦急悲楚之际,忽而听到湖面传来阵阵凄厉的鸣叫,她循着声音四下寻找,终于在烟雨阁后的冰湖中寻到那一对天鹅的影子,冰湖湖水虽与仙鹤湖连成一处,可是潭深水寒,因此当年主持在此修建烟雨阁的工部官吏便将这一片湖水命名为冰湖。她走近冰湖相看那一对天鹅,却赫然瞧见其中瘦弱的那一只瘫软憔悴地垂卧在冰面上,洁白的翅羽浸染上道道血痕,颈中鲜血兀自滴落在冰面上,她惊惧悲楚地走近天鹅,见颈中一道殷红的伤口处鲜血淋漓,正一滴一滴洇进翅羽中,似乎刚刚罹难亡于凶徒之手,心中黯然道:却不知是哪个凶狠的歹徒将这只玉雪美丽的天鹅杀死了。她悲凄沮丧地走到冰湖边抱起天鹅往回走,却倏然转首瞧见在冰湖深处另一只天鹅正憔悴艰难地陷在冰窟中,在薄雾晨曦中发出阵阵凄凉的鸣叫,显然被困顿已久。她惶急放下手中天鹅转身向冰面走去。初春时节寒冰初融,走在冰上已隐约可闻碎裂之声,她蹑足向冰窟走去,见天鹅深深陷入窟中,只余颈项裸露在冰上,其余皆浸没在冰水之中。她俯身拨开覆在天鹅身上的寒冰,试图将其救出,却倏然听见脚下寒冰惊颤的碎裂之声,冰水迅疾渗出,浸没了她的云头靴,一个站立不稳,踉跄失足跌进冰湖中,湖水迅速淹没她玲珑的身子,她在湖水中艰难挣扎,冰水灌入口鼻之中,心中悲痛迷惘,黯然想像今日也许要命丧冰湖了。她似一根柔弱的苇草湮没在湖水中,憔悴瘫软的身子在水中垂力挣扎,试图抓住游丝一般的希望手指颤抖着拨开残冰妄图游到沙滩上,无奈身子战栗虚弱,再无一丝力气与寒冰湖水相搏,神思恍惚混沌之际,在生命即将丧失最后一丝生机时,耳畔恍惚听到天鹅凄厉苍凉的鸣叫,在这凄厉苍凉的鸣叫声中夹杂着一丝飘渺若游丝一般的微弱呼唤,她依稀听到倾羽在呼唤她的名字。心中沉痛酸楚,心道:今日便要与倾羽永别了,今生他的故事里再不会有我。终于丧失最后一丝力气,沉入无边湖水之中。那一日清晨 ,倾羽依旧如往日一般前往琼华阁廊外等候洛涵,赶到琼华阁时却听见宫女雪涯来报洛涵已孤身前往仙鹤湖了。倾羽心中焦灼忧急,立时匆匆前往仙鹤湖寻找洛涵。他在晨曦绚丽的早霞中越过重重宫宇,越过高高的月白大理石阶,一路焦灼奔跑赶往仙鹤湖,来到湖畔触目瞧见一片金琉璃的冰霜世界,成群的仙鹤在湖中嬉戏飞舞,引吭高歌,有的亭亭立在湖畔堤岸上,曲项向天啼鸣,沐浴在绚烂霞光中,颇有仙姿玉骨。有的在湖面滑翔飞舞,洁白的翅羽掠过金琉璃的湖面,在璀璨晶莹的湖泊中漾起道道色彩缤纷的涟漪。他匆匆走在湖畔沙堤上,如穿花蛱蝶般穿行在重重鹤影中寻找洛涵的身影,可是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湖泊中只见群鹤在色彩斑斓的湖面上嬉戏飞舞,却丝毫寻不到洛涵的踪影。他心中恐慌沉痛,一颗心飘渺浮沉没有着落,带着种种焦灼不祥的预感,深恐洛涵已经遇险。他疾步奔走在湖畔,焦急呼唤洛涵,盼望得到一丝回应,可是声音发出去便如沉浸在湖水中的海藻,迅疾湮没无声。四下里只听到群鹤苍凉的啼鸣,却无一丝人声给予他回应。心中默默祝祷,希望天意眷顾,让他早一刻找到洛涵,希望洛涵平安无事,所有苦难让他来背。在彷徨灰心之时,仿佛听到来自天际一丝飘渺苍凉的呼唤,他听到在仙鹤湖彼岸冰湖深处传来阵阵忧伤的哀鸣。他惶急向冰湖行去,在冰湖金琉璃的湖面上瞧见一只天鹅卧在雪窟中发出阵阵苍惶的鸣叫,仿佛遭遇了生命沉痛的别离,目睹一场生死离别的悲剧,叫声苍凉凄伤。而另一只瘦弱的天鹅沉寂瘫软的卧在冰面上,颈上血痕尚鲜,似乎死亡未久。仿佛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指引,他匆匆向卧在冰窟中的那只天鹅行去。走近冰窟,见天鹅左足深陷寒冰之中,右足在冰面上流血颤抖,似乎受了重伤。他惶急走上前去救出天鹅,却赫然瞧见冰窟前方断开大块寒冰,现出一片冰寒的湖水,而洛涵被湖草缠裹赫然溺在水中。