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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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一十七、我独南行


      次日,由中书省代为颁布的诏令便已交由诸谒者下发有司,与此番调动相关的官员将领在领旨谢恩后,自是少不得各有一番计较。
      谢长缨在回到广陵郡后,似笑非笑地打量起了案桌之上的诏令:“真是有意思啊……”
      “听闻你和荀将军原本提议的是调动六万玄朔军驰援前线,依我所见,如此一来南兖州的防卫确实略显空虚。谁又能确保青州的那位不会再动心思呢?”谢迁说到此处,忽地改了口,笑道,“当然,也或许你意不在此,也一早便算到了诏书中的这番调整。”
      谢长缨轻快地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这反倒是令谢迁有几分讶异地偏了偏头:“荀将军行事一向谨慎,这一次怎么便应允了此事?”
      “谁知道呢?”谢长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道,“其实南兖州的边境线并不算长,即便只留一万人马,与徐州军配合行事亦不会有失,而若要稳妥,两万亦是足够。”
      “但陛下允了留三万人驻防,这是……防备临贺郡侯在徐州的势力?”谢迁思忖片刻,微微侧目了然似的看向了她,忽而笑道,“如今淮南前线的布局,的确是有趣。”
      “陛下此次不过是动了些微末的调度,便达成了他的目的。”谢长缨悠然颔首,“至于临贺郡侯,他如今的势力毕竟还未足以压制各方世家的联手,自然顾忌着不会令陛下太过疑心。”
      此番调整过后,江北二州留驻的兵力依旧可算旗鼓相当,而在淮南前线,则有太后族兄陈却与宗亲皇叔谯王的两方兵马制衡。
      “我算看明白了,你这就是为了给他寻个不快。”
      谢长缨又是一笑:“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罢了,难道他还当真应付不了?”
      “知玄对‘无伤大雅’还真是别有一番理解。”谢迁一时默然,良久方笑着摇了摇头,道,“来日你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我倒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哪会有什么乱子?”谢长缨说着,便将那诏书收起,与谢迁一同走出了官署的厢房,“比起这些,还是前线的战局更为莫测呢。”
      谢迁随行而出,垂眸思忖着说道:“朝廷虽已下了诏令,待粮草辎重调度完毕还需些时日,再算上主力启程奔赴前线的时日……真不知那时的淮水沿岸又是何等局势。”
      “那便要看一看度支、左民二部操办辎重漕运需要多久了。”谢长缨却并未正面作答,反倒是轻笑道,“若是他们行事还是不知轻重缓急,只怕昭国主力纵然原本意在荆州战场,届时也该转道往此处来了——哈,别说,若当真能见到这样的场面,倒也是颇为精彩。”
      “若是前线战事失利,不单是谢氏,这江左的高低士庶可都要人人自危了。岂非平白生出许多麻烦?”谢迁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知玄,你还是盼些好事吧……”
      二人正在廊下闲谈之时,忽有一名士兵自庭中望见他们的身影,匆匆跑来:“二位将军,荀将军请你们前去正堂议事。”
      “议事?”谢迁驻了足,疑惑道,“朝廷已下了诏令,前几日也已大致商定了行军路线,不知荀将军是发现何处有所缺漏?”
      “如今一番调动过后,淮南前线竟有四方兵马协同作战,因而为免阵脚生乱,行军的日程与驻防的城池都需再仔细推敲。如今度支、左民二部既然也尚未将漕运事宜办妥,倒不妨乘此时机尽快定下。”那士兵努力回忆着荀峤交代的话语,末了又解释道,“啊……是荀将军料定二位将军心细,免不了问及此事,故而命末将代为转达。”
      谢迁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谢长缨,而后者只是略微沉吟了片刻,便颔首道:“事不宜迟,领我们过去吧。”
      “是。”
      士兵连声应下,领着二人穿过连廊与庭院,在明澈的日光中直向官署正堂赶去了。
      ——
      向晚时日影斜照,越发浓郁的晴光泼墨似的倾泻而下,在台城的宫阙朱楼、连苑飞甍间浸染出联翩的流彩飞光,远而望之,不胜辉煌。
      顾宸晏在谢过了为他指点道路的中书省官员后,便径直来到了台城的天章阁。此时阁中清寂幽静,博山炉中的沉水香在斜洒入窗的日光中氤氲起落,缓步穿行于书柜案桌间,便如入蓬莱仙山。
      在穿过又一处林立的书柜后,顾宸晏终是于窗牖下的一处案桌旁见到了苏敬则。
      “难怪我在中书省遍寻你不得,原来是在此处。”
      苏敬则闻声便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侧目笑道:“不知长宁特意来此,是有何指教呢?”
