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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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二十九、长铗无鱼


      自十月初一的大朝会过后,秣陵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苏敬则每日安心地在京口的宅院中静养,除却与偶尔来访的旧友闲谈,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卧在榻上暗自推算着日后的局势与对策。而谢长缨每日照旧在玄朔军中练兵,闲时大多也是与暮桑各自打听秣陵的消息,待消息攒得多了,方才会去苏敬则养伤的宅院中小坐半日。
      到得十一月中旬时,白懿行收拢一同获罪的十余名亲信将领,准备动身南下。谢长缨便也依照与苏敬则的约定,提早向荀峤告假后便一骑绝尘入京送行。
      彼时又是天色阴翳,冷雨连绵。谢长缨在未歇的雨丝之中沿官道纵马西行,展眼便望见巍峨的台城宫室立于铅灰色的江天尽处,于烟雨迷蒙之间越发显得缥缈而不可捉摸。又行过约摸两刻后,方见素来冷清的驿站处今日却有数十人往来进出,驿站之后篱门在望,门内依稀是秣陵城的繁华街景。
      谢长缨遥遥望见白懿行正立于那一行人之中,似乎仍在等待着什么,便扬鞭行至驿站门外翻身而下,趋步迎上了白懿行的目光端然行礼:“白将军。”
      白懿行闻声侧目,见是谢长缨来访,亦是含笑道:“谢公子,久违了。”
      “今日白将军南下赴任,晚辈合该来送一送,当然,也是代崇之向您问好。”谢长缨微微颔首,随白懿行在驿馆外的细雨中漫步而行,“岭南山高路远,教化未开,白将军此去可要小心。”
      “我们原本该在大朝会后便动身的,只是一同获罪的将士大多在黄沙狱中负了伤,陛下方才宽限至今。交广二州虽在山外海隅,此去到底仍不过是动兵平叛,于我这等常在前线之人而言,不算难事。”白懿行了然地笑道,“倒是谢公子与苏公子,留在这京畿之地才该多多小心。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谢长缨应声道:“白将军所言极是,如今祸患未除,我们自会留意。”
      “说来,我倒是仍有一事需得拜托谢公子。”
      “白将军但说无妨。”
      “谢公子想必也见过小舟。”
      “有过数面之缘。”谢长缨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想到白懿行也必然知晓连环坞的些许旧怨,便低声补充道,“白将军想问他的踪迹?您尽管放心,他这段时日为谨慎其间,都在躲避连环坞的耳目。”
      “我知道,只是他总不能就这样躲上一世,何况他身手虽好,心思却未必如你们二位这般缜密。”白懿行斟酌半晌,正色道,“昔年‘乌夜啼’与‘寒江客’的冲突,实际是发端于一场关乎连环坞所行之道的争论。因而如今的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与‘寒江客’有关的人。来日我远赴广州后,若是小舟遇上了这方面的麻烦,还烦请二位设法帮衬。”
      “这是自然。”谢长缨笑了笑,“何况襄阳一战过后,我们多半也成了连环坞眼中的死敌,到了这等时候,所谓的明哲保身可就是下下之策了。”
      “谢公子是聪明人。”
      “承赞。”
      白懿行见她应允得爽快,便也不觉笑了一声,而后又肃然道:“他们既与朝臣有所勾结,我担心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多半便是算准了要将你们一网打尽,你们务必警醒些。”
      “晚辈明白。”
      二人又在驿站左近闲谈了片刻,待到随行的将士部曲皆已到齐后,白懿行便与谢长缨含笑道过了别,上马扬鞭,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谢长缨轻叹一声,抱臂倚在檐下,直到目送着官道尽头的烟尘也渐渐消散,方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来,只是回望一眼外郭城篱门的方向,便举步行至官道旁,攥住骏马的缰绳翻身而上,走马东行返回京口。
      ——
      到得两日后的休沐之时,谢长缨方才离了天权苑,来到苏敬则静养的宅院之中。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时,透过曲屏上描画的青绿山水,隐隐望见了端坐于案桌旁的身影。她想起苏敬则在静养了四十余天后,直到前几日方才渐渐能够起身下地,便忽而起了捉弄之心,索性敛去脚步声息,悄然向苏敬则的身后走来。
      谢长缨略微凝眸,便见苏敬则正跽坐在案桌前执笔习字,而侧风走笔间落定的一笔一划乍看来仍是铁画银钩、清雅昳丽,用的虽不过是寻常的笔墨,却分明有着几能勒石铸铁的刚劲锋芒。然而待谢长缨再细细看时,却也能够轻易察觉到其间撇折之处力所不逮的颤抖与迟滞。
      她复又看向黄麻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适逢阴云后的稀疏日光自窗纱透下,三两点光斑也在墨迹间曳动明灭,于是这一句前代文人的残章也一瞬如昆山金玉般碎光流转:
      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而是注集,长写不测,修灵浩荡,知其何故哉?