仿佛遭遇千锥万刺一般,心中苍惶悲痛,脑海一阵眩晕,神思稍定,惶急跳入水中,将洛涵救出拥入怀中,轻轻探她鼻息,见气若游丝,若有若无,显然溺水已久。瞧着她沉静脆弱的容颜,心中一阵酸楚,深恨自己疏忽,让她身临险境,只盼望上苍眷顾,可以挽救她的性命。想到此际便想着迅疾将洛涵救出冰湖带入宫中,请求御医全力施救。湖水被层层寒冰覆盖,他想带着洛涵游出冰湖却是不能,而寒冰初溶,脆弱易裂,难以支撑两个人一同行走在冰上。他只得抱着洛涵,用身子撞开寒冰,浸在冰水之中蹒跚缓慢前行,腰间被寒冰割出道道血痕。行至水深处,无法前进,心中痛楚焦急,深恐耽搁洛涵医治,害了她的性命。伸出左足在水中摸索,探到一方碎石砌成的壁垒,于是双足踏在碎石上,沿着壁垒蹒跚缓步向前行走。湖水寒冷刺骨,他半个身子浸没在冰水之中,早已冻的瑟瑟发抖,牙齿相击,发出一阵格格的战栗颤抖之声,身影在湖中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似乎随时要被湖水吞没。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洛涵,心中热血上涌,心道:今日失去性命也要救她,让她平安活着。于是鼓足勇气,在层层寒冰中沿着碎石壁垒艰难蹒跚向前挪移,双腿肌肤被碎石尖锐的石峰割出道道血痕,伤痕斑驳,浸在冰水之中痛楚难当。腰间被层层寒冰割伤,鲜血淋漓浸染在水中,在湖水中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色绸带。他只觉得全身似被千万道冰锥攒刺一般疼痛难当,身子虚浮无力,额间冷汗涔涔,仿佛随时要殒命在湖中。身子在无边湖水中漂浮不定,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艰难行走,仿佛走过漫漫长夜,遭遇过地狱般的痛楚炙熬一般,在受尽辛苦折磨,伤痕累累后终于将洛涵带到岸上。他拖着疲累瘫软血痕斑驳的身子,一路踉跄前行将洛涵带入宫中请求御医救治,竭力恳请御医一定要挽救她的性命,他支撑着身子等待知晓洛涵的景况,心中沉痛焦灼,经过漫长时光,在得知洛涵生命无虞时方安定放心,他疲累瘫软地垂卧在金丝楠木椅上,终于丧失最后一丝力气,昏倒在地,直到日暮黄昏才悠悠醒转,醒来后便立时赶到木兰锦榻前探知洛涵的景况,见洛涵仍意志昏迷不醒,神容软弱憔悴,心中痛楚焦急,捉住她的一只玉手紧握在手中,默默守候在床前。洛涵直至第二日拂晓十分方迷蒙醒转,醒来后意志昏沉,脑海浑浑噩噩,见倾羽守在床前,心生欢喜,回忆昨日之事,如今劫后重生,与倾羽聚在一起,登时感受到生命的无限喜悦。倾羽见她悠悠醒转,兴致很好,心中稍慰,低头瞧见自己全身带血的衣衫,心中寻思让她瞧见自己伤痕累累的模样,徒然令她忧心。于是柔声道:你在这里安心休息养病,我要回去换件衫子,黄昏再来看你,冰湖那只受伤的天鹅,我已经让侍卫给你救回来了,现正放在琼华阁廊院中养伤。说罢松开她的玉手,转身离去。此后两日之中,倾羽每当晨曦时分便匆匆前往琼华阁看望洛涵。见洛涵容光渐渐焕发秀色,生命有了朝气,心中神怿气愉,喜悦道:“你身子恢复的好快,再过两日就是元夕了,上元节之时,京城自皇宫至市井街巷处处皆要张挂彩灯,很是绚丽,京师百姓喜爱在那一天前往城门街巷游赏看灯,在宣德楼门外还会有众多的民间艺人在那里表演百戏、曲艺,舞龙舞狮,成群的百姓聚集在那里赏灯,猜灯谜,看烟火,欣赏歌舞百戏,万分热闹,我见你气色很好,等到元夕之夜不若我陪你一起到宫外赏灯可好,那一天皇宫守卫森严,我进不得宫来,只得在宫外等你,希望你能赴约。我便在宣德楼门外的文殊菩萨像前面等你。”说罢心生无限欢喜,想象每年元夕之夜的美丽欢悦景象,而今年是第一次携手洛涵赏灯,自是别有一番风趣,一生都难忘。
