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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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五、晓雾将歇


      十一月初三,寅时一刻。
      北山山麓的密林之间,谢氏兄弟领着自水路集结而来的数千步骑兵,衔枚疾走直入山间。
      行至半途,便有自大营折返的先遣斥候策马迎上:“二位将军,敌军主力尚未抵达,大营中的将士眼下已悉数撤入北面山林。”
      “好,”谢遥当先勒马,听过他的回报后,凝眸颔首道,“你去知会那边的几位将领,将主力撤入山坳隐蔽,留下几路手脚麻利的轻骑兵在周遭设伏——务必不可令敌军探得我们的虚实。”
      “是。”斥候应声拍马而去。
      谢迁沉默地观察了一番四下里的景况,此时方才低声道:“倘若我们猜的不错,敌军主力纵然未至,也当距此不远。阿遥,时间不多了。”
      “放心吧,北山虽不比黟山险峻难行,但北疆铁骑在此,仍是无法全军冲锋——这便足够了。”谢遥说到此处,不觉笑了一声,“他们见了空空如也的大营,只会觉得四下另有埋伏不敢妄动。哥,我记得你与我提过雁门突围时的战术,如今正可一用。”
      “但若是被敌军主将猜出我们兵力不足,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如今无路可退,唯有如此赌上一把。”
      谢迁深深地看了谢遥一眼,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复杂。不过片刻,他便微微颔首,应声道:“好,我领人去东北方向布局,你务必小心行事。”
      “知道了。”谢遥朗然一笑,当先引着一行步骑兵向东南方而去。
      谢迁却是兀自凝眸思忖良久,方才扬声发令,引兵赶往北山深处。
      马蹄扬起的尘埃旋即在山林间落定,在这一片如若无人的寂静之外,却又似有铁骑刀枪的轰鸣之声滚滚而来。
      ——
      寅时正,北山山道。
      黎明前的夜幕已洇透了浓云的殷红,四下里风声止歇,幢幢的树影如心怀叵测的幽魂一般定定伫立,而穿行其中的昭国士兵们自是免不了心神惊疑。
      行至半山,领首的都尉一抬眼,便蓦地望见远处的松柏山林之间正有旌旗猎猎、星火点点。
      他心下一惊,忙向周遭的前锋将士低声开口警示:“戒备!那是……”
      “……敌军大营?”一旁的裨将已然喃喃着蹙起了眉头,“太安静了。究竟是敌军主力不在营中,还是另有埋伏?”
      都尉斟酌片刻,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下声音吩咐道:“谨慎些,探明情况后便报与陛下,切莫恋战。”
      得此命令后,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屏息向山顶疾行。待前方的营火与旌旗渐入眼帘时,为首的几名将领方才霍然发觉,那隐于山间的大营之中果真空无一人。
      周遭了无风声,倏忽之间却有万叶千声簌簌而来。
      “戒备——”
      裨将的话音在一支飞来的冷箭下戛然而止。
      “他们人数不多,别放过任何一个!”
      谢遥冷然一笑,收了角弓当先领人纵身而出,手中长刀飞光流转,直取那名都尉而去。随即,大营南北两侧山林中的数千伏兵也尽数扑了上来。
      骤起的萧萧风声之中,有血腥气在山间瞬息弥散。
      “叮”!
      都尉当即横刀格挡,而谢遥闪转腾挪避过四下的刀兵,犹自招招夺命紧追不舍。那刀光如罗网一般密密匝匝兜头罩下,令那都尉一时唯有凝神应对,再无暇发号施令。
      双方人数本是旗鼓相当,然而昭国派出的小股前锋并无老将坐镇,对北山地势也不甚熟悉,此刻又是猝然遇袭调度艰难,在缠斗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渐渐显出了颓势。那都尉思及北山之下的主力大军,终究不敢在此抵死为战,心下暗自焦灼地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谢遥亦是隐隐察觉出了对方的意图,他故作力有不逮地露出了几分破绽,果真见那人并不借机反制,反倒是急急地抽身而退,侧目便要向幸存的裨将下令撤离。
      也正是乘着这转瞬即逝的机遇,谢遥当即抽刀斜砍。
      刀光明灭,血色飞溅,都尉的头颅当空飞落。
      谢遥眸光一掠,扬声下令:“追!别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宁朝的将士们见得敌军将领被斩,一时间士气大振,皆是喊杀着紧逼而上,与意欲撤退的昭国前锋战在了一处。
      一时间,大营前光影交辉、金铁嘲哳,而东方丝丝缕缕的鱼肚白悄然从夜色中抽离出来,缓缓晕染着天际浓稠的夜色。
