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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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瞻彼洛矣


      苏敬则与此前领兵接应的少年将领谢迁先后步入郡府官署中时,谢徵已然立于庭下,当先振臂向他们挥了挥手。
      “知陵兄,还有——”苏敬则循声看来,亦是不免惊讶地上前一步,向孟琅书微笑道,“如今该称您为‘孟郡守’了。”
      孟琅书便也开玩笑似的责备了一句:“这听来却是生疏了,你我何必如此见外。”
      而谢迁自是简单地向二人行过礼,便规规矩矩地垂眸道:“是崇之说服了林家主出手襄助,末将不过护送他归来。眼下……若是无事,末将便去各处仓廪看一看。”
      谢徵自是应下,待得谢迁领一行士兵离开后,他方才略显讶异地看向了苏敬则:“怀真与你相熟?此前我竟是不知。”
      “先前我未曾北上入京时,曾在书院中与怀真做过半年同窗。”苏敬则从容笑道,“怀真素来内敛,想必也不曾与知陵兄提过。”
      “原是如此。”谢徵说罢,看向了孟琅书,“二位既是相识,便不如由崇之为孟郡守处理一番文牍冗事?”
      那二人亦是附和称好,只是不待三人往卷宗库去,便已有谢氏部曲慌忙上前,一时竟已顾不得太多礼节,只径直向着谢徵耳语了一番。
      瞥见谢徵似是神色有变,孟琅书已是知趣地笑道:“今夜谢将军想必诸事繁忙,一切当以军中之事为上,自不必顾及我等。”
      “见笑了,其实并无要务,只是族中兄弟与羯人交手时负了伤。”谢徵勉强地向着二人笑了笑,辞别道,“我身为如今的家主,还需前去一观,唯有请二位自便了——今日不周之处,来日定当赔礼。”
      孟琅书道:“谢将军今夜身先士卒,何必在意言赔礼?还请快去吧。”
      苏敬则亦是附和:“此处有我,知陵兄尽可不必担忧。”
      谢徵又向二人寒暄嘱托了数句,便随着部曲匆匆离开了。而苏敬则自是领着孟琅书走过一处转角,仍向着后院中郡守所属的书房而去。
      孟琅书当先以闲谈般的口吻笑道:“不曾想你我竟会在此时此地重逢,当真可算是世事无常了。”
      苏敬则轻叹一声:“玄章又是何故离京?昔日东海王颇为倚重于你,如今为何如此决断?”
      “殿下不服于成都王的苛政,有意介入洛都诸王纷争。他听闻成都王殿下召定北军部众南下勤王后,竟欲联络昔日于邺城结识的高车部质子姜昀,令他于高车诸部中招募勇士共同出兵。”提及此事,素来潇洒的孟琅书也不免无奈地摊了摊手,调侃的语调之中亦是染上了些许沉凝之意,“如你所见,我反对此等引狼入室之举,殿下自然便不愿见到我在他眼前晃悠了。”
      “自前朝宣帝击溃诸胡并纳其余部‘保塞内附’以来已逾数百年,不少胡人深受中原教化已非蛮夷之辈,因而引内附胡人为兵征讨国中叛乱便成常态。”苏敬则沉吟片刻,道,“只是昔年中原国力强盛,胡人自是不敢做他想,如今的景况却又是不同。可惜无论洛都的东海王殿下也好,新兴郡的几位家主也罢,似乎仍旧不曾看透。”
      “好在眼下新兴郡的羯人之危暂得纾解,既无外敌窥伺,许多事便可从长计议了。”一片略显凝重的气氛之中,孟琅书率先笑了笑,复又调侃道,“如今反倒是我初来乍到,若有不明之处,需得由你来提点一二了。”
      苏敬则听闻此语,亦是不觉轻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似的应道:“如此,下官岂敢不尽力?”
      “说起来,你今夜竟能如此迅速地劝服林家人,真不知齐仲膺与卢冀若是泉下有知,可否会捶胸顿足了。”
      “还需感谢东海王殿下的这番任命,逼得卢冀不得不为唾手可得的权力殊死一搏。至于林家,他们愿意襄助,也并非是我的功劳。”苏敬则只是摇了摇头,“其实今夜不论由谁前去交涉,只需将洛都对谢将军的任命告知于他们,以林氏家主的审时度势之能,必然会应允——我也不过乘势而为。”
      孟琅书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挑眉问道:“他们?”
