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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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二、乱山残阳


      二人在官署中权且用过晚膳后,谢迁便遣人送来了诸部曲在城外安顿已毕的消息。谢长缨听罢,原本也有意前去一观,只是见天色已晚城门将闭,也唯有先行打发了那人回去,而后径自收拾了一番,走出了官署。
      苏敬则见她神色中一派若有所思,便也不紧不慢地随行而出,意有所指似的问道:“若有意出城,何不与怀真派来的人同去?还是说你那番安排,又另有一番用意?”
      “原本是打算去看一看,不过么……”谢长缨环顾了一番四下街市之上的景况,不由得将手笼入袖中,复又摸了摸那一柄棱刺状的武器,冷笑一声,“城中守军原本便不足千人,再算上战事中近半的折损……也不知将谢氏的那两百余人调出城外后,是否会引来什么意外呢?”
      “原是此事。”苏敬则略微思忖了片刻,亦是了然笑道,“那么依你所见,氐羌若有意在此刻生事,会选在何处?”
      “这也正是难以预料之处。”谢长缨沉默了半晌,终究也唯有轻轻摇头,信步沿街道一侧向东前行,“我对此处毕竟算不得熟稔。若面对的是并州的高车人与羯人,或许尚且能有几分头绪。如今也唯有循着氐羌之人常现身的街市看一看是否有异样了。”
      苏敬则有些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唇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崇之不打算来看一看?”
      听得她出言邀约,苏敬则稍稍踌躇了一番,便颔首应下,走上前来:“也好。”
      二人循着街道不紧不慢地前行,谢长缨目光扫过看似风平浪静的街市,眉眼始终不曾舒展。
      “方才在市集之间似乎并未见到氐羌胡人。这可不寻常。”苏敬则循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瞥,便已明白了其中根由,从容笑道,“定居于悬瓠的胡人,远不止那日发动袭击的人数——你所担心的,可是此事?”
      “不错,城中胡人大多聚居在城东与城北,以往在此时也少不了往来于东市。如今看来,他们多半是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谢长缨说话之间已然敛去了方才的沉凝神色,她侧目看向了苏敬则,扬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略微放慢放轻的言语之中似有深意,“若救,便贻误了赶往秣陵的时辰,若不救……难保后方这一处要塞会在这短短几日里生出什么乱子。若是崇之,会如何决断呢?”
      苏敬则在听得“后方”二字时便已明白了几分——会将悬瓠视为后方的,唯有坐镇荆州东望秣陵的王肃而已,这番话问的并非是她谢长缨当如何决断,而是在揣度王肃的下一步动作。思及此处,他便也同样似是而非地作答:“我只知师出无名不可取。入秣陵的契机不在于快,而在于巧。”
      谢长缨轻轻地挑了挑眉,还未及多言,已听得有马蹄声踏着四方角楼之上的隆隆鼓声,自前方长街尽头的城门处答答而来。她循声抬眼,便遥遥见得那城门正在轻骑入城的传令兵身后缓缓关闭。
      苏敬则已然止了步子:“不对,此时还不到闭城门的时辰。”
      “此人铠甲崭新,制式亦与豫州守军有别。”谢长缨立时也蹙起了眉头,在那人疾驰过长街时草草瞥过一眼,低声道,“荆州军?那人动作还真快。但为何这城门……”
      “陈长史似乎尚在南城楼中。他身为颍川陈氏高门之后、当今皇后之兄弟,恐怕不会随意听他人差遣,除非……”
      谢长缨听到此处,了然地与他交换过一个眼神,接过了他的话语:“来者是王肃本人。”
      “他有使持节之名,调度我等中层官吏可算名正言顺。”苏敬则远眺着城门谯楼的目光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他复又微微侧目端详着此刻天际落日的方位,末了,才胸有成竹似的轻声笑道,“可惜慢了一步——我们去城北。”
      谢长缨眯了眯双眼,疾步追上了他的步子,敏锐地从他方才携着几分冷意与轻狂的反常笑语中察觉出了更多:“崇之对他似乎颇有敌意?也是,他这般绕行朗陵的决策,已等同于是将豫州南部尚未沦陷的城池一一走过,更不知在其中安插了多少人手——这可绝非寻常臣子所为。”
      “陛下受南渡士族与江左士族拥立登位,王氏便是其中掌兵户之众的第一家。倘若身为家主的王肃当真有北伐之意,陛下也是拦不住的。而纵然你我今日出奔秣陵说服陛下,荆州也仍旧是心腹大患。”苏敬则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北面的城墙之上,忽而悠悠一叹,“自你我南下至今已过了三月,并州当真还能等得下去么?”
      谢长缨抿了抿唇,已然抱臂正色问道:“你的计划是?”