      渐转明亮的天光洒落而下,照见一行昭国前锋的残兵正收拢人手向山下匆匆退去。谢遥原本还有意追击,只是在望见这清晨时分的天色后暗自蹙了蹙眉,旋即扬手制止:“天亮了,莫要暴露我们的真实兵力——退去山坳里备战吧。”
      “是。”
      裨将们明白其中的利害,自是有条不紊地传令收兵,与谢遥一同领着将士们向山坳间退去。
      ——
      “……幸而此后敌军未曾进一步追击,末将也得以领人回到此处。”负伤的裨将诚惶诚恐地说罢黎明前的那一场恶战,而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此战是末将未察敌情,还请……陛下责罚。”
      “呵……”姜昀极轻地叹了一声,却道,“罢了,赏罚之事战后再议,你们且去后方寻军医疗伤吧。”
      裨将愣了一瞬,而后方才忙不迭地顿首行礼:“……是,末将谢陛下宽宥。”
      姜昀摆了摆手,待这一行人退去了后方,方才沉声对将领们吩咐道:“倘若敌军当真有一战之力,如何会在战局大好之时收兵退还?整顿兵马,准备入山。”
      一众将领齐齐抱拳应声:“是。”
      ——
      天色已然大亮,只是阴云依旧浓密,将天幕遮蔽得昏昏惨惨。北山的山间时有窸窣声动,不知究竟是风动林海,抑或是双方的士兵在隐秘处又一次地狭路相逢。
      到得天光向晚之时,原本万籁俱寂的山坳中又有一声鸱鸮低鸣倏忽而起,少顷,便引得二三和鸣。
      谢遥侧耳听了片刻,转而对身侧的裨将们吩咐道:“又有敌人自此入山了,都戒备,一切仍依照先前的战术行事。”
      裨将们皆应声上马,各自引步骑兵入山林间隐蔽设伏,而谢遥径自领一列轻骑策马而出,直向示警声的来处赶去。
      朔风隐隐送来了北山之外喧嚣的兵戈声,好似山下的昭国主力已与别处赶来的援军战在了一处。谢遥牵着战马,蹲伏着隐于山坡的草树间远眺,正见坡下有一行昭国的重甲骑兵衔枚逡巡。尽管山间依旧宁静,为首的裨将却仍旧以鹰隼般的目光游走打量着周遭的景况。
      蛰伏于一旁的斥候士兵端详了一番谢遥的神色,试探着开口:“这一次敌人不少,大约有数百重甲并,如此看来,恐怕离他们的主力不远了——敌我实力看来有些悬殊,谢小将军,您觉得……”
      “你们可有冲锋突袭的胆量?”谢遥挑了挑眉,回首看向了随行而来的士兵们。
      先前发问的士兵当即颔首:“如今哪有退避的道理?”
      “是啊……”
      其他士兵也渐渐地附和起来。
      “说得对……”
      “如今退是必死,不退,说不定还能赢上几次……”
      谢遥原本只是静静地看着众将士,听得他们如此表态,便轻快一笑:“好,那便随我冲阵。”
      ——
      周遭的山林在渐止的风声中越发静寂。
      领首的昭国裨将却越发警惕起来,他蓦地一回首,便见苍白的天幕之下,漫漫的枯草之上,似有一点铁甲的寒芒一闪而灭。
      “敌兵来犯!”
      裨将当即扬声呼喝起来,一行昭国骑兵旋即策马警戒,向着他所望的方位列阵扬旌。
      但山林之间却迟迟未有动静。
      裨将犹疑片刻,而后扬手发令,引着这些骑兵警惕地向后方徐徐探查。
      战马的铁蹄次第踏过瑟瑟颤抖的枯草,一行骑兵小心地逼近了山林,却只见枯枝横斜、松柏森森,好似全无人迹。众人一时更为警觉惊疑,他们一面勒马谨慎缓行,一面暗自以目光在四下里逡巡起来,试图寻见其中的异常之处。
      寂静的山野之间,忽有一声鸱鸮长鸣当空掠过。
      众人蓦地一惊,裨将还不及开口,两翼便有一众宁朝士兵策马冲阵,在扬起的烟尘中,弓弩手们当先扣动机括,对空织出了一片密集的箭雨。
      虽是骤然遭逢此变,这一行昭国骑兵却并不慌乱。他们在裨将高声的喝令中迅速纵马结阵,在稳住阵型不被冲散后提起皮盾护住头顶,借着重甲的防护齐齐拍马上前近身缠斗,生生地压制住了弓弩手的袭击,一时竟难分胜负。
      当将士们尚在酣战之时,谢遥便已隐隐觉出了此战的难处。此前他们在山间游击袭扰,便是依靠轻骑机动与箭雨压制,避过主力快速清剿措手不及的小股敌军。而今对方皆为重甲骑兵,他们的箭阵离弦时候尚有几分锐利的气势,落下来时却未必便能穿透敌军的甲胄,更难以造成有效的杀伤。
      更何况,这一次敌军的人数也并不在劣势。
      双方缠斗许久,宁朝轻骑始终未能突破昭国重甲骑兵的防线。谢遥乘着颓势未显,当即在又一次冲锋未果后,果断下达了后撤的命令:“你们以弓弩手为中心逐层结阵后撤,我来断后。”
      左右的都尉们犹疑了片刻,心下也知若前锋不克,他们仍可引敌军入后方伏兵阵中,便先后应道:“那便请谢将军务必小心了。”
      谢遥纵马稍退,几不可察地一颔首。
      昭国重甲兵的阵中,那名裨将自是挥舞长刀冲在前方,身后几名千夫长引着一众骑兵大吼着纵马随行。具装重甲骑兵不及轻骑灵便,待他们调转兵锋再次扑上近前时,裨将便见大多宁朝轻骑已然结阵退去,只余下一名少年将领披着银甲红巾立马在前,按着腰间的环首刀,从容面对着他一骑当先的冲锋。
      “杀!”裨将并未多想,已然策马跃起,扬刀斜斜砍去。
      电光石火之间,谢遥倏然拔刀。
      裨将蓦地觉察到了这自下而上的凛冽杀气。
      竟然不逃?