      若论赏心乐事,良辰美景,元夕之夜一定是宋人心中最美好欢悦的一天。元夕之时,京师百姓无论世家平民苍髯垂髫皆呼朋引伴齐聚到街市上去赏灯观戏。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中描写: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用之形容元夕之夜的盛况美景是最贴切的。《东京梦华录》有载:至元夕晚间,游人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由中可知元夕之夜的热闹繁华景况。元夕灯会时,自宣德门往南两百步御街两廊下皆聚集了众多民间艺人在那里表演歌舞百戏以供游人观赏,有表演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等诸般杂艺,节目之多,景观之盛教人目不暇接。御街廊下皆鳞次栉比的悬挂着各色五彩缤纷的琉璃花灯,有的扎着各色荧光璀璨的灯山,上面彩绘各种神话故事,整条御街上锦绣辉煌,流光溢彩,教人目眩神迷。皇城一夜火树银花,游人熙熙攘攘,笑语喧喧,成群结伴在御街上游走赏灯,众多文人雅士聚在琉璃花灯下拈字成诗制作灯谜供游人猜度,豆蔻年华的少女也在这一日着上珠饰彩衣呼朋引伴笑语盈盈游走在御街上游赏灯会盛景。御街一夜丝竹盈耳,赏心悦目,灯火辉煌,致使游人彻夜不眠。
      元夕这一日晚间,倾羽依着约定在黄昏时分便匆匆赶往宣德楼门外御街上等待洛涵,站在文殊菩萨像前观看菩萨指尖潺潺流出的清泉在灯火辉映下闪烁霓虹一般的色彩,流光溢彩,氤氲梦幻,心中欣喜忐忑,盼望洛涵可以如约而至。他着一袭单薄的雪绸白袷衣孤清幽独地站在幢幢灯影里焦急等待洛涵,百无聊赖的看着身旁走马灯在流光璀璨的夜景中飞舞旋转,心中却似悬了一根丝线时时牵引在琼华阁中,时时牵念洛涵,不知她此时是否已经赶来。他带着满身伤痕在冷风里落寞地伫立良久,看着身旁熙熙攘攘笑语盈盈的游人在璀璨灯影里游走欢悦,却独不见洛涵的踪影,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哀愁。心道:她也许此时正陪着父皇母妃在宫中欢笑宴饮呢,也许已经把我忘了。直到深夜丑时,更深霜重,游人兴尽而返,街巷人影渐渐稀疏寥落,朦胧月光下灯火阑珊,洛涵却始终没有来。他幽独寥落地走在御街上,看着身边结伴而归的人群,心生无限怅惘,在繁华喧闹的京师中,别人都是有知音伴侣的,只有他是孤单落寞的一个人,在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汴京城中,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身边只有一个洛涵,引为知己,心中时时牵系着她,可是洛涵却不会如他这般时时牵念着自己。他如一座石像般伫立在冷风里,凝神倾听身边疏疏落落的花炮声,游人稀疏的欢笑声,凝神瞧着身边熙来攘往穿行而过的人群,盼望寻到一丝洛涵的痕迹,可是时光流逝,月色昏沉,御街上花烛湮灭,却始终不见她的踪影,心中的希望渐渐渺茫。深知她今夜不会来了,平素他只需要拿着洛涵所赠玉佩及随身腰牌,告知南薰门侍卫是洛涵的知己好友,要进宫去陪公主谈词赏画,便可以走入琼华阁中与她相见,可是元夕灯会这几日,宫门外游人众多,街市喧嚣凌乱,因此宫内妃嫔公主的宫殿前皆加驻了重重守卫,禁止闲人入内与宫嫔皇女相见,他再无法如素日一般走进宫去,便只得伫立在城门外冷风中
