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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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三、蜚短流长


      七月末的秣陵城虽观之繁华安宁如旧,却也有暗流悄然滋长。
      “凭舟,如今这是什么时候?你也真是敢在秣陵露面。”
      “舅父遇上了这样的大事,我即便是在书院躲着,若朝廷下了命令,官兵也能将我从书院里揪出来,倒不如主动离开,也免得慕容先生为难。”
      清溟观后山的屋舍前,顾宸晏看着言之凿凿的江怀沙,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良久方道:“你来秣陵又能如何?你身无一官半职,调动不了任何职权介入此事。但我如今已是御史台的治书执法,我能够在律法规定的范围之内提出深入调查。”
      “我不会出面,在朝堂之外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到你们。”江怀沙说到此处,复又略显轻松地笑了一声,调侃道,“长宁,你若声音再大些,保不准便会立刻将无关人等引来哦……”
      顾宸晏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仍是依言放低了声音:“罢了……御史台的那几位外都督曹侍御史还在路上,待过上几日他们进入扬州地界,我再上书提请复核襄阳一战的始末。”
      江怀沙的目光暗了暗:“但问题是……他们能安全回来么?”
      “这一条,你倒是不必担心。”顾宸晏思忖片刻,道,“连环坞之事已然转到了明面,御史台和黄沙狱的人是领了精兵去护送他们回京。我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继续追杀的理由,何况倘若连环坞只是寻常的江湖匪帮,权衡利弊后便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行径,而一旦他们动手袭击,便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们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有了不惜代价也可动手杀人的倚仗。”
      江怀沙循着他的话语细细思索了一番,颇为赞同地微微颔首,转而正色问道:“不过……对于近日流传开的那些传闻,长宁有何见解?”
      “凭舟想问的是关于崇之的那些流言吧?”
      “……的确。”
      “这并不是我一个对战事一无所知的局外人所能够评判的。”顾宸晏不觉凝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去尽力寻找一个真相,甚至在得知真相后尽力帮他脱罪正名,但在这之前,我不会做任何评判——凭舟,为何要问此事?或者说……你的看法是什么?”
      江怀沙默然片刻,终是轻轻一叹:“……我信得过他。”
      ——
      秦淮河畔,镜花楼绣额珠帘、灯烛通明,即便已是入夜,楼前的宾客也依旧熙来攘往。
      慕容临在盏中斟满了清酒,一面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镜花楼外的长街与行人,一面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向对面的文载川道:“文先生也听过那些有关襄阳的传闻了吧?”
      文载川微微颔首:“这是一个不妙的迹象,无论是对于小苏公子,还是对于君渊你——倘若老夫是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必定会借此机会,将祸水引向慕容氏。”
      慕容临听得此言,丝毫未觉不妥,反倒是极为赞同地笑道:“文先生说得极是,慕容氏在此前的政局中岿然不动、获益甚多,被他们视为威胁,不过是迟早之事。对于这些,晚辈也并非没有预料,只是不曾想到,如今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进一步的布局。”
      文载川见一旁小炉之上的茶镬中,清澈的泉水边缘正有涌泉连珠般的水泡先后沸腾,便及时取了一瓢二沸茶汤,又用竹荚环徐徐地搅着汤心。他一面击拂着茶汤添着茶末,一面又从容问道:“那么,君渊今日邀老夫来此的缘由,倒也不难猜测了。”
      “自是瞒不过文先生。”慕容临微笑颔首,颇为诚恳地应声道,“此事一出,秣陵与荆州之间又少不了一些人遭难,一些人调动,但这朝廷之中总该有人做事。文先生亦是江南的名士大儒,总不会当真有意在‘听鹂山房’中消磨余生吧?若是其他隐者,晚辈尚不敢断言,但……文先生与晚辈有十余年的交情,晚辈又如何不知,您的志向究竟在何处?”
      文载川笑了笑,说道:“老夫自然不会拂了君渊的好意,不过在这之前,老夫却仍有些疑问,需要君渊予以解惑。”
      “文先生但说无妨。”
      “只有人云亦云者才会当真相信,襄阳之围只是‘奸佞祸国’,这样的流言乍看来可怖,其实也不过是吓唬年轻人的小把戏。”文载川轻轻地嗤笑一声,又道,“大宁已然偏安一隅,周遭虎狼环伺,朝中人却仍旧一味倾轧内斗。君渊,老夫应允此事,并非是为了借施展抱负之名,行内耗党争之实。”
      慕容临立时便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放下酒盏正色作揖,承诺道:“这一点,文先生大可放心。晚辈意欲入局,自然不是为了攫取大权——晚辈也希望,大宁朝堂的内乱倾轧,可以早日结束。若是他人皆不可靠,晚辈便唯有亲自结束这一切,以免索虏乘虚南下,令我等皆做了南冠楚囚。”
      “既如此,老夫便只余下了一个疑问——小苏公子的事,你会如何应对?”
