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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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九十三、千岩烽火


      沔水河堤毕竟与襄阳城相去十余里,故而那一处虽已是战火纷飞,城中人却鲜有感知。也正因此,苏敬则与卫暄得以有条不紊地安排过了城中的防卫之事。
      待到城中各处的将士均已在城头与街市之间就位后,苏敬则方才不着痕迹地稍稍松了一口气,举步缓缓地行至正堂的檐下,不自觉地轻蹙着眉头,微微抬眼望着阴翳不明的天光。此刻天际堆云、日影遮蔽,天光散在廊庑之间,便好似也为他端雅秀颀、如松如玉的身形蒙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苏寺卿,”此刻四下里的属官均已各自散去调度备战,卫暄见他静伫不语,便也缓步上前来到廊下,“各处已调度完毕,出入名册之事想必很快也会有结果。唯一有些令人在意的,便是那位不曾露面的左日逐王。”
      “原来殿下也有所疑虑。”苏敬则闻声侧目,略微舒展开了眉眼,向卫暄笑了笑,“下官并不觉得他会在此时安于后方。”
      卫暄颔首道:“不错,如今白将军调走了大半的战车,一旦敌人乘机进犯北郊,只怕难以做出有效的抵挡。本王以为……或许令北郊的主力后撤入城,依托城墙应战或许能有更好的防备。”
      “行伍之事,下官属实不甚了解。不知殿下可问过了城中几位将领的意思?”
      “本王也正打算去城墙的谯楼上与他们商议。”卫暄笑道,“在战事结束前,或许本王都会留在城墙附近督战,城中之事,便要委托苏寺卿留心处理了。”
      “当此之时,一旦左日逐王发兵攻城,城中便极易出现动荡。殿下若在城头督战,想必能令守军军心振奋。”苏敬则思索片刻,亦是觉得此法并无不妥,便应声道,“殿下尽管放心前去,下官自会留意城中情势。”
      “好,那么这几日有劳苏寺卿了。”卫暄见他应允,便也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而后便举步走下廊道,往官署之外而去。
      “也请殿下保重自身。”苏敬则向卫暄长揖作别,待到他转过影壁离开官署后,方才收了行礼的动作,一时默然地望了望北面的天际。
      这一次的战事,当真会在几日之间便顺利结束么?
      ——
      这日向晚时分,襄阳城的门亭长派麾下士兵送来了他从出入名册中筛选而出的可疑之人。彼时苏敬则正在官署的书房中向时任的襄阳郡守桓佑请教城中民生,听得门外小吏来报,二人便也暂且停下了手边之事,将人召入屋内。
      “苏寺卿,这是您早间托我们核查的名录。”那名士兵匆匆入内,也并不多言,只是双手奉上了一卷名册,道,“都尉已下令暗中排查其间记录的可疑之人,若有异常,便会立刻拿人报入郡府。”
      “好,有劳诸位。”苏敬则微笑着接过名册,轻轻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去,而后也不急于翻阅其中内容,而是对桓佑道,“桓郡守,既然您已排查过郡府属官,确认其中并无怀有贰心之人,那么晚辈以为,最有可能散布流言的便是城中世家富户所豢养的胡人奴隶——请您过目。”
      “苏寺卿客气了。”桓佑含笑回礼,接过名册仔细地看过一番后,便交还给了苏敬则,“名录中的这些胡人恐怕需得尽快确认踪迹。此事本就是由苏寺卿一手操办,本官自然不会平白地横加干涉。”
      苏敬则笑了笑,亦是取过朱笔展开名册,一面仔细勾画起了其中的紧要之处,一面问道:“不知桓郡守是否还记得,此前敌军逼近沔水之时,城中的胡人奴隶可有过异动?”
      桓佑摇了摇头:“倒是不曾,这些人大多仍是想求一个安稳,乍见得敌军来犯,未必便会头脑一热前去投奔。但如今么……不好说。”
      “那么,如今城内府库之中的米粮,还能够坚持多久?”
      “依照常规用度,约摸还能有半月,若是在紧急状况之下缩紧各处用度可再多半月,但城中人会作何反应……也难说。”
      “原来如此,多谢桓郡守解惑。”苏敬则闻言微微颔首,手中的朱笔此刻已勾画过了最后一处值得怀疑的名姓,重又交给了桓佑,“这是晚辈私以为值得怀疑的人选,桓郡守可需要过目?”
