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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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一十九、恶紫夺朱


      “你是何人?入殿为何不解甲胄?”
      卫景辰自方才的变故之中回过神来,蹙眉盯着入殿之人。
      谢长缨未得谕令自是垂首不动,卫陵阳亦是伴在陈定澜身侧,不多言语。而陈定澜思忖片刻,便挥手摒退了意欲上前安顿北宫端华尸身的宿卫,循声抬眼向殿门处看去。
      “陛下恕罪,末将是今日暂代卫尉寺城门校尉,且如今情势非常,故而一时失仪。”那将领是青年人的声线,此刻辞气严肃,听来便也有几分冷淡。他这样说着,便也暂且卸下了甲胄之上的面具,复又叩首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卫景辰立时便已冷静下来,也并不急于与陈定澜再做争辩,只是略做思忖后,吩咐道:“殿外的宿卫需得埋伏得当以备不测,此外……太子尚在永福省中,亦需得有人护卫。既然代领城门校尉与卫士令之职的两位皆在此处,便不妨尽快商议一番,自行部署。”
      谢长缨闻言,也自是暗自瞥了一眼那名年轻将领。殿中高烛炯炯,照得那人一双眉色如远山深黛飞掠入鬓,正呼应着微微上挑的眼眸,目光流转之间,便似春日熏风拂过台城的朱栏金槛,吹起繁华如雨。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寻常的武将或是纨绔。
      思及此人方才也不曾报上名号,谢长缨便敛了目光,暗自地留了心。而那人在片刻的斟酌后,眸光似也向别处瞥了瞥,而后再次开口道:“末将请往永福省护卫太子殿下。”
      卫景辰淡淡颔首:“准。”
      谢长缨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番殿中之人的站位,隐隐觉得他方才的目光似乎应是落在了陈定澜或是卫陵阳的所在之处。
      正在她暗自忖度之时,那名年轻将领已然领命出了太极殿西堂。谢长缨不得不暂且放下了对此人身份的猜测,亦向着卫景辰行礼道:“陛下,臣这便去殿外布防。但……”她这样说着,目光也随之在一旁二人的身上顿了片刻,复又守礼地垂了下去:“不知中宫殿下与清河公主可需要暂避?”
      座上的卫景辰默然颔首,陈定澜亦是笑道:“谢侍郎心细,待内侍通传后,本宫与清河自当往屏风后暂避。”
      谢长缨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向着殿中几人逐一行过礼后,便也快步走出西堂,紧锣密鼓地着手调整起了太极殿西堂的宿卫,将人员一应布置去了暗处。待得她再次步入西堂内拜谒帝后时,内侍略显尖锐的嗓音也在殿外响起:“镇西将军、湘州牧王肃请见陛下。”
      谢长缨闻声便立在了原地,而陈定澜与卫陵阳也自是避入了西堂内的一扇风荷图四牒屏后。卫景辰深吸了一口气,以极为平静的语调朗声道:“宣吧。”
      随着殿外内侍们一阵阵的通传之声,那神爽高迈、蜂目豺声的戎装中年人便也就此趋步走入殿中,却只是向着卫景辰草草行了个军礼,目光复又落在了北宫端华的尸身之上,始终不曾言语。
      殿中气氛一时诡异非常。谢长缨不由得心下一叹——方才陈皇后说王肃“倨傲狂放、赏罚随心”,果真不假。
      卫景辰在御座之上与王肃遥遥对峙了半晌,思及如今城内外的局势,终究不得不率先开口:“如今北宫氏业已伏诛,秣陵毕竟为一国之都,不可久蒙兵燹,王卿何不就此退还,也免得西方生乱,首尾难顾。”
      “呵呵……”王肃却只是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刃一般划过殿中之人,道,“臣今日来此,是为斩杀北宫氏妖妃。眼下妖妃已死,余下之事,当择日再议。在此之前,臣近日仍当屯兵石头城,以保国都无虞。”
      说罢,他也不待卫景辰作答,便径自走出了太极殿西堂。
      “你……咳咳……”卫景辰一时气急攻心,竟是在座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谢长缨一时不敢妄动:“……陛下?”
      陈定澜却是在此刻自屏风后转出,徐徐行至案桌旁,俯身抬手为卫景辰顺气:“陛下方才说,可令我颍川陈氏处理残局,此言可还算数?”