      幽独落寞地等她。他一个人憔悴立在灯火阑珊处在子夜时分的萧疏人影里寻觅一个心中期盼的影子,可是寻寻觅觅杳无踪迹,直等到晨曦时分,御街游人早已散去,远处灯影萧疏寥落,整条御街只剩下他一个孤清憔悴的身影,他站在疏落灯影里遥望远处巍峨富丽的宫宇,黯然想象洛涵此时也许正沉浸在睡乡里,却不知她昨夜为何没有依约前来,也许她早已把他们的约定忘了,也许在她心中只是把他当做一个要好的玩伴,心中并没有爱重他,自然也不在意他们的约定。远处天际渐渐焕发出一抹熹微的晨光,天空掠过数点寒鸦惊醒沉睡的黎明,他怔怔望着寒鸦飞去的远方,心扉陷入无边落寞之中,心中黯然想像:小鸟儿日日在天空下滑翔翩飞,春夏秋冬,暮暮朝朝,却不曾在天空中留下一抹痕迹,在广袤苍穹下,世间万物皆是苍茫天空的过客,无论世间悲喜无常,人事如何变幻,它只以宁静冷漠的姿态俯视苍生,却从不会对天地众生生出一丝柔情。经过一夜漫长的等待,他心中茫然失落,知道洛涵并没有爱重他,也许在她的生命里,他便如天空的飞鸟一般是她人生旅途中匆匆的过客,心中从不曾留下他的痕迹,也浑不会在意自己待她的深情厚意,他日日守在原地,她却会不断远离,不会为他驻足停留,也不会信守他们的信约。他怔怔地沉默良久,心中泛起一缕苦涩,拖着伤痕累累冰冷伤痛的身子回家去,因两日前在冰湖相救洛涵,腰间受了重伤,双腿及足下伤痕斑驳,只能蹒跚前行,他心中寥落无依,脚步沉痛茫然,刚走出两步便因着腰间重伤,足下沉痛摔倒在地,无法前行。他支撑着满目伤痕的身子忍受剧痛踉跄回到家中去,家中空寂无人,他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静静地呆坐一天,心中千丝万缕,忐忑茫然,时时为昨夜洛涵爽约的事忧思不已,忧心她是否因着两日前落水身子没有痊愈而病势加重,故而爽约,或是浑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在众人欢悦携手赏灯之时却只想留在宫中陪伴父皇母妃而不愿与他相聚。他轻轻拂落肩上的落花,直起身来站在湖畔徘徊思量,心绪惘然惆怅,直到日暮黄昏,御街华灯初上,城门前已有疏疏落落的商旅小贩支起花架挑起花灯趁着元夕佳节向游人售卖货物,他望着远处御街上幢幢灯影,心中茫然无主,只得拖着伤痕斑驳的身子重回到宣德门前,心中生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洛涵今夜会赶来。宋时仁宗皇帝主政的那些年,四海清平,天下宁靖,万民安居乐业,天下百业欣欣向荣,因此每年元夕王朝典律准许市井百姓张灯三天,京师张灯五天以作庆祝狂欢。在元夕次日晚间,京师御街依旧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游人如织,笑语喧喧。倾羽在这一日黄昏时分蹒跚来到宣德门前,依旧如昨夜一般伫立在文殊菩萨像前等待洛涵,可是时光飞逝,他惘然瞧着游人在身前络绎不绝,往来游走,却始终没有等到洛涵。夜风吹拂他身上单薄的白袷衣,衣袂在花灯璀璨的琉璃光影中飘飖翻飞,似苍茫天地间漂泊无依的孤鸿,他落寞瞧着繁华夜景中绮丽迷离的花光灯影,看着游人言笑晏晏远去的背影,心中如积蕴了千年寒冰,冷清凄凉,在众人欢欣喜悦之时,却唯独斯人憔悴。等到深夜之时,宣德门前绚丽的礼花在袅袅月光下璀璨绽放,在风露夜空中绽出朵朵金虹,如绚丽彩虹一般点缀夜空,再瞬时湮灭凋零,他立在风露中静静瞧着璀璨焰火在广袤苍穹下如色彩缤纷的春花般绚丽绽放,再瞬时如暮春落花般枯萎凋零,心中的期望便如凋零的礼花般化为灰烬湮灭在夜空中。他渐渐灰心,双腿伤痕斑驳痛楚难当,只得颓然坐在地上,孤自在冷风里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地挨到第二日晨曦,等到游人散尽方始离去,次日晚间依旧如此。