      “林家的背后,是如今的乐平郡侯。”
      孟琅书闻言默然。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行至书房门外,苏敬则自是前往主簿们所使用的耳房之中取了钥匙,一面上前开启书房的门扉,一面说道:“新兴郡之乱追根溯源,也不过‘钱粮’二字。而细数此中根由,固然有今年天灾人祸之故,更多的却是在于世家大族乘着近年来洛都诸方倾轧法令不行之时,盗占官田招诱逋亡,致使郡中缴纳赋税者连年递减。”
      孟琅书立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轻轻摇头:“可惜如今朝廷四顾不暇,反是各处世家由此坐大,既已无强力保障,若想经由推行检籍之法从而厘清田户根除弊病,多半便是无望。无论你我如何设法补救,只怕也仅仅是苟延残喘罢了。”
      “待过上数日定下了卢冀的罪名,尚可如先前齐仲膺旧事一般借其私库缓解郡府仓帑之危,但此后……道阻且长。”苏敬则说罢,便已轻轻推开门扉,当先步入书房之中,敛去了方才语意之中的担忧,回首微笑道,“约摸还有一个时辰便要点卯了,早些将此处事务交接妥当吧。”
      “山雨欲来啊……”
      孟琅书轻叹着,亦是取出了袖中的敕牒,随行来到了书房之内,依照旧例处理起了冗长的交接事务。
      ——
      东方天际依旧未明,只是重归于平静的长街之上已由各路定北军士兵次第挂上了简陋的引路灯笼,如一双双无瞳的眼眸一般,幽幽荧荧地映照着这一处安然无事的仓廪。
      谢徵在秦镜的引领之下步入偏厢房时,谢明微已于榻上沉沉睡去,而谢长缨正侧身端坐于榻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一应沾血的衣物。
      榻上的少年早已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物,左肩处的刀伤亦是被小心地包扎了起来,只极浅地洇出了几点浅红。他裹着衾被微微蜷起身形侧卧着,仿佛沉入了迷蒙夜色里氤氲着的灯烛暖芒之中。
      “长缨,他情况如何?”谢徵见此情形,自然是放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看来你已为他处理过伤口了——不妨随我们去别处,也免得惊扰伤者。”
      “依我所见,应当并无性命之危,只是似乎内伤不轻,怕是需要静养些时日了。”
      谢长缨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微一敛衣袖,他这才瞧见谢明微无意识地攥紧了谢长缨的那一片衣袂,便也只得作罢。
      而谢长缨却又是转而看向了秦镜:“秦都尉,你的人可曾循迹发现了什么?”
      秦镜亦是不多客套,只是低声简略应答:“六七名羯人的尸体,还有一截断臂。看臂上所缠饰物,或许是他们的首领——二位的堂弟,身手了得。”
      谢徵眸光黯了黯,俯身轻轻探了探他的脉搏:“其实羯人所习刀法素来刚劲,正克制住了明微的路数,更不必说他遇上的少说也应有十余人。”
      谢长缨亦是浅浅地沉吟了一番:“难怪羯人未曾有进一步的袭击……原是因为乙弗利被明微猝然重创么……”
      秦镜不置可否地轻叹一声,转身举步道:“几位慢聊,我去看一看别处的情况。先前知陵兄既已命部曲回府取用车马,想必不多时也该到了。”
      “有劳。”
      待得秦镜离去后,谢徵方才看向谢长缨,低声笑道:“倒是难得见你如此悉心照料他人。”
      “堂兄该不会是……嫉妒了?”毕竟屋中已无他人,谢长缨亦是不无促狭地抬眸看向了他,似笑非笑地回击了一句,而后又煞有介事似的正色提议道,“那不妨下一次也如法炮制一番?”
      谢徵着实被她噎了噎,半晌方才无奈道:“你还真是……没个正形啊……”
      “只是莫名令我想到了些许旧事罢了——堂兄似乎嘱咐过他万事惜身,我身在绣衣使时,又何尝不是如他一般以命相搏呢?不过,大约他是‘士为知己’,而我是‘无路可退’。”谢长缨见得阴谋得逞,很是畅快地无声笑了笑,这才轻声答道,“昔年谢氏尚未遭难时,我便总想着何时也能有弟妹为伴,如今大约……也算是如愿以偿?”
      她说到此处也是极轻地笑了一声,一时令谢徵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轻声道:“明微很多时候的确仍是小孩子心性。”
      “若所有人尽是那般少年老成的城府做派,还有什么意趣?”谢长缨轻轻一挑眉,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已然遥遥听得车马入院之声,便重又改口笑道,“看来是府中的人到了。”
      “我背他去车中吧。”
      谢徵不觉松了一口气,很是自然地上前轻轻抽出了被谢明微攥住的那段衣袖,扶住他的双臂将其缓缓地背起。
      谢明微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终是不曾醒来。
      谢长缨默然颔首,及至她不紧不慢地随着谢徵步入院中时,抬眼正见得风雪止歇已久,东方天际似是隐隐地抽出一线亮白。
      而这一线亮白之下,正有斥候策马直向立于仓廪侧门处的秦镜而来。
      “秦都尉,林氏家主有信,他已着部曲自西门外歼灭大半流窜的羯人。城郊局势,幸可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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