      卫景辰此刻也并未再对陈定澜发怒,只是淡淡应道:“皇后且随意吧。”
      “妾谢过陛下恩典。”陈定澜笑了笑,抬眼看向了谢长缨,语调依旧平和而慈悲,“夜深了,谢侍郎且回吧——两日后,待陛下拟出了诏书,须得由你往石头城走一趟。”
      谢长缨微微蹙起了眉头,知道这关乎谢氏未来的机遇终于到来,便恭敬地俯身叩拜道:“臣谨领陛下、中宫殿下之命。”
      而后,她便向着座上的帝后再拜告退,趋步离开了太极殿西堂。
      彼时,浓稠的夜色如墨色倾洒一般浸没了台城的宫阙楼阁,远远望去,便是一片高低错落的鬼影憧憧。
      森森然不似帝都情貌。
      ——
      因御道之上的叛军尚未撤去,谢长缨便也不得不留宿于卫尉寺的官署之中。到得次日,北宫仲华于叛军营中自刎的消息亦是传入了宫中,与此一同传来的,还有王肃拥兵石头城,放纵手下将士劫掠秣陵外郭城的消息。直至第三日,武卫将军荀峤与丹阳尹慕容临各自集结军队部曲数万人入城,上奏弹劾王肃治军无方,荆州军的恶行方才有所收敛。
      这日傍晚时分,谢长缨正在卫尉寺官署之中照例当值,便忽见那日太极殿西堂前的内侍匆匆步入了官署之中,四顾一番,问道:“谢侍郎可在此处?”
      “不知内侍今日来此,请恕下官怠慢。”谢长缨心知是诏令已至,便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起身走出厢房,迎上来行礼道,“内侍有何吩咐?”
      “杂家奉陛下与娘娘之命,将这诏书交与谢侍郎。”内侍说着,便将一卷诏书双手奉上,又道,“谢侍郎须得将这诏书交入石头城中,若是可以,再尽力劝镇西将军退兵。”
      “是,下官领命。”谢长缨抿了抿唇,抬起双手恭敬地接过了诏书,而后方才抬眼对内侍礼貌地笑了笑,“有劳内侍特意来此走上一遭。”
      “此事关乎家国,杂家自当谨慎对待。”内侍亦是笑了笑,将手中拂尘微微一扫,“那杂家这便回去了,谢侍郎若是想好了对策,也该早日动身才是。”
      “是。”
      谢长缨简短应下,待送得内侍离开后,亦是唤来几名下属的宿卫,详细地交代了一番宫中各处的防卫换班之事。待确认过一切无误后,她立时便整理仪容,换上朝服,抱着诏书向西掖门走去。
      此刻夕阳将沉,一轮艳丽的红色正悬于西方波光粼粼的扬子江上,于水面铺洒出万顷辉光,亦是为台城的飞檐庑殿镀上富丽堂皇的迷金。谢长缨匆匆地走过寂寥无人的御道,却不防在将将走出西掖门时,被一个熟稔的声音叫住:
      “谢侍郎?”
      谢长缨惊了惊,旋即循声看去,长揖道:“下官见过丹阳尹。”
      “此处既非太极殿,谢侍郎——不,谢公子便不必客套。”慕容临一面笑着摆了摆手,一面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仪容举止之间依旧是一派华贵与慵懒,“时辰不早,谢侍郎此刻出城,究竟是……”
      谢长缨思及慕容临今日携家族部曲入城弹劾王肃之事,便知此事多半也瞒不过他,索性如实道:“晚辈奉命往石头城宣读诏命,并设法劝湘州牧王肃退兵。”
      “这可不是一件寻常之事。”慕容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谢长缨边走边谈,又低声道,“王肃此行是存了总揽朝中大权的意蕴,寻常的说辞,只怕不足以打动他。何况眼下已近黄昏,待到谢公子赶到石头城时,只怕时辰更晚。”
      “……多谢慕容先生提点。”谢长缨思忖片刻,一时拿不准对方的用意,便唯有折中作答,“皇命在身,晚辈不敢耽搁,届时定会设法与湘州牧斡旋。”
      慕容临抬眼望了望天际的孤鸿与夕阳,忽而笑道:“既如此,可需要我送你一程?”
      “如此……未免太过劳烦于您。”
      “谢公子既是我那两位乖徒齐齐称颂之人,又何必与我见外?”
      谢长缨心知他所指的“乖徒”便是苏敬则与顾宸晏,一时也不觉失笑,道:“慕容先生盛情难却,只是若陛下知晓……”
      “我与陛下亦有些私交,何况此事若能办妥,陛下素来通情达理,想必也不难与他解释。”
      听得此言,谢长缨心知慕容临是有意参与此事,也不好再做推却,又想到若有慕容临在侧,王肃恐怕也会多几分忌惮,便朗笑长揖:“那便谢过慕容先生提携了。”
      “提携么……呵呵,难怪他们都说谢公子机敏。”慕容临复又颇为轻松随性地笑着,目光却又落在了朱雀街两侧破败倾颓的屋舍之上,“无论太极殿中的政令出于何人之口,这秣陵城终归不能再这样乱下去。”
      “慕容先生高义。”谢长缨礼貌地微笑着颔首,复又向他一揖,“说起来,那日朝会之上,慕容先生能挺身为玄章他们请得些许抚恤,晚辈还不及向您道谢。”
      “分内之事,何必言谢?谢公子也不必左一句‘晚辈’右一句‘晚辈’的,毕竟严格算来,我与谢四小姐的师兄算是……”慕容临的话语蓦地顿了顿,片刻后也只是轻轻摇头,转而抬手指了指道旁的一辆车舆,“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如今大约也无人乐意再听——车已备好,请谢公子与我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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