如此痴痴地等了三天三夜,终于心灰意冷,站在湖畔遥望远处瑰丽堂皇的重重宫宇,眼前浮现出洛涵秀丽婀娜的身影,心中泛起无限酸楚,于酸楚苦涩中却又生出一缕忧急,忧心洛涵是否伤病未愈,病势沉重,因此元夕之夜也囿居在宫中。等到第四日晚间放灯时,京师百姓渐渐意兴阑珊,不再似元夕之夜那般欢欣喜悦,这一日晚间天空阴郁昏沉,春寒料峭,御街上仅有萧疏寥落的几个行人,倾羽孤自一人走上御街,在宣德门前怔怔地瞧着远处昏沉天空下的巍峨宫宇,盼望寻觅到一丝洛涵的讯息,等到夜幕低垂之时,冷风簌簌袭上面颊,天空愈加阴暗低沉,过了片刻,阴郁天空中竟飘起飞扬的雪花,街市渐渐冷清寥落,游人裹紧狐裘长衫匆匆离去,倾羽茫然瞧着身边匆匆游走的行人,一颗心愈加失落惘然,冷风吹拂他身上单薄的白袷衣在雪花中翻飞如玉蝶,在灯火璀璨的御街上留下一抹苍凉的孤影。雪花如碎玉琼瑶般在色彩缤纷的琉璃灯影里轻舞飞扬,似零落飘飖的梨花般覆上他的青丝,打落在他晶莹如雪的白袷衣上,过不多时,发间衣上已尽数覆上一层浓密的轻雪,两鬓青丝渐渐染上霜华。他黯然瞧着轻雪在璀璨灯火的掩映下,如暮春的飞花在冷风里飘飖拂落,心中冷若冰雪,拖着沉痛的双腿从御街蹒跚折回,走了不多时只觉得膝间足下痛楚难当,他踉跄走到路边青石旁坐下,脱下雪屐,挽起腿袖来瞧,见膝间伤处一片青紫瘀肿,斑驳伤口处鲜血涔涔,双足因重伤后日夜游走奔波,伤口已尽皆绽裂,缠裹足伤的雪色纱带已尽数被鲜血濡湿了,双足鲜血淋漓,瘀肿不堪,他轻轻撕下足上血色纱带,想要换上崭新布帛重新缠裹伤处,奈何纱带与皮肉粘连在一处,若要强行解下,势必要扯下一大片皮肉。他强忍痛楚缓慢解下血带,只觉得伤处如着了灼热烙铁一般疼痛刺骨,心中如遭遇炽烈利刃攒刺一般绞痛难忍。额间冷汗涔涔零落,眼中溢出泫然的泪滴,在刺骨的绞痛中几乎要昏晕过去,他强撑着身子用力解下足上血带,露出一对血痕斑驳的双足,足上鲜血淋漓流入雪中,他从朦胧泪眼中凝神瞧着涔涔流血的伤处,匆忙在白袷衣上撕下一缕布帛想要缠裹伤足,可是刚覆上伤处,布帛即被血液濡湿,在刺骨的疼痛中只觉得脑海意志昏沉,全身憔悴战栗,顷刻便要昏晕在风雪里,他强撑着身子缓慢站立想要踱回家去包裹伤口,奈何甫一站起,便顷刻扑倒在地,足下膝间剧痛几乎要昏厥在雪里,在昏厥晕倒的瞬间,从迷蒙泪眼中瞧见苍茫夜色深处一个秀美婀娜的身影,着一袭蔷薇色狐裘正冒着茫茫风雪袭香踏雪向他走来,像漫漫飞雪中的一瓣幽兰香。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像漫漫雪夜中偶然遇见一缕薰风一般迷醉畅怀,他知道是洛涵来了,纵然飞雪漫漫,灯火阑珊,寥落御街上再无美景可赏,可是她还是来了,为了要与他相聚,为了如今他瘫卧在雪里,无人照管,她便来了。洛涵疾步走到他身前,痛楚道:受了重伤,为何还要独自一人在雪地里游走,你是要这双脚从此废掉么?你是想要看见我为你痛苦伤心么?
      她轻轻拭去眼角泪滴,立时从怀袖中摸出几缕雪缎与一瓶桃花散替他缠裹伤口,她小心的将桃花散敷在伤处,再以雪缎缠裹。泪眼莹莹望着他憔悴苍白的面容,歉然道:“对不住,元夕那天我遇见了伤心事,晚间没有赶来见你,徒然让你等了一夜。”倾羽凝眸瞧着她玉雪美丽的面容,心中泛起一缕苦涩,凄然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三夜,以为你早已经将我们的约定忘记了,以为我在你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正当灰心沮丧之时,没想到今晚你来了,我是应当感谢这场风雪么?
