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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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七十一、长亭别宴


      临海长公主出降三日后,凉州使团与有司诸官将余下的一应事务尽皆商议完毕,双方约定在来年十一月共伐巴蜀汶山、梓潼、巴郡、涪陵四郡,并以此为商道互通有无。至建武二年腊月二十一,与凉州相关的文书均已签署,皇帝又命中书省拟诏,授西平公秦江城为侍中、太尉、假黄钺,使团亦自此持节返程。
      腊月二十二日,天色未及拂晓,秦镜便已率领使团一路行至新亭驿外。他抬眼四望时,正见郊野之间夜色如泼墨渲染,独驿站之中灯火通明,而立于新亭驿门外的分明便是苏敬则与谢长缨。秦镜一时难免心下感怀,略一思忖后,便回首命随行的士兵与官员们再次确认行囊与文书,而后翻身下马,快步行至驿馆门前,扬手招呼道:“二位好兴致,这么冷的天气,也在此处候着。”
      苏敬则亦是回以一笑:“我为鸿胪寺少卿,自当确认使团安全离京。”
      “别看我,我只是正巧今日得空。”谢长缨眨了眨眼,“先前未能赶上送你去凉州赴任,我想这一次总该补回来才是。”
      秦镜呵气搓了搓手,笑道:“这段时日倒是多谢你们招待。可惜凉州突发急事,我也不能再率使团多留。”
      谢长缨闻言,自是难免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清点行装的使团,一时沉吟不语。
      苏敬则却是略微压了压声音:“突发急事的,是凉州,还是昭国?当然,若是你的私事,我自然不会再过问。”
      “……算是私事吧。”秦镜愣了片刻,倒也并不避讳,只是轻轻地哂笑一声,垂了垂眼眸,道,“你们也知道,以我的出身和当年的脾性,和一些族人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多好。我担心若是回去得晚了,他们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乱子——与他们比起来,西域若罗拔能和叶延的残部,倒简直可算是不堪一击的废物了。”
      谢长缨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如此也好,你早些返程,正好也不必教那位传信的裴姑娘担心了。说起来,你向我请教之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姓呢……”
      “诶……你怎么还记得此事。”秦镜略有些局促地顿了顿,而后略有些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谢知玄,你是存心寻我的乐子么?”
      谢长缨言语之间难掩戏谑:“你去想一想那位裴姑娘,总比念着那些个麻烦的族人要好得多吧?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秦镜一时被她噎得默然无言。
      一旁的苏敬则此刻方才笑着阻拦道:“……你们二位便不能消停片刻?”
      谢长缨无奈地一摊手,而后举步向使团的车队走去:“我去帮他们看一看各处文书有无遗漏,你们二位慢聊。”
      秦镜抱臂斜睨着她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方才轻叹一声,看向了苏敬则:“说起来……”
      “何事?”
      “虽说这段时日你们都不曾提及,但我想……你们或许看见我,便会想起并州。”秦镜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面上却是难得的正经神色,“真是抱歉,那时我也未能帮上晋阳。当初西平公倒是并未拒绝向东援助并州,但与此同时也向我提出了条件——”
      “平定西域的各部异族?”
      “……不错。”秦镜默然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晌,复又抱臂倚上了新亭驿的围墙,自嘲似的低声笑道,“我已用了最直接的法子平乱,但从西域赶回张掖郡时,连那封信都已经送到了。我总是想,当初倘若能再快一些……可惜没有‘倘若’。”
      “如你所言,世事本没有‘倘若’,何况我们都已尽力,说到底……”苏敬则微微侧目,唇畔的笑意已然淡去,眉目在摇曳的风灯光芒下被描摹出些许清冷而凛冽的意蕴,“只是蚍蜉原本便难以渡海,如此而已。”
      “还真是残酷的话啊,不过的确无法反驳。”秦镜轻笑一声,亦是看了过来,“真是奇怪,这话分明不是你平日里会说的,可我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你那时也是这么想的?”
      苏敬则并未答话,只是淡漠地阖了眼,轻轻抚了抚额角,半晌方道:“若说我那时什么也不曾想,你可相信?”
      “哦?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便如你现在去问谢长缨,问她在谢徵身死时究竟如何作想、如何悲伤一样,我想她的答案也是如此。”苏敬则极轻地舒了一口气,复又温和地微笑起来,仿佛从未有过方才的异样,“我那时在想什么?在想如何令沔水的河堤如期竣工,能否以此博得王肃的信任,以此二者为倚仗,又能做到些什么,如此而已。至于其他……呵,我不能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
      秦镜见他神色如常,眸子也依旧是沉静而幽邃,反倒是轻叹了一声:“我听闻王肃也曾与辽西的叛逆互通有无。如此看来,你是奉命来到秣陵后知道了此事,所以才转投朝廷,是么?”