      苏敬则收了最后一笔,忽而笑道:“你今日怎么也有了品评书法的兴致?”
      “我不过勉强能认出几位大家的字体罢了,可不敢胡乱品评。”谢长缨见他已然察觉,便也不再掩饰,抬起一手撑着案桌边缘,侧过脸信口问道,“怎么想起来临摹这一篇?”
      “恰好翻到此处而已。”苏敬则瞥了一眼谢长缨此刻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散落在附近的纸张,“你今日来此,想必是有事告知。”
      “话还未说几句便问正事?这也未免太过不解风情。”谢长缨轻轻地一挑眉,却也并不多卖关子,随即将前两日送别白懿行时的见闻简单交代过一番,又道,“只是连环坞近来行事颇为低调,以我们眼下的能力,怕也是探查不到更多的消息。”
      “月初时凭舟又一次来这里探望过,那时我便向他询问连环坞近来的动向。据他与时道长所见,连环坞主人在那一次刺杀过后便不曾在秣陵城中露面,而监视凭舟宅邸的那些人,也一直只是监视而已。”
      “总不能是因为李从训当真被凭舟重伤了吧?”
      “重伤算不上,但的确不轻。”
      “呵……那我们此后恐怕是真的了无宁日。”谢长缨轻嗤一声,说道,“得尽快解决连环坞这个麻烦才是。”
      “这又谈何容易?”苏敬则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凭舟如今皆是白身,你所能调动的人手也十分有限。如今我之所求,无非只是先行自保。”
      谢长缨敏锐地从这番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警惕与不安。
      而她还不及开口应对,苏敬则便已取过一封书信递来,言语之间又恢复了平和:“当然,待到年末的这一日,事情或许会有进展。”
      “慕容左丞邀你腊月里前往书院一叙?”谢长缨匆匆看过信中内容,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说道,“不过说到慕容左丞……他前段时日上奏请陛下重开太学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苏敬则微微颔首:“因他提及了广纳寒门选拔英才,朝中似乎有不少人反对。”
      “你不觉得其中有异?”
      “自是有些奇怪……慕容先生不会做这等徒然得罪他人的事。”苏敬则轻叹一声,涮洗过手中的狼毫后将它挂在一旁,“可惜我如今远离朝堂,未必还能洞察许多事情,只有待到那时再设法探一探他的真实想法了。但若我没有猜错,此事……唔……”
      苏敬则说话时抬手撑了撑案桌意欲起身,却旋即在双膝一阵钻心的痛楚中踉跄了一下。谢长缨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形,听得他似是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谢长缨只是暗暗记下并不点破,搀扶着他在床榻边坐下,问道:“你的猜测是什么?”
      “若没有猜错,这会是我返回朝堂的机遇之一。”
      谢长缨偏了偏头,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苏敬则微微颔首算作默认。
      “不过除此以外,还有一事。”谢长缨端详着他此刻的神色,忽而又道,“既然慕容左丞与你约定在了腊月见面,不知可否再顺道应下我的一个邀约呢?”
      “……何事?”
      “我还未想好,不过……左右你正月也不能远行归家,为我空出一段时日,应当不算太难吧?”
      “自然。”苏敬则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么,我也拭目以待。”
      ——
      嘉安元年的冬日是数年以来难得的平静,无论是秣陵朝堂也好,四方外敌也罢,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两月中皆未生出太多风波。
      自江州与扬州调来的新一任荆州地方官们很快地将州郡之间的大小诸事拉回了正轨,朝中本有人以江州职官空虚为由奏请豫州牧陈却代行江州军事,最终也因朝中世家旧臣的反对未能成行。
      而在遥远的中原之地,昭国皇帝姜昀在入秋后便调转兵锋直取西羌,两月而克其都城,最终以西羌大单于乞伏傉寒出城请降作结。而到得十一月下旬后,凉州内乱愈演愈烈,秦镜请为征讨先锋,凭借着自己的名望与姜昀遍揽英才的诱惑,亦是一路势如破竹。待到这一年的腊月末时,也已占领了大半的凉州疆土。
      只是当秦镜听说了襄阳之战后宁朝的处置时,仍旧不免回首东望,轻声喟叹。彼时白崧亦在凉州前线,听闻此事,也唯有默然地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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