      洛涵凝神瞧着他痛楚忧伤的面容,心中泛起一丝怜惜,一缕柔情,想象这几日几夜他不知走过多少痛苦焦灼的路,熬过多少漫长忧伤的时光,低首瞧见他伤痕斑驳的腰间和双足,知道那全是为了要相救自己造成的伤痕,可是自己却屡屡爽约要他苦苦等候,心中深感愧悔,捉住他一双纤长苍白的大手,柔声道:雪天冰冷寒峭,你如今受着重伤,经不得风雪的,我带你速速回去吧。
      倾羽黯然低头瞧着自己受伤的双足,方才换药时,伤口撕裂,不走动亦觉得疼痛不已,哪里还可以走回家去,可是若在此地停留,势必要拖累洛涵与自己一同遭遇风雪欺身之苦,凝眸瞧着她秀美苍白的容颜,于是鼓足勇气道:“好,我随你一块儿回家去。”在洛涵搀扶下,他一路踉跄蹒跚向前走去,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行走在利刃刀锋上,疼痛刺心,额间冷汗涔涔,洛涵心痛怜惜道:“我回去领几个侍卫来抬你回去。”他深情瞧着洛涵秀美忧伤的容颜,从前已经错过了太多,今夜难得相聚,他只想珍惜此夜的良辰美景,与她呆在一起。于是凝眸瞧着她道:我不碍的,我陪你一起走回去。
      仿佛走过漫漫时光,终于行到御街尽头,路边红梅簇簇,迎风欺雪盛开,在寒烟雪雾里袭来袅袅暗香,袅娜馥郁,暄香远溢,他徜徉在袅袅花香中,渐渐忘了足下疼痛,携手洛涵向梅林走去,折下一束红梅给她握在手中,在琉璃灯影掩映下,霓虹轻雪,花光丽人,如梦如醉,倾羽一时瞧得痴了。转首瞧见红梅花树旁几株山茶花在风雪中袅娜盛放,艳丽缤纷,绯红色的山茶绚丽夺目,黄色的山茶清逸淡雅,在风雪中凌寒盛开,如锦如霞,他一时瞧得迷醉,缓步走到山茶花树旁折下一朵清幽素雅的鹅黄色山茶给她插在鬓边,他记得从前娘亲活着的时候最爱山茶花,在冬雪春深时节,常常喜爱在鬓边戴上一株鹅黄山茶,柔情怜爱的目光瞧着他浅笑像凌波飘逸的仙子,倘若娘亲如今还活着,一定也似洛涵这般美丽,这般爱护怜惜他,他在人世里也不会这般孤独,这般伤痛委屈。他凝望着洛涵在红梅花影中低首浅笑,眼前又浮现出娘亲年少时的影子,眼角泛出几点泪光。他缓步走到洛涵身前,握着她的一双玉手,柔声道:“元夕那一日晚间,你答应要陪我看灯会,为何没有来呢?”洛涵面有愧色,将那一晚发生的事说与他听,原来她年少时在仙鹤湖豢养的一对白天鹅,一只惨遭不幸在冰湖中被凶徒杀死了,她十分难过,将另一只带到琼华阁中,用心为它治伤,用心喂养,可是那一只受伤的天鹅竟因哀怜同伴之死,终日伤痛流泪,独自卧在冷水中,日夜不饮不食,到得元夕晚间,竟而因着受伤饥寒憔悴死亡了。她将那一对陪伴她多年的美丽天鹅一同葬在琼华阁廊院花树下,为之忧伤难过了好久,元夕之夜独自一人来到寒意凝重的烟雨阁中静默地待了一夜,因而第二日染上了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想要行走也很困难,故而没有来见他。倾羽听着怜惜道:你如今可好些了吗?是我不好,那一日你落水受了重伤后,我便应该时时陪在你身边的。
      洛涵纤手挽起肩上狐裘一角遮掩面颊,轻声掩住咳嗽,温柔的目光凝望着他道:“我的病如今已经快痊愈了,只是你足上的伤这般严重,要尽快医治调养才好,实在不宜在风雪中奔波,我带你尽快回家。”他颔首默许,挽起洛涵的玉手相携回家去。走进家中见院落西首所植的一大片山茶花正迎着霏霏轻雪傲雪凌风盛放,色彩缤纷的花朵聘聘婷婷开在枝头,碎琉璃般的轻雪飘飘飏飏拂落在花苞上,香雾袅袅弥漫整座廊院,他走过去折几支娇艳鲜妍的花枝做了一个花环给洛涵戴在头上,深情瞧着她聘婷婀娜的身影在琉璃光影中如纯洁飘逸的惊鸿仙子。这一夜他陪着洛涵坐在暖阁中在疏落灯影中欣赏窗外的雪景花光,在暖阁袅袅檀香中看着天青色软烟罗纱窗外的朦胧夜色,想着洛涵待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想着元夕之夜她失信于己,心中徘徊不定忐忑难宁,一双苍白的大手拂上洛涵的一缕柔丝,柔声道:“洛涵,在你心中我究竟算什么呢?