      慕容临眸光明灭地沉吟良久,方才轻声道:“至少在明面上,我不会救他,也不能救他。”
      文载川默然片刻,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是了,慕容氏在朝中的势力尚且算不得稳固,若是如此张扬行事,便是平白授人以柄了。”
      “力所能及之处,晚辈自然会尽力打点。其实即便无可挽回,仅仅保住他的性命也并非十分困难。”慕容临悠悠一叹,“但崇之原本便不是甘于平庸之人,他若想继续走下去……这一次的困局,便必须由他自己寻个生路了。”
      ——
      数日后的中夜,台城崇德殿中香断灯昏、万籁无声,唯有银月散华有如白霜。因殿外夜风萧萧拂乱竹影,其间又有流萤聚散,光影流离若琼珠碎玉,陈定澜便在吟风的服侍之下,披着赤锦金绣的华服小坐于窗畔,就着案桌上昏昏的一灯如豆,眉眼含笑地观赏着殿外的宁谧夜景。
      赵雍在枕月的带领下走入崇德殿时,隔着珠帘远远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光景。
      他随即依着礼节驻了足,叩首行礼道:“臣赵雍见过太后殿下,殿下千秋。”
      “右仆射请起吧。”陈定澜从容地笑了笑,挥挥手摒退了吟风和枕月。
      赵雍依言起身,见素为太后心腹的吟风也已退去,心下虽隐隐猜到了些许,却仍旧不免有几分不安。他恭恭敬敬地垂眸道:“不知殿下连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陈定澜神色淡淡地瞥向了珠帘之外的赵雍,浅淡的笑意中是无尽的莫测:“琅琊王已在襄阳对敌时遭遇不测,而襄阳局势的变化,源于粮草失火遭劫。西藩二镇的安危关乎大宁国运,而南阳赵氏也在如今的荆州说得上话,所以,孤想听一听右仆射的看法。”
      “这……臣听闻琅琊王殿下是贸然引兵,正面攻伐昭国左日逐王。昭国的那位左日逐王素来是个好勇斗狠的武将,殿下与他交战……本就是凶多吉少,再加上奸佞议和,唉……”赵雍说到此处,神色痛惜地长叹一声,似乎对卫暄之死极为叹惋,“至于粮草失火,似乎已查到了连环坞从中作梗的确切证据。这连环坞是多年以来盘踞荆州的匪帮,行事嚣张动辄抢掠,也只是……前些年稍稍收敛了些,想不到如今又是卷土重来了。”
      陈定澜似笑非笑地端坐珠帘之后,静静听着赵雍的陈词,眸光平静淡漠如冰雪。待得对方终于说完,她方才从容不迫地扬了扬唇角:“奇怪,孤说他战死了么?”
      其实依据前两日陈氏心腹的回报,卫暄的确是伤重不治死于襄阳,而白懿行等人为求稳妥对外仍宣称是病重。陈定澜听罢,立即暗中着人追上御史台与黄沙狱的人手,以稳定局势为由,严令他们封锁这个消息。
      为的便是设局揪出另一个在襄阳暗动手脚的人。
      赵雍默然了片刻,飘忽的目光不自觉地瞥了瞥崇德殿别处的陈设,而后他旋即回过神来,故作讶异地低声道:“是臣失言冒犯了。只是臣以为以那时襄阳的孤弱之军,若是对上了左日逐王的虎狼之师,应当是……难有生机。”
      “右仆射所言的确在理。不过么……还有一事。”陈定澜施施然笑道,“孤还听闻,苏寺卿在和谈后返回襄阳,于半途中遭连环坞十余名探丸郎的刺杀。右仆射不觉得奇怪么?若说是买凶杀人,彼时和谈刚刚完成消息尚未传出,是谁未卜先知?若说是利益冲突……呵,那可更说不通了,苏寺卿不过是个文官,以往也未得罪过连环坞,纵然有了什么冲突,也不至于动用如此排场。”
      赵雍讪笑一声:“此事么……恐怕只有尽快捉住连环坞的高层,方能知晓了。当然,也不排除战时有哪一个世家与苏寺卿起了嫌隙,定要将他诛杀。”
      陈定澜对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意有所指似的微笑着,缓缓道:“勾结江湖匪帮,放火烧毁军粮,雇凶刺杀朝廷命官。凡此种种,孤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不过,倒是可以聊胜于无地猜一猜——敛财营私,为免落人口实,遂杀人灭口。右仆射以为呢?”
      “这个么……呵呵,不知太后殿下所言的‘落人口实’,是为何呢?”
      “当初在江陵接触过卷宗修订的人,似乎都死了——除了他。”陈定澜云淡风轻地说到了此处,凤眸流转之间忽而添了无尽的威严,她紧紧逼视着赵雍,一字一顿道,“这些事,乃右仆射一人所为,与贵府中的三位公子无关,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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