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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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九十六、乱水逐流


      亥时初,北郊的激战喊杀之声愈演愈烈,而前往城中一探虚实的城防卫兵也匆匆赶回了东城门之上。
      “苏寺卿,我们暗中接近时,发现那几户人家已无人迹。不过……西城门与南城门附近也并未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前来回报的士兵匆匆说罢,又问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西城门与南城门也没有异常么……”苏敬则难得略有些困惑地按了按额角,良久方问道,“北面战况如何?”
      “颇为胶着。”士兵斟酌片刻,答道,“谢将军设想的阵型并无破绽,但断粮之事对兄弟们的影响,比诸位的估计要大得多,再加上兵力悬殊……”
      “……知道了。”苏敬则轻轻地叹了一声,重又展眼望向了城中,良久,目光蓦地一凛,“立刻传令三方城门,将战车开往北城门,沿途一旦遇上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城中的胡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今夜这样极好的作乱时机,倘若他们的目标不在于袭击另三处城门,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乘战事胶着,偷袭北城门的后方,里应外合,为攻城的昭国骑兵提供一瞬的破绽。
      “……是!”
      士兵不敢多问,立时应声离去。不多时,东面瓮城的闸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开启,一队士兵各自手执刀戟弓弩,驱动战车隆隆地循着街道,往城北辘辘地开动而去。此刻四下的雷声依旧隆隆不歇,如鼓声一般沉沉捶在每个人的胸臆之间,也掩去了战车远去时轮辐的声响。
      大雨依旧倾盆而落,将襄阳街市的幽长青石板冲刷得一尘不染。三面城门处的战车悄然驶入城中,而更远处的城北市坊之间,有一双双锋利的眼眸沉在暗处,如游荡的鬼火一般,静静窥伺着北城墙上凝神应战的将士。
      一声炸雷在城北的天幕之上骤然震响,隆隆的雷电声之下,雨水唰唰地流淌过长街,带走了一应的尘泥与污秽。就在这道电光消逝之前,躬身立在最前方的胡人忽地拔刀而起,吹起了一个长长的呼啸,有如鸱鸮夜哭。
      ——
      亥时一刻,襄阳北城门下。
      襄阳城的守军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如今有大半皆在城上与城外与敌激战,仍旧留在城内各处防备不测的唯有千人上下,而分到城内北侧三处闸门下的守卫,便更是屈指可数了。
      此刻雨势未有减缓,闸门前手执长戟的士兵展眼远眺,勉强从如雾般朦胧的暴雨帘幕之中,隐约望见了长街尽头处似在蠕动闪逝的阴影。那士兵困惑地蹙了蹙眉头,而后抬起胳膊,碰了碰一旁的同僚:“看,那是什么?”
      “哪儿?”周遭雷声大作,身后城墙外的喊杀声也依旧震耳,他的同僚同样疑惑地侧过脸来,不明所以地望了望长街尽头,而后道,“没有什么奇怪的吧?雨这么大,莫非是你看错了?”
      中夜的雨已是滂沱如注,织成的雨幕将整座城浇得犹如沉入了粘稠的雾色。豆大的急雨打在青石板的缝隙与凹陷处,激起水珠四散飞溅如碎玉,点点地倒映着城头的战火。
      那士兵也是凝神看了片刻,并未再见到太多异常,也唯有一叹:“看错了……吧……”
      四面的疾风暴雨依旧密密地兜头砸下,他话音未落之时,一声鸣镝倏忽而至。
      “嗖”!
      利箭破开夜幕,箭镞将飞落的雨珠刺得碎裂如齑粉,转瞬之间便已钉上了城墙的夯土。周遭风声呼啸、猎猎不止,而那支鸣镝箭的尾羽犹自在风雨中嗡嗡轻颤。
      士兵一惊,立时高声呼喝起来:“戒备!”
      然而对方的攻势也仅止于此。
      雨声潇潇不绝,闸门上下的百余人整装以待,然而四下里却再未出现过一支鸣镝箭,反倒是前方长街尽头的雨幕之中,隐隐出现了战车的踪迹。
      那些足有街道宽的战车前后排列,未有片刻停顿地碾过了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向闸门处徐徐而来。
      ——
      亥时正,沔水沙洲。
      雨势稍稍减弱了些许,沙洲空无一人的营帐中,占领此处的宁朝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重新点起烛火,为帐外夤夜筑营的同袍们提供些微的光亮。
      “唰”。
      营寨之外,谢遥一甩刀刃,将又一名意欲偷袭的昭国士兵斩于环首刀下,而后回首看向了不远处正在加紧修筑营垒的士兵们,出声问道:“如何?”