      “也好。”桓佑依言接过名册,一面复核,一面道,“犬子正巧在城中军营内为将,他行事素来也算稳妥,若是苏寺卿信得过,本官便将此事交由他暗中着人去办。”
      “自然无妨。”
      见苏敬则应允,桓佑随即收起了朱笔,扬声唤来一名心腹随从,道:“你且回到府中守着,晚上若是彦之回来,便说有家事相商,让他来书房寻我。”
      随从应声而退:“是。”
      苏敬则见他已然有所安排,便也起身笑道:“桓郡守既已有所安排,晚辈便暂且偷个闲,去官署的客房中休息了。若是此后桓郡守需要晚辈帮忙,只需着人来官署知会一声便好。”
      桓佑闻言,自然也是起身客套着寒暄了数句,便告辞离开了官署。
      ——
      此后襄阳城内暂且安然无事,直到第二日晚间亥时初时,城头望楼之上忽而鼙鼓大作,一声声急促沉郁如闷雷,撞击着城中每一个人的心神——是强敌来犯的示警鼓声。
      鼓声此起彼伏地回荡于襄阳城的上空,苏敬则披衣而出,展眼便见城中千门万户灯火昏昏,摇曳的灯辉之下似藏了无限的惊惶私语。他匆匆自后院绕行至官署正堂,便也遇上了一干闻讯赶来的郡府属官,却并未见到桓佑的身影。在片刻的沉思后,苏敬则了然地叹了一口气,驾轻就熟地环顾一番正堂之中的郡府属官,道:“既然桓郡守今夜须得留守军中,那么便请诸位听从我的调度吧。”
      与此同时,桓佑已疾步登上了襄阳北面的城楼,还未来到谯楼之下,便已远远望见了北面天际星星点点的炬火之光。而谯楼之中,桓彦之登上最后一级阶梯,恭敬地向凭窗而立的卫暄长揖行礼道:“殿下,斥候方才已探明,此次的确是昭国左日逐王领兵而出,约摸有步骑兵共两万余人。”
      卫暄闻声回首:“各处守城器械可曾备好?”
      “已然就位。”
      “好。”卫暄轻轻颔首,举步向谯楼下走去,“想必桓郡守也已闻讯来到了城头,走吧,我们也去与他会合。”
      而当城墙之上的三人将将商议过应对之策时,左日逐王所率的两万人马也已疾行抵达襄阳城下,前锋战车之上的几名士兵合力转动机括,操纵着车上的□□向城头的守军射出了火星迸裂的第一箭。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金戈嘶鸣、烈火飞卷,自远方猎猎而来的长风呼啸着卷起灰烬与火苗,将弥散的血腥气送往更远处的原野之上。
      ——
      “谢将军,昭国左日逐王乘夜率两万余人渡河,强攻襄阳城。”
      谢长缨闻讯便蓦地站起了身,微蹙着眉头沉默了片刻,而后向那名匆匆入帐的斥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斥候低头应声:“约摸是夜里亥时末。”
      谢长缨侧目看了看营帐外欲曙的天光,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打到了襄阳城下?”
      “琅琊王殿下以为我方步兵既无战车结阵,恐怕难以抵挡昭国铁骑,因而前两日便收拢北郊守军入城防卫。”
      谢长缨抚了抚额头:“虽说此话不假,但……未免太过保守了。”
      斥候一时低头不语,而此刻闻讯冲入帐中的琅琊国典兵中尉已匆匆开口:“谢将军,襄阳遇袭,我们可需要出兵救援?”
      “如今荆州军主力皆被牵制在上游河堤的战局之中,留守西郊的两营将士统共不到一万人,更无战车结阵防御,恐怕难以正面救援。”谢长缨目光凌凌地扫向了他,略微顿了顿,又道,“周中尉,你是琅琊王殿下的属官,我自然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此刻我军人数已在劣势,绝不可正面与他们冲突,何况襄阳城高池深,城中守卫虽不过三四千人,面对敌军攻城也绝不会这么快便显出劣势。”
      典兵中尉听得她这一番话,也暂且冷静了几分,默然思忖片刻后,亦是叹道:“……末将明白,请谢将军指点迷津。”
      谢长缨率先对斥候挥了挥手:“再探战局,今日日落前给我一个最新的答复。”
      斥候应声而去:“是。”
      她随即又看向了典兵中尉,抬手指了指眼前的沙盘,道:“周中尉,若想逼退敌军,我们唯有出奇制胜,待从事史与远书到了,我们再仔细商议——也请周中尉放心,无论是我抑或是白将军、城中的桓郡守,都绝不敢怠慢此战。”
      典兵中尉颔首,而后向她抱拳道:“方才是末将唐突了。”
      正在此时,谢遥和留守营中的襄阳郡兵曹从事史也先后来到了帐中。谢长缨便也只是向典兵中尉安慰似的微微颔首,而后信手取下腰间的环首刀,以刀鞘点了点沙盘之上襄阳城的位置,当先开口道:“几位想必已听说了襄阳城的战事,我便不多赘述了。如今我方主力被白崧牵制在了河堤处,且战车体量庞大,如今即便是撤出上游战场回转支援也需要数日,因此,我们若想支援襄阳城,便唯有剑走偏锋,以险制胜。”
