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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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四十六、归期无期


      七月二十三,玄朔军主力至荥阳。
      谢长缨听过几人简短的汇报后,并未有太多斟酌,便开口道:“如此回朝未免授人以柄,远书说得不错,如今萧望之主力在北,我们合该去青州看一看。”
      谢遥闻言应声:“哈……我同意知玄的见解。”
      “你们二位可真是……”谢迁扶了扶额,继而问道,“既如此,二位可有方案?青州郡县诸多,而我们此行唯有速战速决方能致胜。那么,该选择何处突破?”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临朐。”
      而谢遥又在此后补充道:“先前崇之托江公子传来的消息我们也都已看过,西面的敌人如今也无暇他顾,正是乱中取胜的绝佳时机。”
      “呵……胆子不小。”谢迁听得此言反倒是笑了一声,“若要进攻临朐,凭我们如今的兵力怕是不甚足够,更不必说自此向东还需奔袭数百里,将士们未必还有心力攻城。”
      谢长缨思忖片刻,问道:“我听说你们回援荥阳时,借到了徐州驻军的兵力?”
      “是,想必他们也有心沾一沾收复青州的功劳,再不济……也还能问一问临贺郡侯的意思。”谢遥应声解释过一番后,看向了谢长缨,“知玄打算再借一借他们的力?虽说并无不可,但他们同样久战兵疲,一旦临朐守军负隅顽抗,便未必能够速战速决了。”
      “的确是一个麻烦。”谢长缨轻轻颔首,垂眸凝视着沙盘中的山川地势,“如今边境之上的兵马大多也是将将调度好边防尚未班师,想来也是无从借力——将留守南兖州的兵力也调来青州吧。”
      苏敬则自方才起便在一旁默然地翻阅各路文书,听得此言便也微微抬眼,似征询又似调侃:“如此行事,南兖州难免防备空虚。知玄是打算设法说服徐州刺史,让他们也全力出兵?”
      谢长缨自是明白他言下所指为何,略一挑眉,笑道:“这倒是简单,依我看,只需崇之向秣陵递上一封书信,那一位自然会代我们说服徐州的将领。临贺郡侯毕竟不是赵雍,何时该动手何时不该动手,他或许比我还明白呢。”
      “一封信而已,知玄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苏敬则自是取了纸笔,微笑道,“既非长久之战,辎重补给之事我便仍可斡旋。三位也当尽快确定进攻临朐与边境布防的战略。”
      谢长缨道:“在朝廷下达正式任命前,边境布防自当由南兖州与徐州共同为之,至于其中详情,还需一观届时的战况。不过我可以确信的是,徐州的那几位将领在此事上,恐怕会比我们更为主动——这就好办了。”
      谢遥略作思忖,片刻后亦是了然:“也是,说不准朝廷也只是借势任命,如此一来,他们若不争上几座重镇的布防,便等同于将青州兵权拱手让人。”
      “据我先前所见,兰陵萧氏战术可谓‘多而不精’,马上作战远不及昭国的骑兵难对付,于步骑战车协同之上也不及我们熟稔。他们能够立足青州大多仍是因萧望之长于诡道,但他如今也并不在临朐。”
      谢长缨听过谢迁的这般话语后,便颔首道:“此战的关键只在于,萧望之是否会因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回援临朐。水师在青州地界用处有限,便令他们先行循淮水返回南兖州,一路上做足声势便可。其他战略一应如常便好。”
      谢迁应声,而后向谢遥递了一个眼神:“好,我们这便去安排。”
      谢遥颔首起身,依言随着他离开了主帐。此时,苏敬则也已落定了书信的最后一笔,他再次抬起眼来,看向了谢长缨:“有一件事,你想必也有预料。”
      “粮草?”