      “昭国人留下的营寨还算不错,我们只需稍作加固,再将床弩和战车按榫卯结构尽快装配起来——至多一个时辰上下,也便能做完了。”那一边,正在敦促指挥的典兵中尉扬声回应一句,又道,“渡口的战船何时能到?”
      谢遥展眼四望一番,见前后的河水之上皆无舲船和灯火的踪迹,便道:“我们原先是约定了子时初来接应,现在或许还没到时辰。”
      “那些铁索处理了吗?”
      “自然。”
      二人正在谈话之时,便又有一名士兵自河畔跑来,在震天动地的波涛和夜雨中大声道:“谢小公子,周中尉,敌军的尸体还有河畔阻拦战船的那些机关我们都处理干净了,也没有再发现试图渡河报信的敌军。”
      听得此言,典兵中尉忙不迭应道:“好,你们还是去河边守着,别出纰漏。”
      “是!”
      士兵应声离去时,谢遥已忽地抬手指了指西面的河水上游,在他所指的方位之上,似有数点灯火缓缓地冲破雨幕,顺流而下:“周中尉,舲船到了。何时进攻北岸?”
      典兵中尉回首一望,而后道:“一个时辰后,在这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一边的敌军得了消息。”
      ——
      同一时刻的沔水河堤左近,斥候匆匆步入白崧帐中,向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襄阳城北的战局。
      “他这是犯什么浑!”白崧听罢,很是不悦地哼了一声,“只在沙洲上布了千余人?这是等着谢明微动兵奇袭后方。届时若被宁朝人以少胜多地反制——哼,能不能向陛下交代是小事,若打散了我大昭的士气,四方蛮夷可就都少不了要来插一脚了。”
      斥候见状,赶忙劝解道:“……将军息怒,如今别处尚未有不利的消息传来,或许仍有转机。”
      白崧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且退下吧,一会儿同大军行动。”
      “是。”
      斥候依言退去,而白崧立时便召来的营中同为姜昀心腹的几名副将,道:“如今左日逐王深入险地,你我得了陛下之命,该怎么做,想必都很明白。”
      几名将领了然颔首,其中一人又笑着行礼道:“这是自然——左日逐王不听将军谏言,执意深入敌营奋战而死。”
      白崧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却又说道:“他的性命虽不值钱,但沙洲后方便是我大昭的辎重所在,不得不救——今夜,还需辛苦诸位与本将一同调兵回转,驰援后方。”
      另一名将领疑惑道:“那白懿行这边……”
      “战车虽能克制骑兵,但若论奔袭的速度与灵活性却是远远不及。他无论是想渡河追击,还是聪明些向东支援襄阳,都不会比我们来得更快。”白崧答道,“纵然他们赶得上,那么也不过是换一处,地方继续对峙,他们襄阳城中,可仍旧是行将断粮——这结果,又能有多少不同?”
      几名将领便也先后回过神来,次第抚肩行礼道:“将军英明。”
      “行了,”白崧摆了摆手,“莫要耽误时辰,这便去整兵东进吧——对了,动作小些,尽量莫要惊动河堤上的宁朝斥候。”
      将领们应声离去:“是。”
      然而,他们所不曾见到的是,此刻对岸的荆州军营中,因襄阳被围的消息半时辰前便已传来,营中的裨将与精兵也早得了白懿行的紧急军令,调动七成的战车与十余艘舽艭,同样有条不紊地赶往沙洲处支援。
      ——
      六月十八,子时六刻。
      先前泼天的风雨已渐渐转为时断时续的细雨,天边仍旧有闷雷滚滚而来,正与北岸动地而来的铁蹄声交相呼应。
      “快!回营,架床弩!”
      典兵中尉将最后一拨自北岸渡河折返的士兵指引回营,而后才见到了在最后方泅渡上岸的谢遥。他立时攥住了谢遥的手臂,蹙眉道:“怎么回事?得手了么?”