      苏敬则依旧温雅和煦地微笑着,他维持着先前侧目的动作,风灯下光影明暗曳动,衬得他眼底明渊般的沉与黑愈发模糊起来,却不知其下藏着的究竟是温和还是冷淡。他听得此言,只是从容地扬了扬唇角:“你猜猜看?”
      秦镜再一次无言以对,良久,方才无奈笑道:“罢了,想也知道你素来爱做些一石二鸟之事。日后……你们二位也需珍重。”
      此刻正逢使团众人清点过了文书行李,谢长缨趁着此刻二人皆未开口,笑着走上前来:“鉴明,使团那边一切无误,你可需要再清点一遍?”
      “不必了,有劳。”秦镜笑着直起了身,向二人摆了摆手,“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日后若有机会,你们也来金城郡看看。”
      他又与二人寒暄过几句,便翻身上马,领着使团的一行人向西方笔直的官道与沉凝冷涩的夜幕扬鞭策马而去。
      ——
      官道之上隐隐扬起的烟尘很快便也消弭不见,苏敬则与谢长缨在新亭驿外立了片刻,便也因寒风凛冽,索性回身步入驿站厅堂,各自点了一份早膳。
      “你方才与鉴明谈了些什么?我见你那时似乎心情不好。”此刻驿站内暂无闲人,谢长缨便一面以汤匙翻动着莼菜羹,一面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而苏敬则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放下了碗筷:“有么?大约是因为临别之人看起来总有几分伤感,其实我们也只聊了些往事。”
      谢长缨摇了摇头,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却见流徽气喘吁吁地冲入了新亭驿中,将一封信件递向苏敬则:“公子,山阴郡那边来信,问你是否愿意趁正月罢朝时回家一趟。我听送信之人说,他们似乎……也正巧遇上了些小事。”
      “你且休息片刻再慢慢说。”苏敬则接了书信,面有疑惑之色,“什么小事?”
      流徽思忖了片刻,低声道:“琅琊王殿下上个月在东郊游猎时,似乎遇上了一位颇合眼缘的寒门女子,前几日刚与她交换了庚帖,引得了京中士族不少非议。”
      苏敬则默然片刻,面上疑惑更甚:“此事我的确也有所耳闻,但与山阴苏氏有何关联?”
      流徽无奈地抚了抚额:“琅琊王与您的妹妹大约可算是青梅竹马,原本开春后便要定下婚约的。”
      谢长缨听得此言,已是暗暗地笑了起来:“你竟不知道家中的这些事么?”
      “……这样啊。”苏敬则垂眸思索了许久,方才颔首道,“那……韫之怎么说?”
      流徽答道:“她开心的很,打算岁正过后便来东郊钟山的清溟观与她的一位闺中密友小住。那边的意思是,让公子回家中看一看,也顺道去接人过来。”
      谢长缨不自觉地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位苏家小姐有了几分兴致。
      “……也好。”苏敬则也已拆开了书信略略看过,他轻叹一声,又道,“待朝中诸事落定,我便去山阴郡走上几日。”
      流徽闻言,颔首问道:“那……我便如此去回复山阴郡来的人?”
      “好。”
      得了苏敬则的应允,流徽也不在此处多做逗留,匆匆道过告辞后,便转身离开了新亭驿。
      谢长缨此刻也放下了碗筷,笑道:“你们的‘家务事’,还真是有趣。”
      “如何?你有兴趣?”苏敬则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自然是不介意有他人随行,不过,你也得能从军营中脱得了身才是。”
      “这倒是不难,无非是稍做些调整。”
      “那倒也好。”
      “你方才说,那位妹妹是叫做——”
      “谢知玄,”苏敬则以一副了然的神色打断了她的话语,淡淡道,“别打奇怪的主意。”
      谢长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当先站起了身:“好了好了,既然用过了早膳,我们也该回城了。”
      ——
      二人走出新亭驿时,正见东方天际晨光熹微,照得钟山的峰峦连绵镕金,一派宁静空寂。
      此时的台城崇德殿中,陈定澜神色淡淡地听过了钟秀的一番话语,略一抬眼,凤眸中是分明的冷冽寒意:“你的意思是,去千斛醉灭口的,是连环坞的杀手?”
      钟秀应声颔首:“是,虽说他们遮掩得仿佛寻常谋财害命的案子,但杀人的手法依旧有迹可循。”
      陈定澜兀自冷笑一声:“荆州啊……果真不是安定之地。”
      同一时刻的洛都宫城之中,左贤王姜曜向姜和再拜叩首,朗声道:“陛下,西羌既已突入长城要塞,儿臣请领左右大将与乐平郡侯同赴前线,都督大昭精兵北征,毕其功于一役。”
      而姜昀静静地立于宗室群臣之间,听得此言,也不过是淡淡地微笑着打量了他一眼,眸中的笑意却不知是讥诮,还是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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