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

　　第二天，许烟起得很早，他昨晚没有睡好，深夜还断断续续听到越梨的哭声。但那哭声压抑着，他听得不真切，却能感受到。
　　越梨起得更早，已做好了早饭，然后去了教员室准备今日的课。许烟进门时，留心看了眼越梨，虽然她仍是那平静的脸色，但红肿的双眼还是出卖了她。
　　“小越老师？”
　　越梨埋头在书案间，闻言抬起头，等着许烟开口。
　　“你……怎么样啊？”
　　越梨看着眼前年轻的脸，又想起了周冀。他永远停留在28岁的年纪，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里。那年轻老师还在观察她的神色，越梨扯了个笑，说道：“早饭吃了吗？”
　　“嗯，吃完了。小越老师，你要注意休息……”
　　“昨天吵到你了吗？”
　　越梨知道，那哭声再低，总是会被听到，这半年来，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让身边人的不要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而小心翼翼。她尽可能将那悲伤缩小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不再蔓延扩散开去。
　　“没有，就是担心你。”
　　“我没事了。”越梨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去接那几个孩子了，最近桥塌了，村里还在修，路也不好走。”
　　“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吧，那赶紧走。”
　　越梨说的是离学校2公里处的一座木桥，那桥是上学的必经之路，年久失修，上次孩子们过桥时坍塌了，幸好当时都过了桥，没有人受伤。村里已经在着力修葺了，但没这么快，便临时搭了简单的竹桥，暂时凑合用。越梨不放心那些孩子，每天都去接送，风雨无阻。
　　孩子们远远看到越梨和许烟，开心地跑了起来。一个个皮猴似得稳稳过了桥，越梨看得心惊胆战，那临时搭的竹桥太不安全了。
　　“慢点孩子们，注意安全。”越梨朝过桥的孩子们喊着。
　　“来，我接着你们，把手给我……”许烟一个个接过下桥的孩子，把他们送往安全的区域，“小胖，过来呀，老师接着你。”
　　那个叫小胖的孩子，还是犹豫着不敢过桥，越梨从桥上小心走过去，牵着小胖的手，一步步将她带到了许烟身边。
　　一群孩子起着哄，笑小胖胆小，小胖不出声，只是红着眼眶，他是真的怕这座桥，因为他娘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淹死的。
　　“大家不要这样，同学之间要友爱团结，不能嘲讽，大家应该互相帮助。”越梨一出声，几个带头起哄的孩子就不敢说话了，“走吧，赶紧上学了。”
　　孩子们背着书包，朝学校疯跑去，越梨和许烟带着小胖，慢慢走向学校。
　　“小胖，一切会过去的，等新桥修好了，你就不会怕了。”越梨安慰着小胖。
　　小胖子低着头，像是在哭泣，越梨停下了脚步，蹲在小胖的身前，摸着他细软的头发，有些伤痛即使时间过很久了，还是会深深留在心里，成为狰狞的伤口。
　　“新桥会修好，可是我娘没了。老师，我不是怕过桥……”
　　越梨的心被小胖的话狠狠撞击着，蜂拥的记忆如潮水般裹挟而来，要吞噬一切。是啊，桥会修好，可是人不会再回来。她看了东边那日头，眯起了眼睛，阳光很刺眼，却照得她很无力。
　　“小越老师，走吧。”
　　“嗯，走吧。”越梨回过神来，牵着小胖的手，朝学校走去。
　　又是一年雨季来了，云川山区也进入了潮湿多雨的季节。越梨一大早起来，天气就出奇得闷热，压得她有点回不过气，她血压低，又有贫血，时常一站起身都要稳片刻才能不眩晕，但这样的情况，她一直瞒着所有人。
　　雨势越发大了，雷鸣阵阵。豆大的雨打在窗上，杂乱烦躁，越梨开始担心起孩子们，昨天应该及时通知停课的。
　　她打了把伞，往桥那边跑去，许烟也跟着跑了出来，穿了件很旧的雨衣。连续几天的大雨，河床涨了很多，雨还在下，还有继续涨高的趋势。那临时搭的竹桥在风雨的侵袭下摇摇欲坠。
　　一刻钟后，越梨看到了来上学的孩子，他们都穿着雨衣，但个个都淋湿了。越梨本想让孩子不要过来，直接回家去，但这样的风雨天，回去也不安全，还不如暂时留在学校。她在对岸喊着，让孩子们小心过来，她和许老师会接着他们的。
　　几个胆大的已经过来，被许烟接过，然后朝学校跑去。一个连一个，竹桥上还有4个孩子，他们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但竹桥经过大雨冲刷，特别湿滑，越梨在桥头紧张地注视着，心揪地很紧。
　　“……”闪电过后便是一阵阵惊悚的雷鸣，几个在竹桥上的孩子更怕了，他们中有两个干脆不敢走了，停在桥中央哭了起来。
　　“别怕，来，走过来，老师在这里接着你们。”
　　越梨在大雨中向孩子们大声喊着，可是恐惧占领时，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雨势越发大了，那雷鸣如鬼魅，劈开了山那边暗沉的天空。
　　“……”
　　竹桥在一阵雷鸣声中，竟然断裂开来，还在竹桥上的孩子在一瞬间只来得及抓住竹桥的边，一直跟在最后的小胖身子已经浸到了下面的河里，那河水比平日湍急数倍，水花冲着他的脸和身体，他只能拼命抓着手里的竹边，大声哭喊着救命……
　　许烟脱下雨衣，向断裂的竹桥爬去，越梨拽住了他，她此刻已浑身湿透了，眼神却格外清澈坚定，“我比较轻，许老师，让我下去……你在岸上接着孩子。”
　　没等许烟回答，越梨已经朝那些孩子爬去，她速度很快，沿着断裂的竹桥边沿，已经快够到第一个孩子了。
　　“许老师，快去拿绳子……”
　　“小越老师，不要下水，太危险了……”
　　越梨半个身子已经浸在河里，她伸手拉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孩子，紧紧拽着她的手，用力将她拉回了自己这里。
　　雨下得越发大了，裹挟着狂风，许烟护着岸上的孩子，只看到竹桥上越梨瘦弱的身影，在风云中摇摇欲坠……
　　“许烟……快去学校拿绳子……”越梨在风雨中艰难地喊着
　　“我……小越老师，你当心……”
　　情势紧急，许烟嘱咐岸上的孩子躲远一点，自己拔腿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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