      谢遥神色沉凝地摇了摇头:“白崧突然调兵折返,恐怕也是猜到了知玄会派人奇袭沙洲——换句话说,我们有麻烦了。周中尉,我立刻去知会停泊在南面河道上的舲船,转道开赴北面河道,暂且挡一挡昭国援军的进攻。”
      “好办,营寨那边的防卫由我调度。”
      谢遥微微颔首,用力地拍了拍典兵中尉的肩头,而后快步向沙洲的南岸跑去。
      天边雷声隐隐,暗沉的天幕上翻滚着殷红的云翳,细密的雨丝和着风声飘到脸上,好似四方夜色之中有无数人正在啜泣低语。谢遥抬手胡乱地抹了抹面上的泥水,一抬眼间正看到了驻守河畔的水师斥候。他快步跑了上去,向斥候说明北岸的危机,而后者听罢后,亦是沉沉地一颔首,抱拳道:“谢小公子放心,末将这边知会各处舲船,调转船头前往北面河道。”
      “有劳。”
      谢遥端端正正地向着他一回礼,目送着他匆匆登上甲板,而不多时,停泊待命的舲船便此地开动,在湍急的河水之中点起照明灯,向北岸转道驶去。
      舲船一去,沔水河道之上的视野便亦是骤然开阔。谢遥向西回首一望,却也正见沔水的上游再度有星星点点的灯辉顺流而下。
      是舽艭。
      谢遥立时神思一振,随即猜到这应是白懿行察觉到昭国军队的异样后调拨而来的援军,既是援军,便绝不会只调水师防卫。
      那么……
      北面已隐隐有箭矢破空的交锋之声传来,而他的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了沔水的南岸,眸中有一线锋利到几近于兴奋的冷芒一闪而逝。
      既然白崧想要回师与南岸的左日逐王合围绞杀此处的五千精兵,那么便不妨让他们看一看,与战车阵两线作战,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在中夜细碎的雨丝风片里,谢遥静静地立在这一处平坦的河滩之上,直至第一艘舽艭在此靠岸时,他方才向着甲班的方向抬手挥了挥,扬声道:“可是白将军让诸位来的?”
      甲板上的守卫警惕地沉默了片刻,回过身不知与什么人低语一番后,方才同样扬声答道:“不错,白将军命我等与谢小公子和周中尉协商应战!”
      “好,”谢遥扬声一笑,“晚辈曾与白将军商讨过一个阵法,或许正可用在此处。”
      ——
      丑时初,沔水南岸。
      “殿下,城内不知为何未能及时策应,如今襄阳守军未露破绽,而我军伤亡者累及已有两三千人。是否需要……改变策略?”
      “荒唐。”左日逐王听过了斥候的汇报后,蓦地一挥手,又道,“不过交战了几个时辰,怎可心生退意?对方行将断粮,再坚持一两日,何愁不能——”
      他这番话却并未说完。
      因为在这一瞬,后方的沔水河岸喊杀声突起。一众后方的将领回首去看时,便见河道上的十余艘舽艭灯火荧荧,而那灯火之下的河岸边,一行战车列成两侧抱河的弧形战阵,车辕之上又有盾牌森然林立,保护着立于后方的一干士兵。
      而更远处的沔水北岸,也似有炬火荧荧,紧邻河畔。
      “可恨……”左日逐王暗暗地咒骂了一声,随即却又似想到了些什么,抬手点了几名将领,冷笑道,“不必管他们,战车过不了沔水,让白崧将军击破他们后方便好——你们几个,领兵继续攻城!”
      “是!”
      那几名将领神色一凛,齐齐应声,拍马向襄阳城而去。
      而河岸处的舽艭上亦是鼓声雷动,在咚咚的鼙鼓声下,战车后方的士兵们架起了床弩,嗖嗖地向昭国骑兵的后方攒射而来。床弩射程颇远,加之有舽艭上的传令兵居高临下纵观战局,挥动白毦向河岸传送战场讯息,故而一轮攒射过后,后方防备松懈的昭国士兵们便是死伤颇重。
      左日逐王一时震怒,他调转马头,眯起锐利的双眼上下打量着那奇异的战阵,良久,忽而扬声道:“诸位,整顿后方士兵,随本王冲阵!”
      昭国士兵们旋即披上战甲策马扬鞭,在床弩箭雨的间隙中急急地逼近战阵所在,一轮箭雨未过,这数千铁骑便已在飞扬的尘泥之中越过了床弩的射程,转瞬与最前方的战车短兵相接。
      立在战车之上纵览前方战局的谢遥见得此景,心念一转之间,便立时向击鼓的传令兵扬声吩咐道:“全军折断长槊,以铁锤击出!”
      咚咚的鼙鼓声中,第一线的士兵们纷纷将手中长槊折断成三四尺,而后对准敌军前锋以铁锤奋力击其尾部。
      “嗖”!“嗖”!……
      几根断槊先后飞出,一瞬划开细密的雨幕直指昭国战阵,于血肉横飞之间刹那洞贯三四人。失去生机的躯体被断槊牵连着摔下,而被惊动的战马长啸着扬蹄而立,踏过泥泞的土地与尸体,慌不择路地向前冲去。
      而在被断槊击落的骑兵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昭国骑兵涨红了眼扬刀策马,大声呼喝着砍杀而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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