是无足轻重的朋友还是人生知己,倘若有一天我像那只丧生在冰湖的天鹅一样惨遭不幸死于凶徒之手,你会为我伤心吗?”洛涵听着他的话心中莫名一阵惊惧恐慌,惶急掩住他的嘴道:“不许胡说。”瞧见他眼中期许的目光,轻轻卧进他怀中,柔声道:“你是我的知己,我会陪伴你一生一世的,直到天荒地老,生死不弃。”倾羽心中泛起无限甜蜜与柔情,凝望着她道:“我记住了,未来无论遭遇多少苦难波折我都不会弃你而去,和你生死与共。”二人在暖阁里双手相握断续私语,直到洛涵睡意昏沉地垂卧在他怀中。倾羽坐在袅袅香雾中凝眸瞧着她秀美绝俗的容颜,心中千丝万缕一宿未眠。直到第二日晨曦洛涵悠悠醒转,一缕霞光拂落在软烟罗窗纱上泛起一道绯红的涟漪。他携手洛涵走出去欣赏四野晨光,推开门扉瞧见道道霞光将寒烟袅袅的廊院照耀的一片晶光璀璨,整座院落沐浴在色彩斑斓的朝晖霞光里,他携着洛涵缓缓走入廊院之中。那是个美丽的清晨,天堂里的春天也苏醒了,色彩缤纷的花朵在无边苍穹里竞相开放,风吹过织成片片多彩的霞漪浮在天际。他徜徉在绚丽霞光里凝眸瞧着洛涵的倩影亭亭立在风露晨光中,如迷迭香一般的笑声飘荡在天空里,心中泛起无限温情,那一刻她的笑容成为他孤寂人生中一泓明澈的清泉,是芳华岁月里最美的涟漪,直到往后余生里无论生命遭遇多少辛酸磨难,离合无常,他还深深记得在那个静谧雪夜洛涵向他许下的诺言,记得绚烂霞光中她甜蜜的笑影,决心会用生命的力量守护眼前的丽人。洛涵轻轻走过去一双美眸凝望着他,彼此相视一笑,在金琉璃般的晨光中二人倾心相许,她记得昨夜所说的话,他也记得,要一生一世,生死不弃。那一年他十九岁,正值芳菲华年,洛涵只有十七岁,绿鬓朱颜,芳华正茂,那是花一般的年龄,为了一个人一段感情付出了生命也不在意。他在十九岁的芳菲年华里便决心对身前的女子倾慕一生,不离不弃。
      后来因得到当朝天子的怜悯看重,倾羽被皇上收为义子,并封为楚云王,与洛涵以兄妹相称,他可以常常入宫与洛涵相见,再不必如从前那般立在宫外的风雪里落寞地等她,只是因着兄妹的身份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倾羽做了楚云王不久后,湘妃娘娘薨逝,洛涵为此事深恨了倾羽许多年,在漫漫岁月中,母妃薨逝的沉郁悲痛中她已经将旧时许下的诺言忘记了,可是他一直深深的记着,倾羽在宫外小镇梅林中与洛涵重逢的那个晚上,他凝神瞧着眼前绘着元夕之夜佳人携手赏灯的那一盏琉璃宫灯,心中想起在元夕之夜为同伴殉情而死的那一只天鹅,心中唏嘘感叹不已,想起初相遇年月里元夕雪夜洛涵向他许下的诺言,心中惆怅惘然,在宫外小镇梅林中,他似旧时那般轻轻握起洛涵的玉手轻柔问她:“你还记得初相遇时元夕雪夜曾对我说过的话么?你说过要陪伴我一生一世,直到天荒地老,生死不弃。”洛涵轻轻站起走向一株红梅花树旁凝神瞧着灯壁上绘着元夕雪夜佳人携手赏灯旧事的那一盏宫灯,望着倾羽深情期许的目光,心中百转千回,伤痛迷惘,自初相遇至如今,他们之间遭遇了太多的事,她知道这些年倾羽为了她受尽了辛酸苦痛,却始终坚守不渝,望着他因在梅林中等候自己四天三夜憔悴忧伤的面容,心中泛起一缕柔情,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昔日一诺相许,我永不会改变的,往后余生我会一直守在你身旁,永远不再离弃你,辜负你的心意,教你伤痛。”这般柔情坚定的话萦绕在耳边,倾羽心中泛起一丝甜蜜,一缕苦涩,眼中渗出泫然的泪光,修长的手指抚摸洛涵髻上的一缕柔丝,柔声道:“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今生我会一直守护陪伴在你身旁,永远不会背弃你,倘若有一日我辜负了你的心意,弃你而去,教我像那只罹难在冰湖的天鹅那样,英年早逝,亡于凶徒之手。”洛涵听着这番言语,惶急掩住他的口道:“不要说这等不祥的话,我明白你的心意的,我们会在这世间相守一生一世,万不会像那一对悲苦的天鹅一样,一个罹难,一个为同伴殉情而死。”