      “嗯,朝廷那边我至多为你们撑到八月。若是再迟……便难说了。”
      “……知道了。”
      谢长缨轻叹一声,径自起身行至窗畔,若有所思地望向营中的光景。
      苏敬则微微侧目:“当初你发兵铚县时,若是料到了进入洛都后的境遇……”
      “一切仍不会改变。”谢长缨回首端详着他,良久,却是戏谑似的笑了起来,“崇之,你想必也是一样——所以我也想问一问你,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
      “……你可真有闲心。”苏敬则亦不免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这些话,不如待我们入了青州再谈。”
      谢长缨以手撑着窗棂,闻言笑道:“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
      后世的史书对于这场出乎许多人意料的突袭记载甚少,尽管如此,那寥寥数语也已足够引人瞩目:“七月末,玄朔军奔袭临朐,设计引守军出城,大破之。于是邻郡咸服,青州南境尽归王土。”
      ——
      八月初时,青州的战报便已传入了萧望之的手中。
      “原来水师南下只是疑兵,大意了啊……”他悠悠地轻嗤一声,将书信放在了跃动的烛火之上。
      见此,传信的心腹一时拿不定萧望之如何作想,唯有长揖行礼,低声问道:“君侯,是否需要回援?”
      “不必。此战是徐州与南兖州的兵力合力为之,如今木已成舟,若在此时回援,只怕两处皆空——命青州的北部诸郡严加防守便可。”
      “是。”心腹恭敬一揖,随后便告退离开了此处。
      而萧望之端坐案前,似笑非笑地目送着他离去,一时却并不多言。
      侍立于一旁的林崎此时方才斟酌着开口问道:“君侯可不是那等甘于落人下风的做派……您有什么打算?”
      “如今的确还不是分心动手的时候,谢家么……我记下了。”萧望之很是轻松地笑了笑,而后侧目看向林崎,吩咐道,“我看邺城的那几方斗得火热,倒是不需要我们再动手脚。仍在此扎营设防、阻断消息通路,此外……修远,你派些人探一探宁朝的那位谯王,我总觉得他近日里的行径与以往不同。”
      “末将明白了。”
      “对了,姐姐那边可有消息?”
      “据郡主传来的消息,或许是因白崧原本已有异心,也或许是因姜曜会同宁朝骤然搅局,引得白崧不敢贸然树敌,总之,他并未对京畿一带的萧氏族人显出敌意,对待郡主也一应如常。想来郡主也在其中斡旋良多。”
      “想来如此,毕竟晋阳的局,姐姐就把控得很漂亮。”这自然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好消息,但萧望之却反倒是怅然似的轻叹了一声,“只是反倒是令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林崎明白他的心性,于是此时只是垂眸颔首,并不多言。
      “当年洛都失陷,不少州郡也是对着高车部的大军望风而降,那时姐姐还在劝我何必去做折节之人。而如今……连她也已将这等阴谋玩得得心应手了。”
      林崎默然片刻,方道:“世道如此,太过坚执着于旧日的心念是很危险的——怀帝便是前车之鉴。”
      “……不错,至少在如今,姐姐已不可能重蹈覆辙了。至于日后……”萧望之径自牵了牵唇角,当先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低声喃喃,“我总会接她回来的……”
      ——
      群山与战乱阻隔了京畿与关东的消息,当谢长缨远赴青州率军收复故土时,白崧也已调集精锐击破了金墉城的防守,迫使姜曜领兵退往上洛。
      这一日天色放晴,白崧在调整过洛都内外的布防后,便动身前往金墉城,查看各处营垒的修复情况。行经洛阳宫太液池时,正可见湖畔渐生的蔓草于风中瑟瑟地摇曳,往日里湖上的珍禽早已不觅踪迹,唯余一顷碧色漾开层层涟漪,在清透的潺潺声中抚过岸边的砂石与泥土。
      而萧玉珈便立在其间的小径之中,若有所思地听着几名宫人的的汇报。
      白崧驻了足,却也并不急于探究其中详情,直到她挥手摒退了那几人,方才缓步上前,笑道:“在清点洛阳宫中的损失?”
