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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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六十九、鸷鸟潜藏


      自十一月初四的朝会过后,使团便在客馆中长住下来,数次奉诏进入台城,与三省九寺的官员商讨凉州诸事。秦镜自然也是从不缺席地领着使团中各司其职的同僚们与秣陵百官反复磋磨,将册拜、通商等一应事宜皆敲定下来。
      “高车人擅骑射却不习水性,扬子江于他们而言便是天堑,何况大宁如今的国境线东西漫长、水网密布,若无十分的成算,昭国伪帝便绝不会冒险倾全国之力发兵南下。而凉州一带位于大河上游,若非汛期,便并不难泅渡,更兼关中以西少有险关、疆土狭长,诸位若是居于昭国之位,当如何作想?”
      台城尚书省的朝堂中,秦镜又一次礼貌地反驳了五兵部官员提出的质疑,施施然入座。
      “秦校尉所言诚然不假,本官也以为发兵取巴蜀未必会引得昭国轻易南下。”五兵尚书朱明允一捻胡须,复又慢条斯理地问道,“然此番决议事关大宁生民,五兵部诸官也不得不谨慎地做好万全之策。敢问秦校尉先前所言昭国的‘倾国之力’,约摸有几何?就本官所知,早在他们从敕勒川挥兵南下之时,前后便已有近二十万兵力。”
      “尚书所言不错,在攻伐中原吞并辽西后,据西平公推测,昭国目前可用的兵力约在三十万上下。”秦镜微微颔首,“当然,这其中还并未算上他们能够再从中原各地抽调征召的兵力。”
      一名五兵部的尚书郎立时蹙了蹙眉:“如今江南诸州能够调动的兵力,恐怕未必能有二十万之数。何况昔年中原之地在籍者约二百万户,计九百八十余万人,再算上部曲佃客便是千万人之众。纵然这些年战乱频频,以十人丁一的征兵之法算来,若昭国下定了南征之心,也能够轻易集结到百万大军。”
      秦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此言差矣,百万是不假,但这临时组建的所谓所谓‘百万大军’战力如何?他们身为大宁遗民,未受昭国恩惠,又如何看待江南的正统所在?而昭国伪帝,又能不能想到这一层隐患?敢不敢这样片刻不歇地穷兵黩武?我想诸位心中皆有答案。”
      那名尚书郎一时被他驳得无言,而身为五兵侍郎的钟秀已然淡淡笑着打起了圆场:“秦校尉不愧是久经战事的凉州新秀,方才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也算是与本官和尚书的猜测不谋而合。”
      “正是。”朱明允亦是慢悠悠地接了话,徐徐道,“前几日,本官与钟侍郎也曾预先讨论过此事,我们皆以为眼下当休养生息、练兵布防,趁着昭国内政不宁,或与西羌互相攻伐时再速战速决,不知秦校尉对此可有何意见?”
      秦镜思忖片刻,颔首道:“尚书高见,凉州的将军们亦是如此打算,只是对于那速战速决的方案,却是迟迟不曾敲定。”
      “原是如此,不过这行军方案,过几日还需请都中几位将领同来再商议一番,以保稳妥。”
      朱明允言及此处,便领着五兵部的一干官员,又与使团中的几名将领就出兵的辎重补给等条例一一进行了磋商。待到众人议定诸多事宜,各自走出尚书省官署时,日色早已有了西斜之象。
      ——
      冬日的朔风携着刀剑般的湿冷与锐利铺面而来,秦镜迎风轻叹,而后紧了紧外袍,领着一行同僚走出台城东掖门,回到了鸿胪寺的客馆之中。
      他举步踏入海晏堂时,方觉屋内暖意融融,抬眼四望时,便见堂中的侍从正用鎏金火箸拨弄着炭盆,而苏敬则正在一旁向鸿胪寺丞交代着什么。秦镜自是知趣地不做打扰,只回过头低声地对同僚们道:“今日已无他事,诸位且回去休息吧。”
      使团官员们闻言,也纷纷与他寒暄道别,又有几名年纪较大的官员含笑嘱咐了他几句,一行人方才各自散去。
      秦镜正待从侧面回廊返回长春馆时,苏敬则却已与鸿胪寺丞说罢了公务,回身向此处走来,笑道:“鉴明?看来你们今日谈得还算顺利。”
      “是啊,五兵部诸公毕竟还是见多识广,不会不明白此中利弊。”秦镜颔首笑道,“你今日怎么也在此处?”