倾羽凝望她焦急的神态,知道方才自己口出失言,柔声安慰道:“今日我们诚挚许诺,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心意,赐予我们一世平安幸福,我们定会在这世间相守一生一世的。”洛涵自怀袖中摸出一对状似雪鹅的琉璃玉雕挂在红梅树上,自从那一对陪伴她多年的美丽天鹅罹难后,她便做了这一对雪鹅琉璃玉雕时时带在身边。玉雪无瑕的琉璃玉雕摇曳飘荡在红梅花影里,在绚丽晨光里闪烁钻石一般的璀璨光芒,倾羽凝神瞧着冷风中摇曳相偎的一对琉璃玉雕,想到那一对白天鹅动人而凄凉的悲伤故事,它们在仙鹤湖中朝夕相伴,相依为命,形影不离,所以一只不幸离世后,另外一只才会殉情而死,生死相随。望着绮丽晨光里洛涵苍白憔悴的容颜,知道自冬至那一日雪夜离别后,她一直落寞悲痛,沉郁忧伤,不过短短几日的别离已经令她心力憔悴,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像那只悲苦的天鹅一样遭遇了人生的劫难,不幸身亡,不得不永远离开她,她一个人在人世里一定也会悲郁苦痛,心中时时思念着他,一辈子孤苦无依,一辈子不快活。可是他只希望无论生死别离,无论未来生命遭遇怎样的厄运波折,离合无常,洛涵都可以永远幸福喜悦,永远有人爱护怜惜,纵然有一日他身遭不幸,罹难身亡,与她长相别离,他也希望洛涵可以将他忘记,去寻觅一个可以陪伴爱护她一生一世的人,得到一世安稳幸福。他轻轻走过去握住洛涵的玉手道:“往事已经过去,你要学会放下,别再为那一对天鹅缅怀伤惘了。”转首悠悠叹道:“这一对天鹅的故事虽然很美,只是那一只誓要殉情而死的天鹅有些太痴愚了,生命的际遇变化无常,虽然日日陪伴它的同伴离开了它,可是在广袤天地里还拥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它留恋,在未来漫长岁月里也可以寻觅到一个新的知己同伴与它相伴,它纵然伤痛,却不该如此消极沉沦,誓死相从于地下。”他轻柔揽过洛涵玲珑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倘若有一日我不幸离去了,我只希望你可以坚强勇敢活着,不要为我悲郁伤痛,要永远像我们在一起时那般幸福快乐。不要时时思念我,如果记忆让你如此苦痛,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忘了,去寻觅自己的幸福。你说好不好?”他伫立在红梅花影中深深凝望洛涵,期望得到她的答案。她伸出纤手掩住他的口道:“何必说这般伤感的话,好像临终嘱托一样,我只记得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相伴到老,我没有老去,你不许离开。”她一对美眸望着他脉脉含笑,在这一时岁月静好,他心中生出些许温柔,望着洛涵颔首微笑,誓要珍重生命一生守护身前的女子。他目不转瞬静静瞧着绚丽花光里她甜蜜的笑影,心中欣喜怡悦,仿佛要融化在溶溶晨光里,忘记尘世的悲欢离合,眼中只余她温馨喜悦的笑影。在这起伏喧嚣的世间 ,在那些漂泊流离的年月里,洛涵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暖欣慰。虽然在往日孤寂飘零的岁月里,生命总是身不由己的要遭遇重重劫难,常常忧伤疼痛,幸福欢欣只有一点点,可是有这一点点欢欣已经足够了,在溶溶晨光里可以时时看见她的笑影已经足够了。但愿此生真能如己所愿,彼此携手一生,得素时锦年,岁月静好。天边两颗流星一闪而过,在天际留下两道优美的弧线,洛涵凝神看着流星坠落的地方,心中默默许下心愿,他希望倾羽可以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要陪伴她一生一世,生死不弃。倘若世间有一个愿望要她用生命许下心愿方能实现,她只希望倾羽永远不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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