      “正是。”萧玉珈循声回首,倒也并未有太多惊讶,略微颔首示意后,便从容解释道,“战火虽不曾蔓延至此,却仍是有不少宫人望风而逃,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卷走宫中器物之人。我想将军总归是会迎中宫与太子回朝,既如此,这一切便该尽早处置妥当。都是些往日经手过的事务,倒也不难。”
      “如此也好。不过我今日倒是得了些长安的消息,只怕那二位暂且未必会返回洛都。”
      萧玉珈流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这是……为何?”
      “暂且击退西羌的进犯后,拓跋皇后向长安的官员将领出示了陛下的密令,其上说,长安居于关中险要之地,若洛都局势恶化,可退往关中以谋后事。”
      “……难怪当年陛下在平定叛乱后留下数万兵马镇守长安,又拨了款修缮关中。”
      白崧见她似是并未领会到此中潜藏的危机,便笑着摇了摇头:“呵……我想说的并非此事。”
      萧玉珈垂了垂眼眸,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些许:“将军的意思是……”
      “如何能够判断所谓‘密令’的真假?”
      萧玉珈瞥了一眼裙裾旁摇曳的几枝蒹葭,亦是摇了摇头:“时局纷乱,人言可畏。或许拓跋皇后的处境和心境,与将军并无二致?”
      “并无二致?或许吧。”白崧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并未继续这一个话题,转而笑道,“不过这番话若是被他人听去,只怕会说,你是在为乐平郡侯开脱了。”
      “将军也见过当初晋阳城内谣言四起的光景,那时我便已说了这句‘人言可畏’。我自是不甚明白各方的筹谋,只是遵从本心,希望将军切莫因轻信妄动而失了先机。”
      “呵……这不过玩笑话而已。”
      萧玉珈却并不打算将这一话题轻轻接过,她颇为怅然地轻叹一声,又道:“平心而论,如今我长居京畿,的确已猜不透他的想法,也无法干预兰陵萧氏的族中事务。将军若是仍有疑心,我也无可辩驳。”
      “何必如此认真?其中利害我并非不明,这偌大的洛都之中,也并非容不下一个局外之人。”
      萧玉珈神色不改,柔声笑了笑:“将军久居人上,如何能够明白手无寸铁之人的惶然?”
      “世间可没有几人能生来居于人上,玉珈此言未免有失偏颇。”白崧闻言亦是笑道,“我并非姜曜,没有他那等猜忌之心。何况这世间有始有终的同道之人何其罕见,若定要将一切都辨得泾渭分明,许多事情可就做不下去了。”
      萧玉珈眸光微凝,隐约从中品出了更深的意蕴。然而不待她开口应对,远处便有一行洛阳宫宿卫循着宫道疾步跑来,而为首者在望见白崧后,便又加快了步伐,上前递来一封战报:“大将军,我们终于探到了青州的消息。只是……”
      白崧似已料到了些什么,他侧目微微一瞥,那人便了然地止了话语,沉默地递上了手中的战报。
      “……原来是陇城的消息。”白崧轻轻喟叹一声,而后吩咐道,“往者不可追,谢明微如今也只是拼着最后一点机遇投机行事。当下最为重要的,是防止上洛与西羌的乱兵乘机合力,再配合窥伺于淮水沿岸的卫景辉部众反扑洛都。”
      一行宿卫领命离去。萧玉珈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并未开口多问,只低声感慨道:“看来无论是陛下抑或太子,如今都不会回到洛都了。将军独自屯兵在此,以我们中原人的目光看来,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而金墉城大火又挑起了羯人与高车人的龃龉……道阻且长啊。”
      “道阻且长,可终归也已没有回头的路了。”
      白崧展眼眺望着北方流云舒卷的天际,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便侧身举步,仍旧向着金墉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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