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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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七、阑槛孤凭


      上元节过后,一支自东北方而来的队伍抵达了晋阳城郊。这与其说是“队伍”,其实前后也不过五六人,一行人俱是跨马佩刀,身着库莫奚戎装,不紧不慢地循着官道策马而来。
      其时朔风哀哀,四野苍莽。晋阳城门之下,城门处的守卫士兵正在以铲锹仔细清理着城门处的冰雪,在远远听得官道上隐约的马蹄声时,他们便纷纷警惕地抬起了头。为首的什长抬手挥了挥,立时便有后方的士兵转身跑入半开的闸门之中,向州府报信示警。
      也正在此时,那一行人策马行近,为首的使者扬了扬手中的令牌,高声呼喝着勒马缓行:“切莫误会,我等自辽东而来,有书信须得交与左贤王过目!”
      什长将信将疑地收了收警惕的架势:“可有凭据?”
      说话间那名使者已然翻身下马,自怀中取出印信鱼符快步上前:“请过目。”
      什长接过一干身份凭据仔细查验过后,方才恭恭敬敬地将它们双手奉还:“先前多有失礼,还请阁下海涵——段将军此时应当正在州府之中,诸位请随末将来。”
      “阁下行事谨慎,怎可谓‘失礼’?”使者接过印信后微笑着向什长回过礼,而后回身以库莫奚胡语扬声呼喝了数句,随行之人便也纷纷勒马跃下,行至他的身后。而那使者也重又看向了什长,拱手笑道:“有劳阁下引路。”
      “请吧。”
      一行人随什长步入闸门,沿着晋阳城的主街向州府走去。一路但见春阳萧瑟、长街清寂,百姓警惕而恐惧的目光隐在一扇扇残破的窗牖之后,寒意料峭的春风扑面而来,携着冰雪与尘土的气息,催开了街角老树上一枝孤零零的白梅。
      州府门前的守卫早已得了段元祯的嘱咐,此刻见得这一行使者前来,也并不多做阻拦,只是向引路的什长颔首示意,便收了手中横着的长戟,迎这几名使者进入了官署之中。再由州府卫兵领着行经桓门与前庭后,使者便在州府官署的正堂之中见到了正与孟琅书仔细磋商军情的段元祯。
      待卫兵折返后,为首的使者领着一行人在堂下站了片刻,见段元祯似乎仍未察觉,便唯有拱手长揖,当先开口道:“左贤王,末将奉辽西王之命,前来传信。”
      段元祯此时方才如同惊觉一般抬起头来,笑了笑:“失礼了,方才太过入神,不曾留意到诸位。”
      孟琅书亦是收了收案上的卷宗,笑道:“看来段将军有事要谈,正巧本官须得往军营走一趟——诸位,暂且失陪了。”说罢,他便向正堂上下的众人拱手长揖,而后趋步自侧门走了出去。
      待得孟琅书离去后,段元祯方才敛去了笑意,问道:“父亲特意遣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那使者也不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恭敬地双手奉上了书信:“请左贤王过目,并尽快做出决定。”
      “我知道了。不过此事怠慢不得,待我今晚回营后,再仔细看过。”段元祯抬手接过,却也并未立即拆开翻阅,只是问道,“诸位打算留宿何处?”
      使者回礼道:“不知左贤王营中可方便?”
      “可以。”段元祯似乎并未多做斟酌,便抬手召来了一名亲信,吩咐道,“领几位使者去营中歇息吧。”
      “是。”
      见此情形,一行使者自然也是应声:“谢过左贤王。”而后,便也随着那名亲信,一道走出了官署。
      段元祯将信件草草看过后便收入袖中,神色微变,而后他自正堂后门信步走出,循着回廊穿过中庭,来到了官署的东厢房中。彼时日光浅淡,孟琅书正在此处凭窗翻阅着卷宗,见得段元祯入室,便放下了书册,笑道:“他们离开了?”
      “依照他们的意愿,安排去了我营中休息。”段元祯颔首,“可有不妥?”
      “无碍,这是辽西王家事。”孟琅书笑了笑,瞥见了他袖中的信件,又道,“段将军携书信前来,莫不是其中有异?”
      “颇多疑点。”段元祯轻叹一声,取出了袖中的书信,道,“信中是父亲自称病重,辽东蓟城一带恐无人主事,我需立即领兵东还。但其中并无我与父亲事先约定好的暗记。”
      “段将军的意思是……辽东内乱?”孟琅书斟酌片刻,沉声道,“如此看来,那一批未曾送达的辽东物资背后,的确另有隐情。今日来此的几位使者,也恐怕居心叵测。”
      “正是此意。”段元祯低声应道,“兹事体大,此后如何行事,还需与府君仔细磋商。”
      孟琅书却不急于与他商议其中细节,反倒是笑着发问:“那么抛开一应身外冗事而言,若有机会,段将军可愿返回辽东故乡?”