      兵曹从事史垂下眼端详了片刻,亦是抬手在沔水河堤的标识处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敌军依靠兵力优势与骑兵优势两面作战,下官以为,不论沔水河堤处战况如何,都不可从那边调人回援。”
      典兵中尉道:“上策自然是由城中守军坚守不出消耗敌军人力物力,但今时毕竟不同于往日,城中府库的粮草恐怕所剩不多。”
      谢长缨微笑颔首,示意他们自可畅所欲言,而谢遥亦是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仔细地听着二人对如今战局的分析。这两人的用兵思路皆算是四平八稳,虽暂且提不出可用的破局之法,但对于梳理思路、排除下策却是大有裨益。
      在听过二人的一番分析过后,谢长缨若有所思地按了按刀鞘,正欲抬手画出自己的设想时,那一边的谢遥已然用手中拨弄已久的草梗轻轻巧巧地在河道沙洲的位置上画出了一个圈:“既然寻常之法皆不可用,那么不妨试一试此处——即便在此据守不出,也能够令对方忌惮。”
      典兵中尉立时质疑道:“谢小公子,若我们有相当的兵力,自然能令对方忌惮,可如今并不是这样的局面。”
      “我所指的自然不是这样的忌惮,而是……”谢遥说到此处,复又将手中的草梗移到了北岸昭国大营的位置,道,“昭国此次南下,动用兵力约五六万,算上前段时日里的损失,如今少说也仍有四五万人。如今白崧领两万人在沔水河堤处进攻,而左日逐王又率两万余人奇袭襄阳城,那么如今的昭国大营之中,恐怕是……”
      兵曹从事史摇了摇头:“虽是如此,谢小公子的提议还是太过冒险。”
      “我倒觉得远书的提议值得一试。”谢长缨抬眸一笑,见那两人面上多少有些错愕,便又补充道,“当然,有上一次被迫退兵的经历过后,这沙洲上下恐怕也被布下了些阻拦战船的兵力与工事,但这些工事也可在登陆沙洲后为我们所用——前提是我们能够以足够快的速度歼灭那里留守的敌军。在动兵前,还需要斥候的进一步刺探,并且,最好能够等到左日逐王对沔水两岸的安危彻底放下心来,但到得那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了——我们需要城中守军的配合,并且没有试错的机会。”
      典兵中尉好奇道:“……配合?难道谢将军已有了应对之策?”
      “白将军调兵应战之时,并未调走所有的战车,如今余下的那些当在襄阳的瓮城之中。”谢长缨说着,用刀鞘在沙盘之上画出一道凭靠襄阳瓮城外墙的弧形,“如今须得派人去城中交涉,确认他们掌握的战车数目,最好能够依靠城墙排出这样的弧形防线,在箭楼火力的掩护之下,协助后方的重甲步兵打出有效的反击。”
      谢遥乍见得此阵,立时便是眸光一亮,笑道:“这战阵是……”
      “正是用前些时日与你讨论的战阵修改而成。”谢长缨微笑颔首,继而又道,“城内的反击与我们的奇袭须得同时进行,方能对左日逐王及其部众达成足够的威慑。故而在真正出战前,我们需要做的协调与准备还有许多,登陆沙洲的人选也务必是手脚伶俐熟悉水性,正巧也可在刺探情报的时间里完成挑选。”
      谢遥思忖片刻,却是问道:“但若有万一……譬如这一战不足以威慑到对方呢?”
      “这也正是我打算挑选手脚伶俐之人的缘由。”谢长缨从容一笑,抬手又在沔水河堤与战船渡口的方位各自划了一下,“苏寺卿入城前曾与我提过一个万不得已时的战术——你们看,东西两处战船渡口均并未被河堤处的战事波及,河堤闸门也尚在我们控制之中。如今荆州的雨季已经到来,而沔水两岸南高北低,昭国辎重正在北岸地形平坦处。”
      谢长缨说到此处,略微顿了片刻,环顾一番三人了然的神情,方才缓缓道:“届时水位暴涨,若用楼船顺流而下,还可冲开一切河道封锁,在此之外追加一重重击。”
      三人一时皆是怔了怔,兵曹从事史率先叹道:“此法一用,北岸良田便将颗粒无收,且大水冲击之下,河堤亦有垮塌的风险——这河堤原本还是苏寺卿在襄阳时主持修筑,当真不得不如此么?”
      谢长缨微微阖眼沉默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地答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事日后若有不妥,一应结果均由我一力承担,诸位不必顾忌。”
      兵曹从事史幽幽一叹,当先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先行自请往襄阳城中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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