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

　　云川的新学校建得差不多了，越梨最近忙的嘴角起了泡。她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一早起来去接送那些孩子，或者帮那些年青的老师做好早饭，晚上也是不肯早点休息，通常备完了课，还要看很久的书。
　　几个新来的年轻老师都很佩服越梨，他们小年轻通常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只有那个许烟，看着越梨忙进忙出，想起宋尘远临行前的嘱咐，要他时常关注越梨的一切。
　　许烟是见过那个阳光明媚的小越老师的，他记得第一天进分社时看到的越梨，她笑时是那么好看，真的如她的名字般，那么洁白美好。可是现在，小越老师再也不会那样笑了，即使对着孩子们，也能从那笑容里读出些苦涩来。
　　他不敢多说什么，像深海表面沉寂的风浪，他很担心那风浪会卷噬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越梨在一个春日的早上，接到了龙正飞的电话。她看着那一连串号码，心“砰砰”跳个不停，回忆如垒，然后一点点在心里坍塌，她又想起那个晦暗的雨天……龙正飞的电话一直不停，越梨深吸一口气，终于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明显滞了一下，随即想响起了龙正飞的声音。
　　“嫂子！”
　　“有事吗？”
　　“我……在你学校门口了。”
　　“……”越梨不知道龙正飞为什么山长水远要来这里找她，她楞了几秒，说道：“我出来了。”
　　学校的操场不大，角落还堆着用剩下的建筑材料，用油布盖实。她走出宿舍，远远看到学校铁门外一身军装的人。
　　距离有点远，阳光又刺眼，越梨在房间里待久了，眼睛酸涩，她不敢再看那一身军装的人，怕被回忆再一次淹没。她抽了抽鼻子，稳定了情绪，才走过去。
　　龙正飞只随身带了一个黑色的包，越梨认得，那是周冀以前的行李包。龙正飞将包打开，拿出了一封信，递给越梨。
　　“我最近才找到了，放在周队个人储物柜里。”龙正飞看着阳光下的越梨，想寻找一丝情绪的波澜，确实如死水般，没有生机。
　　越梨看着信上的字迹，她认得，是周冀的笔迹。
　　“那次行动挺危险的，我想大概是周队写给你的……家书。”龙正飞不敢再出声，那时的家书，如今变成了遗书。他其实发现这封信快半年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越梨，他时常打电话给越梨的父母，询问她的近况，知道她又去支教也知道她整日都很忙，他很担心这封信有会给她的生活再次投下波澜。
　　但这是周冀留给越梨最后的话，无论越梨是否想忘记过去，还是一直沉湎于和周冀的感情，他都必须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周冀的妻子，那是他作为占有的责任。
　　越梨看着龙正飞递来的信，一时没接。她只是出神的看着信封上自己的名字，那是周冀留给她的最后的话。
　　“嫂子？”
　　越梨被叫醒了，她才回过神来，接过了那封信。龙正飞拉上包的拉链，想要说什么，却看到越梨平静的眼睛中渗出了泪，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她抱着那信，像珍宝似的，慢慢蹲在地上，然后哭得泣不成声……
　　龙正飞一瞬间崩溃地想要逃，他只觉得不能再看这样的越梨，不然他也会被这种哀伤击溃，再也爬不起来。他不敢想象越梨是如何度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看似平静地生活着，心里却一直压抑着汹涌的痛苦。
　　他后悔自己贸然来这一趟，但又觉得至少物归原主，对逝去的周冀有了交代。他慢慢蹲下身，看着痛苦的越梨，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没有看过一个女人哭得那么伤心过，他不是周冀，无法抚慰那心灵的伤口，他只是陪着越梨，一直蹲着，直到太阳西沉……
　　越梨渐渐恢复了神志，她才意识到刚才没有感谢龙正飞，这么大老远的跑来送这封信。自从周冀走后，除了那围巾，她没有什么可以思念的东西。真好，她轻抚过信封上的折痕，不敢拆开却又很想知道。
　　终于，越梨还是小心撕开了信封，拿出了信纸。周冀的字迹跃然纸上，然后印入她的眼帘。她多想他啊，日日夜夜在想他，如今看到他的字，却觉得恍如隔世。
　　我亲爱的妻子：
　　小梨，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虽写下这封信，但我希望永远不要让你看到。我又怕如果我突然走了，什么都没能给你留下，你该怎么办？所以我狠心写下了这封家书，给我此生最爱的妻子。
　　如我真的不幸殉职，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在决定和你一起之前，我有过犹豫和挣扎，就像妈说的：我的工作那么危险，随时会剥夺你的幸福。我想过要离开你，要割舍你，可是我下不了这样的决定，我自私的想要霸占你的一辈子。
　　最近不安的情绪时常涌起，那感觉我有过两次，它带走了我的双亲，但我会注意安全的，我一定要平安回到你身边。小梨，很多次我在夜里看着你熟睡的容颜，都想将你融进我的身体融在骨血里，我知道这样的占有欲太过分，所以从来不敢对你表露，只敢在深夜里你熟睡时放出来叫嚣片刻。
　　但我也怕如果真有这样的万一……你能不能原谅我？
　　生命短暂如斯，我的逝去对这个国家，对人民是一段故事，一个名字，明天太阳照常会升起，日子还是如常过下去。但我知道，你可能会过不去，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在意我不只是那个故事，那个名字，而是那个能实实在在陪在你身边的人。
　　若真有这一天，小梨，往前走下吧。我自私的想要霸占你，但希望你真的能幸福。如果我不幸成为了那个瞬间，请一定要好好爱自己，你还有父母家人，他们还在等你，答应我好吗？
　　此刻我的心很难受，很想抱着你，告诉你我此刻的心情。如果可以，请为我好好哭一场，然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慢慢淡忘去……
　　相守过即是一生 ，我没有遗憾，唯有对你的歉疚，请你原谅我，然后......忘记我。
　　周冀

　　昏黄的台灯下，越梨拿着的信纸上几处已经洇湿，那痛如疯狂的蛇，钻过她的肺腑，钻进她的血液，她压抑着哭泣，慢慢都化成暗夜里的风，回荡在学校的上空。
　　许烟也没有睡，他的宿舍在越梨的对面，他时常能看到越梨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今夜，那啜泣声钻进他的耳，他也被那情绪感染的喉咙很紧，眼睛酸涩，他想哭，想大声吼，想叫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想让越梨不要再痛苦……
　　夜幕沉沉，吞噬了天与地。许烟最后只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改变不了，无力感袭来，他倒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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