      “若无身外之事羁縻,那自然是……”段元祯言及此处,徒然地摇了摇头,“可如今并不是谈论这些愿望的时候。”
      “段将军既已认出书信内容并非辽西王之意,想必心中也已有了定夺。”孟琅书沉吟片刻,道,“不论信中所谓的‘病重’是真是假,段将军想必都能确定,如今的主事者已不是辽西王。至于传信授意段将军东归之人……或许会是辽西王麾下不愿见幽平二州生乱的臣子,但更大的可能,你我皆是心知肚明。”
      “……一个陷阱,但我早在局中,不得不去。”段元祯叹息着接过了他的话语,径自苦笑道,“我是段氏部的左贤王,纵然向他们表明无心争权,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
      “看来段将军已有了决定。”孟琅书听罢,神色依旧是从容含笑,“以我的立场看来,晋阳也的确需要一个内部更为稳定的盟友。”
      “只是……如今晋阳形势危急,我若就此一走了之,似乎也有不妥。”
      “段将军并非不明白眼下的局势,若无辽东的势力作为倚靠,无论你留下与否,晋阳的覆灭都只在旦夕之间。”孟琅书摇了摇头,“如今虽兵行险着,却已是当下局势中的上策,段将军不必为此而抱憾。”
      段元祯默然良久,终是颔首道:“今日回营后,我便设法与那些使者周旋,尽早返回辽东处理这些冗事。我会留下半数的段氏部曲在晋阳城中,但愿能够帮上府君。”
      “如此,便多谢段将军了。”孟琅书此刻也微微垂了垂眼帘,而后见得段元祯起身,便也只是颔首示意,“若是定了归期,我自当相送。”
      段元祯一时无言,只是在举步走出东厢房时,回身向着孟琅书深深一揖。
      此刻春阳过午,檐上的脊兽被日光勾勒成不辨眉目的虚影,虽已过了惊蛰,四下里却仍旧是虫兽噤声。唯有在段元祯趋步走出东厢房时,忽有朔风穿堂掠树,引得檐角的铜铃骤然间便惊惶而无序地玎玲作响。
      及至行近回廊转角处时,段元祯复又下意识地回首看向了东厢房,便又望见了厢房菱格窗后隐约可见的身影。时值正月,纵使到了午后,初春的太阳依旧绵软而清浅,庭中的微风捎着薄薄的日光,徐徐缓缓地落在段元祯的发上与肩头,却偏偏照不透东厢房窗纱后的阴影。
      ——
      当晚的段氏军营之中,段元祯与辽东使者的交涉颇为顺利。那为首的使者见他交谈之时神色如常,便也不曾深思,听得他决定尽早启程后,更是颇为欣喜,连声称赞道:“左贤王英明,如今蓟城暗流涌动,昭国亦有东进之意,您若在晋阳滞留下去,难保后方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段元祯颔首:“本王也是担心迟则生变,以为不如尽早动身的好。”
      使者不免疑惑:“并州牧竟未阻拦么?”
      “他认为晋阳的确需要一个长久而稳定的盟友,自然便没有阻拦的缘由了。”
      这番话原本便是实情,使者思忖片刻,便也颔首道:“倒也在理。不知左贤王打算何时动身?”
      “本王尚需整顿清点此处的将士,诸位使者不妨先行回去复命?也好令父亲安心。”
      “如此也好。”
      段元祯见他应允,心念一转,便又试探道:“说到此处……不知诸位离开蓟城时,父亲景况如何?”
      使者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喔……单于是旧疾复发,病情来得比去年又重了些,加之如今情势敏感,故而急令左贤王返回蓟城。”
      “这样啊……不知如今城中是何人暂且主事?”
      “寻常小事自然是临时交给了右贤王与左温禺鞮王——不过若有要事,单于仍旧会亲自过目。”
      段元祯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心知这使者多半也如自己一般,只有半数的话可信,便笑道:“今夜有劳使者特意来此,既然诸事已定,也请您早些回帐中好生休息几日。”
      “不必‘休息几日’了,若无意外,我等明日便将启程东归。”使者行至帐门处,恭敬地向他一行礼,“也行左贤王早日动身,以免横生枝节。”
      “这是自然。”
      段元祯含笑将使者送回了客帐之中,折返时微微一抬眼,便见一轮残月疏淡地挂在漆黑的天际,幽幽地俯瞰着并州的山川,而料峭的夜风正游荡着横过城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北方的春天,还远远不曾到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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