      “悬瓠围城时我便仔细计划过游说陛下的辞令,此路行经我寓居之处,正可交付于你。”苏敬则将步子又加快了几分,言语之间亦是隐隐带上了急促简练的力道,“越地东山一带尚有谢氏族人,城外东郊的那些人想来也只听你的差遣——江左立国未稳,又逢荆扬离心,正是急缺良将之时,你去秣陵与他们交涉,比我更合适。”
      “你不去?”
      “若我同去江左,一旦琅琊王氏在角逐中获胜,届时岂非万事皆空?你我各自取信于两处,无论情势如何变幻,终能有一线机遇。至于今日……届时还需劳你配合,向陈长史与荆州牧演上一出好戏。”
      “好,并州的景况,日后我会尽力向陛下陈明。王肃来意不明,未必便能尽信于你……你务必小心行事。”谢长缨斟酌片刻,又道,“但若琅琊王氏未曾获胜……”
      “我自有打算。”
      “也是,你既能如此决断,想必早已有了退路。”
      二人匆匆言语之间已行至苏敬则的寓所之外,他在谢长缨话语方落时极轻地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叩响了门扉。在等待流徽前来开门之时,苏敬则复又侧身回首,在屋檐垂落的枯黄藤蔓之下,以一贯温文尔雅的语气微笑着向谢长缨颔首:“那么,今日之后,秣陵再会。”
      此刻日沉西山、暮云合璧,一角夕阳正颤巍巍地栖上了青黑的檐宇,于谢长缨的眼眸之中撒下镕金的碎光。
      她亦是微微扬眉,携着一以贯之的轻佻与散漫,笑着应道:“好,那便秣陵再会。”
      ——
      苏敬则与谢长缨再次踏入悬瓠官署时,最后一缕霞光早已隐没于城外的峰峦之下。在此值守的几名官吏皆是难掩惊讶之色,他们自各处起身迎来时,正听得一旁的莲花漏刻玎玲一响,原是已到了酉时正的时辰。
      为首的五官掾思索片刻,当先问道:“二位此时来官署,可是有什么突发之事?”
      “此话倒是我打算请教诸位的。”谢长缨笑了笑,“方才我见四方城门提早关闭,又见一人纵马入城,铠甲制式不似豫州官兵。不知诸位可知为何?”
      苏敬则此刻也恰到好处地附和了一句:“我也正是为此而来,不曾想正巧又遇上了谢公子。”
      “此事啊……”五官掾颔首,倒也并不避讳什么,直言答道,“是荆州牧自朗陵率军东行,正巧途经悬瓠。州牧想必是见悬瓠兵少将寡,便说服了陈长史,方才那军中的使者便是为此——”
      然而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听得官署门外一阵骚动,不多时便听得战马清啸停驻,继而有士兵急急地走上堂来,向着众人草草一行礼:“诸位,城北胡人乘着守备空虚生事,方才已在北门左近与城门卫交手。”
      谢长缨听罢,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而苏敬则的神色依旧从容不变。那五官掾却是一惊,急急追问道:“是何时的事?”
      “据末将在谯楼所见的漏刻标识,是半刻前。”
      “你的动作倒是很快,只是……”五官掾言及此处,无奈一叹,“这官署之中却也无兵可调,眼下州牧与陈长史想必仍在南城门处,你们只怕还需赶去那里禀报。”
      “南城门么……只是有些远了,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士兵长叹一声,复又拱手向几人道别,“既如此,末将即刻赶往南城门。”
      说罢,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又快步走出了官署。
      谢长缨富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回身对另几人笑道:“几位勿忧,我可召集谢氏之人先行往北城门一探。”
      五官掾微微一惊,继而疑惑道:“但下官听闻,谢公子此前刚刚将那数百人调往了城外扎营……”
      “无碍,只需一支信号烟花。”谢长缨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诸位若信得过我,不妨权且随意给个凭证,也免得城头的将士误伤了自己人。”
      “这自然是无妨。”五官掾连声应下,取过正堂案桌之上的令牌交与谢长缨,又道,“有劳谢公子,此去城北若步行约摸也需一刻钟的时辰,可需要下官为您备马?”
      谢长缨不着痕迹地与苏敬则遥遥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笑着回礼道:“多谢了。”
      五官掾见此,便忙不迭地将此事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令史牵了马行至堂下,向众人唱喏行礼。
      谢长缨适时地向着众人一揖,便转身匆匆走向堂外,临去时,却又是借着上马的动作微微侧首,向着苏敬则隐秘地点了点头:“情势紧迫,便容谢某暂且失礼告辞了。”
      苏敬则与一干官吏均是立于堂下,他虽已见得谢长缨的这番小动作,却不便再去回应,只是淡淡地望着对方策动缰绳,迎着门外幽浮的雾霭与云翳,向城北纵马而去。
      此刻残阳已坠、明月未升,城阙与郊野皆是笼于一片朦胧的雾色之中,若展眼四望,所见便皆是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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