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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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孤灯不明


      永定元年十月二十二,正值月出时分,天际却是浓云翻卷,于夜幕之中浸染出泼天漫地的隐隐殷红。
      寒风已然噤声,更衬得卢府之中的丝竹管弦清雅空灵。
      座上的洛都使者因此前得以在卢府客房中宁神休憩了一个时辰有余,眼下已一扫白日里的倦意,神态闲适地品着宴上的雅乐清酒,与席间健谈的宾客们欢愉地交谈着。
      “如此说来,京畿之地近来皆是安定?”卢冀听过使者对洛都名门风物的一番高谈阔论后,自是笑道,“族中亦有亲眷身在司州,既如此,老夫便也能放心了。”
      “自长沙王逆党伏诛后,京畿之地在成都王与东海王二位殿下的同心治理之下,已久未见战乱,巴蜀之地的乱象亦有所遏制。”使者略做思忖,应声答道,“说来新任的那位孟郡守便曾为东海王帐下颇得信任的幕僚,您若有意,到时正可与他畅谈一番。”
      “竟是东海王殿下信赖之人么?这却也是甚好。”卢冀听得此言自然不免有些许惊讶,又问道,“只是以往司州官员皆是与使者一同前来,不知此次究竟是……”
      “孟郡守既已兼领郡中军事,自是少不得沿途募集些兵力。经此一事,他虽是与我一同动身,途中却时有耽搁。”使者言及此处,见卢冀神色似有变幻,便又补充道,“您也无需太过忧心,约摸明日或后日,他便该到了。”
      “哦……如此便好。”卢冀的神色转瞬已恢复如常,笑道,“新兴郡诸事能够尽早复旧如初,也当是好事一桩。来日诸事尘埃落定,约摸也当为岁首做一番准备了。”
      而后,他复又与使者谈论起了两地风物,不再提及此事。
      秦镜自也是随着一应席间宾客附和着畅谈了一番,回首时却见苏敬则跽坐席上兀自沉思着,便很是自然地侧身看了过来,只做是祝酒的模样低声道:“有异常?”
      “洛都只怕并不安定,或者说,纵然此前两王相安无事,近日之间也必有变故。”苏敬则轻轻地置下了手中尚且斟满了酒水的杯盏,眸光淡淡地循声瞥了过来。
      秦镜好似听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一般,并不觉得荒唐:“何解?不仅仅是因为此前成都王调兵入洛都吧?”
      “调用北疆兵力只为平定巴蜀叛乱,这样的说辞听一听也便罢了——成都王真正忌惮的,或许正是东海王。”苏敬则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适逢此时新兴郡生变,自然乐得将东海王的心腹肱骨调任离京。不过如此想来……东海王与孟郡守之间,也难说是不是当真起了什么嫌隙。”
      秦镜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崇之与新任郡守相熟?”
      “算是故交。”
      “那……我也不妨先行提醒一事。”听得他出言认下,秦镜便又是压了压声线,警惕地瞥了一眼主座上似是了无异样的卢冀,“今日一早,他便调新兴郡军中卢氏子弟领各自麾下士兵共计数百人入城——只怕是做好了洛都不以他为郡守的准备,却不曾想这位新任郡守在途中耽搁了时日。”
      “或许也并非仅仅为了铲除他们,”苏敬则斟酌了一番,轻轻摇头,“还有……与他合作的羯人?”
      “丘穆陵……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算盘,可惜啊……”秦镜讥诮似的轻哼一声,重又于座上正襟危坐起来,“羯人又岂会尽信于他?且近日林氏一族亦是皆以祭祖之名出了城——今夜……只怕你我的燃眉之急,是设法自保了。”
      耳畔的丝竹之声仍旧是轻快,苏敬则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算作默认,他抬眼眺望窗外时,正见得夜幕之上的重重阴云泛着殷红欲滴的黯淡光芒,映照着卢府庭中缀满枝头的绢花亦是恍惚间艳丽如生。
      ——
      谢氏别院的庭树已然瑟瑟地落尽了最后的几片枯叶,遒劲嶙峋的枝丫沉默地直刺漫天云霭,却也破不开这沉凝的阴翳。
      谢徵负手立于枯树之下,一旁石桌之上随意放置着的素绢书灯内正曳动着昏黄温暖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出他此刻略微锁起的眉头。
      也恰是在此时,谢明微抱着卷轴,轻手轻脚地走下回廊步入院中。
      “明微?你回来了?”谢徵被那极轻的脚步声一惊,旋即循声回首,却在触及到来者面容的一瞬放松了些许,“羯人有变?”