      多年战场的经验令裨将在转念间便果断放弃了进攻。他虚晃一招,而后横刀侧封于两人之间。谢遥双手持刀舒展腰身,环首刀划出一扇寒芒,直指对方坐骑的马腹,以千钧之势劈空斩马。
      “叮”。
      那裨将撤回了进攻的势头,荡开了谢遥的攻势,谢遥亦是侧转身形,闪过了对方的一击。二人虽未分出胜负,裨将的战马却已猝然落地,几乎要扭伤蹄腕。
      而谢遥亦不恋战,反手以刀背震击马臀,向着宁朝轻骑离去的方向全速退却。
      裨将当先拍马扬刀紧咬追击。
      谢遥并未回首,只是将左手探入了箭囊之中。
      恰是在此时,一排尖啸的鸣镝箭在天空中掠过。那些箭镞上燃烧着明亮的火光,在向晚时分的天幕下显得分外醒目。
      埋伏?
      裨将心下微微一惊。
      而谢遥也在马背上骤然转身引弓搭箭,将四支寒芒分明的翎羽箭尽数射向了他。
      这些羽箭的箭镞皆铸有三条铁棱,足以穿透轻甲,正是近身作战时绝佳的利器。
      裨将忙盘旋舞刀,带起凛凛铁光将翎羽箭的寒芒尽数卷了进去,继而又激射四散。
      在他反手格挡的一瞬间,谢遥便已策马加力,将双方的距离重又进一步拉长。那裨将再要追赶的时候,便已望见了滚滚烟尘如浪推向了这处山坳。
      宁朝的伏兵会同先前的轻骑在左右翼的后方机动包抄,以马槊横扫冲阵,攻其不备。
      在裨将迟疑的片刻,谢遥已然冲入了宁朝步骑兵的军阵之中,转身勒马,看向敌军的前锋方向。
      彼时天光渐转晦暗,翻卷的云翳之下鼓声沉沉,好似能震落云间风雪。而在这一番突袭冲阵之下,昭国重甲骑兵的阵型已渐渐地显出了几分混乱。
      谢遥于中军勒马远眺,却仍旧微微蹙着眉,并未有太多轻松之意:“……有些奇怪。”
      都尉心下讶异:“谢将军有何发现?”
      “他们若是在为山下的大军探查示警,为何方才会如此不管不顾地深入埋伏圈?而且……为何至今无人来救?这可是顺藤摸瓜捏住我们命脉的好时机啊……”谢遥低声揣测至此,语调忽而一凛,“不太妙。”
      “您的意思是……”都尉将他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觉出了其中的隐患。他的目光沉了沉,正待再次发问时,却蓦地望见一道青白色的焰火于天幕之上绽开。
      这是强敌来袭的讯号。而焰火升起的方向是……
      北山大营。
      都尉霍然一惊:“谢将军!我们……”
      谢遥眸光沉郁地盯着前方的战局,缓缓道:“难怪一整日都不曾探出敌军主将的行迹,难怪遇上的一直都是些散兵游卒……杀了他们,再去回援。”
      都尉愣了片刻,方才垂首行礼,应道:“……是。”
      “走吧,先解决眼下的麻烦。”
      谢遥拔出腰间的环首刀策马向前,却在抬眸的一瞬,觉察出了扑上面颊的点点凉意。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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