      苏敬则含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他一同步入了通往长春馆的庭院回廊之中,而后又道:“三日后便是长公主婚宴,自然需要重新安排一番留守官署的人选。”
      “原是如此。”秦镜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你也需赴宴?说起来,谢知玄近来都在京口?”
      “是,不过她大约也会应邀来赴宴——你有兴趣?”
      “算了,我一个凉州来的外人,便是去了也不自在,倒不如在客馆中好好养神。”
      听得此言,苏敬则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在与他走过一处回廊转角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以火漆细细封了口的信件递出:“一个时辰前驿使送来的,说是你的信。”
      “我的信?驿使可曾提过是何人……”秦镜一面说着一面接了信件,在瞥见火漆印上的徽记之时,蓦地止了话语,继而轻叹一声,半是疑惑地笑道,“真是怪了,她怎么想到了给我寄信?”
      苏敬则略微侧目,正见他匆匆地拆了信封,纸上的字迹娟秀端正,显然是女子的字迹,而那火漆印上的纹路又分明属于河东裴氏,便调侃道:“看来你是不必再向知玄讨教了。”
      秦镜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也不再答话,只一面细细地读着书信,一面随苏敬则向客房走去。只是他越向下读,面上的笑意便也越发淡了下去,及至他来到客房外时,已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苏敬则当先替他推开了房门,回首问道:“凉州有变?”
      秦镜正色颔首,沉声道:“不错,以照容的心性,不会在信中说些无关紧要之事。她心中提及的虽都是些小端倪,但若再算上驿使们的脚程——总之,使团得设法早些返程了。”
      苏敬则并不多问,只是轻轻颔首,道:“不必担忧,待长公主婚宴之后,我会尽快安排余下之事。”
      ——
      尚书省的议事结束后,五兵部的众官员便也仍旧各司其职地散去。而钟秀将将走出尚书省朝堂时,余光便瞥见了崇德殿的内侍立在侧门角落处,向他微微颔首。钟秀心下了然,只以黄沙狱有公务为由暂且离了尚书省,随那名内侍转道前往崇德殿。
      此刻崇德殿中香断灯昏,枕月正取了红烛与剪刀,将灯檠上的灯花一一剪去。陈定澜半倚着床榻,揽着一卷《华严经》略略地看过一阵,不多时便闻得殿外足音跫然。她闻声趿了鞋,却也并不下榻,只是闲闲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方才与凉州那些人谈得如何?”
      钟秀在内侍的引领之下趋步入了内殿,待内侍与枕月退去外殿后,方才淡淡微笑道:“一切如您所愿。”
      “先前黄沙狱的那个案子呢?”
      “是臣无能。”钟秀微微垂眸,语调却是未有太多波澜,“黄沙狱的御史们循着线索的确查到了一个荆州的世家豪强,只是这一家人早在王肃兵败后便陆续为朝廷所清算。此后臣去调用了当初定罪时的账目,也的确有银两流向秣陵城中的那两人——但这一家人并无必须如此行事的缘由。”
      “那一家中的知情者眼下如何?”
      “昨日黄沙狱令史向臣回报说,那几人俱已不耐岭南瘴毒,死在了广州的流放地。”
      陈定澜搁下了手中的《华严经》,冷笑道:“看来对方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再查也是无用,你且教黄沙狱如此结案吧。只是放了人后,还需挑些信得过的令史暗中盯住他——记住了,务必是完全信得过的人。”
      钟秀心下了然:“是。”
      “三日后便是长公主的婚宴,届时你需在宴席之间多留意异样之人,也务必教黄沙狱中的令史们随时待命。”陈定澜思忖片刻,又道,“先前命你调取的职官调动名录,你可看过了?”
      钟秀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了一卷帛书,双手奉上:“臣已看过,只是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可需要一阅?”
      “你倒是谨慎守礼,不像那些……”陈定澜笑着抬手取过了帛书,仔细地翻阅起来,目光却是在卫暄的名姓之上顿了片刻,复又冷然哂笑道,“的确都是些没什么端倪的人,不可妄动,日后孤会着人盯着。”
      “是。”
      陈定澜自是收了帛书,又摆了摆手,道:“若尚书省中的公务尚未结束,你也早些回去便好。”
      “如此,容臣暂且告退。”钟秀向着陈定澜长揖行礼,片刻后,又道,“控鹤府中近来一切如常,这几日殿下跟前若是缺人侍应,自可让吟风姑娘依照旧例去那里调人。”
      陈定澜便也笑道:“你办事素来妥当,孤自然是放心的——早些去吧,莫要真教人捉了你在正事上的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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