      “指教可不敢当,不过是听慕容先生提了提度支部那边的难处,便想问一问崇之的见解。”顾宸晏说到此处,便又略微压低了声音,“我猜慕容先生少不得要借着战事将新政彻底推出,但新安郡试行的新政中不少是为赈灾而生,只解得了一时之急。我想着与其到那时再去头痛,不如预先便有个打算。”
      “正巧,我也是为此来查阅天章阁藏书。毕竟我无权调阅度支部的税赋卷宗,也便难以在税赋的细节数目处做改动。”苏敬则略一颔首,亦是低声道,“我已有了大致的改进之法,只是在具体的数目之上尚有疑虑,且此法也需试行后方知何处须得增补。”
      “崇之何必在此处卖关子?”顾宸晏笑了一声,率先道,“先前新安郡不过是草草地将按户征税改做了度田征赋,什一而籍,率亩税米三升。然则在大宁以往的课田制下,寻常百姓往往并不能课得律例所规定的田亩,却仍旧不得不依照纸面上的数目上缴税赋。再算上如今江左各士族圈地养士,又不知依着开国时的占田、荫户之策吞下了多少人口。何况在田赋外仍有户调之税,亦不免空悬许多。”
      “大宁因士族拥戴而立国,自也是给了州郡士族过多计赀定课的权力,以致评赀时优容大户,定户等、配税时纵富督贫,又兼之世家大族于前朝便渐有自重之势,久而久之,自是积重难返。”苏敬则微微颔首,又道,“我之所想,是改做依户等纳绢帛,依田亩纳米粟,对寻常自耕百姓依照一定数目减租,而公侯士族征收如故,只将次一等的数目以补贴为名返还。如此,既可以些许让利令他们不致针对朝廷,也可以更低的赋税引荫户与白籍中人自行入籍。只是如你所见,这些减免的数目可不能随意定论,其效用也需与其他政策配合方可显现。”
      顾宸晏轻叹一声,接过了他的话语:“并且最为重要的依然是……能否率先压制住那些纵横行事的世家,以确保大宁律法与新政的施行。”
      “先前因昭国的威胁如影随形,士族公侯不得不为此而稍稍让步。故而此战成败得失尤为关键,一旦有战败之兆,只怕少不得有人起了贰心勾连索虏,但若胜了,日后他们没了眼前之危,也难说会如何跋扈……”苏敬则以略显急促的语速说到此处,却忽而笑了起来,转而道,“真奇怪,我这话说得好似自己并非出身士族一般。”
      “此法若能推行,分明便是于世家长久有利的,崇之这话说得可没道理。”顾宸晏笑着调侃了一句,听得天章阁外隐有人声,便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不过,崇之来此,又是为了查哪些卷宗?”
      “天章阁中存了些中朝时幸而不曾散轶的文书卷宗,此外么……也有些荀太傅昔年自并州带回的卷宗,其中亦涉及了些许赀税事宜。”
      提及并州旧事,苏敬则的语调倒也仍旧平静。他只是微微侧目,自书柜之上取下了一卷抄录自并州府的赋税卷宗随意地翻阅了起来:“长宁今日若是无事,不妨便也替我参谋参谋?有昔日在新安郡时的经验,想必不难拟定这改良之法的草案。”
      顾宸晏眸光一瞥,便隐约瞧见了卷宗扉页之上龙飞凤舞的行书题字,其下署的正是孟琅书的名姓。
      他却也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当即依照卷宗的名目取下另一册,应声道:“距宫门关闭尚且有些时辰,我们还需尽快将这些卷宗中的要点记下。”
      苏敬则颔首应下,一时之间,天章阁中便也只余下了沙沙的书页翻动之声。
      ——
      血色氤氲的夕阳已沉下了天际的山峦,行客在晋阳郊野的山丘之上微微驻足远眺,良久,方才迎着北地六月里的熏风,紧了紧衣上的兜帽。
      “这位公子,您要寻的地方便在前面了。”引路的樵夫抬手遥遥地指了指远处,而后道,“以往便时有并州人前来悼念那位,我可绝不会指错路的。”
      “如此,便多谢了。”
      行客向他笑了笑,如约付过了一吊赏钱。待那名樵夫乐呵呵地数着钱离去后,他方才缓步前行,直至来到了一处尚算规整的坟茔旁。
      彼时残霞如血铺陈漫溢,沉沉笼罩着这片寥廓无垠的原野。晋阳的城楼默然矗立于极远处的山峦之下,四野昏暝之时,忽有一声清笳响遏行云,惊起一行飞鸟疾掠而去。
      “真巧,今日也有人在此吹笳,只是其声其情皆不似你那时的光景。”行客面对着那座坟茔轻轻地笑了一声,“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偏偏仍要走这一遭,你我自始至终都并非同类,只是那时……正巧同路。”
      他微微侧目,眺望着远处晋阳城上渐次亮起的灯火,良久又道:“昭国的主力还是南下了,这一战必有兴亡生死之分,而辽东的机遇便在此间。若是日后我所行之事与当年有悖……来日到得幽冥之下,你再与我清算吧。”
      说罢,行客微微蹲下身来,拂了拂坟茔石台之上的尘土,而后他转身向来路走去,再不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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