      谢明微颔首,上前一步将怀中的卷轴交付于他。
      “早些回房歇息吧。”谢徵抬手接过卷轴,向着谢明微笑了笑,而后便借着书灯的一点光芒解下系带展开卷轴,细细地阅读起来。
      谢明微却是摇了摇头,仍旧有些执拗地立于谢徵的身侧,不多时便果然见得他在翻阅时神色又沉了几分。
      “丘穆陵……死得如此突然?”良久,谢徵长叹一声重又卷起卷轴置于石桌之上,心下不觉生疑,“且,若是你所见不错,当时又似有云中的汉人在场——不妙。”
      他话音未落,那一边已有仆从捧着文书匆匆而来,反倒是惊得谢明微略有些惊恐地避在了谢徵的身后。
      “公子……”仆从只遥遥见得谢徵身侧有黑影一闪,亦是不免悚然,半晌方才在谢徵出言发问之时,急急递上文书道,“是卢家主的信,里面似乎还夹上了什么。”
      “好。”
      谢徵接过文书摒退仆人,而后于与满眼好奇探头看来的谢明微一同展开文书浏览起来——此封文书竟似是卢冀亲手所写,其上备言今日使者入城后诸事,又以担忧羯人生事为由,请求谢徵率定北军前往城下扎营备战。
      卷轴中包裹着的也正是一枚兵符,持此物即可名正言顺地引军干涉新兴郡诸事。
      “他这究竟是……”谢徵心下疑虑更甚,却也只是旋即咽下了未曾出口的话语,转而看向谢明微,低声关切道,“你已忙了一整日,不必再忧心。这一切……兄长自可应对。”
      谢明微反倒是又上前了一步,澄明的眸中此刻却满是固执与坚定。
      “你……罢了……”
      谢徵无奈一叹,正欲再说些什么,云中城池方向的夜空却是骤然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二人皆是愕然一惊,不待谢徵出手阻拦,谢明微已是向着火光乍起的方向,疾步纵身翻出了院墙。
      谢徵在片刻的惊异后,便也唯有沉沉一叹,转而召来候于不远处的心腹部曲,吩咐道:“去寻谢怀真来此,便说……今夜临时有重要部署。”
      “是。”
      ——
      城西坊间骤然起火之时,卢府之中的一干人亦是纷纷骤然惊起。
      “诸位稍安勿躁。”卢冀却是当先仰首四望,以一派镇定神色稳住了在场宾客,又喝止了堂下几欲四散避祸的乐伶与仆从,方才又道,“羯人近来时常滋扰州郡,老夫又岂会了无准备?请诸位勿忧,白日里已有郡府兵力移驻城中,府中食客亦可抵挡一二。”
      仿佛正是为了印证他的这番话一般,庭中此刻已遥遥可见有身着甲胄的士兵列队而来,执戟护卫于府门院墙之外。而堂上宾客见得此景,大多也稍稍放下了心。
      秦镜却是沉默着仔细辨认了一番其间将官的容貌服色,蓦地微微侧首向着苏敬则低声道:“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流徽今日随行来此,眼下应正在耳房。”苏敬则同样低声地简短回答过后,问道,“看来调入城中的这些士兵,是鉴明所交好的?”
      “那几位百夫长与牙门将确实常与我往来,若事态紧急,正可一用。”秦镜言及此处,冷笑道,“他若当真是为了应对羯人,眼下何故偏偏将兵力尽数留在府门外护卫?崇之若能自保,我动起手来自然便无后顾之忧了。”
      “设身处地地想来,若我是卢家主,当尽早联络城外的定北军,此时便可扑杀异己嫁祸于入城的羯人,再与谢氏合兵一处剿灭羯人。”苏敬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复又看向秦镜,笑道,“不过此时的羯人未必便是卢家主想见到的那一系——鉴明可要小心行事。”
      “这是自然,不到万不得已,我岂会暴露自己与军中中下等将官的关系?”秦镜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何况谢氏兄妹亦非颟顸之辈,等着看好戏便是。”
      他话音方落,那一边卢冀见得众人安定,果真又起身道:“今夜遽然生变,诸位既是滞留于此,老夫自当力保此地安全——请诸位在此闭门静候,老夫这便与亲随前去确认一番府中各处的防卫。”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在场诸人自然也并无异议提出,反是不少人关切嘱咐了数言,任由卢冀调遣席间几位素来亲善的官员离席而去。
      苏敬则与秦镜自是交换了一番眼色,按下不动。
      堂屋的门扉不多时便已尽数紧闭,滞留此处的宾客与乐伶仆役相对无言。
      一片几近窒息的寂静之中,赤漆案几之上的花梨木书灯幽幽地曳动着几豆烛火,正与堂屋四角置下的绛纱灯辉映成趣。
      其间一点烛火却是倏忽熄灭。
      苏敬则分明地瞧见,一名乐伶在烛火明灭的那一瞬,警惕地抬起眼来,映着一室灯火的眸子明璨如星。
      恰是此时,一门之隔的庭院之中喊杀声乍起,屋内的仆役乐伶之中亦有数人骤然拔剑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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