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潜入

　　从远处望去，那座高脚屋的结构由底部向上延伸，与周遭一代的建筑相比独树一帜。乂禾通过小木桥来到门前，门铃声响后，来迎接她的是一位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一半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的那条米黄衬衣不知水洗了多少遍，反正乂禾从小到大见他穿过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师父。”
　　“乂禾，你怎么一大早想起来我这里？”长辈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女孩的语气诚恳且惆怅。
　　“当然！徒儿想要找我聊天，师父随时欢迎。”对方用微笑温暖地欢迎着女孩。
　　进到屋内后，乂禾习惯性地坐到了阳台上的小桌旁、静静地看着师父关门的背影。当乂禾再次叫出那个称呼时，她不禁地回想起了小时候在这座小房子里度过的时光。

　　“陈叔叔，我以后可以叫你师父吗？”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眨着忽闪的大眼睛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男子。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给我改名字呢？”
　　“因为我看故事书里，唐僧的徒儿们都叫他师父，而叔叔你教我本领，那按理说我也应该这样叫你。”
　　“你分析的好像没错。”年轻的陈久让一本正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这么说，你觉得我像唐僧？”
　　“师父像不像唐僧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当孙悟空，翻一个跟斗就能飞到十万八千里！”小乂禾顺势做出了一个起飞的姿势，并把她的那位师傅给逗笑了。
　　“好，那师父就祝你早日实现愿望！”
　　“谢谢师父！我们现在可以看星星了吗？”
　　“走，我们去看星星。”

　　这时，乂禾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支架上的天文望远镜上。打她记事以来，陈叔叔就一直是家里的老朋友，所以认识他是来到澍雨镇之前。可在她与母亲归乡后，却意外发现这位叔叔也来到了镇上定居。好像陈叔叔参与了当地一个庞大的建筑工程，而乂禾是偶然间听到大人们提起过此事。还记得那时，小乂禾经常缠着妈妈带她去叔叔家里做客，说是为了学习更多建筑方面的知识，实则是为了用望远镜看星星，而当时的莫念岚已经开始反对女儿接触天文。后来母亲还是发现了师傅偷偷给她开的天文学小灶，于是在之后的几年里她都没有再去过这间小屋。在乂禾的记忆里，师父说过，他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其实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在退休后，寻一安谧之处，住在一栋自己设计的小房子里。可现在仔细一想，那时候的他好像还没有到退休的年龄，却已经可以早早地实现愿望了。
　　“日出胭脂红，无雨便是风，今儿个又是一个雨天，我这老胳膊、老腿是受不住了！”陈久让望了一眼窗外的朝霞，随后坐在了乂禾的对面,“徒儿这次想和为师聊些什么？”
　　“师父，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乂禾不假思索，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喘气的机会。可那确是乂禾梦醒后，跟随内心迈出的第一步，她决定不再压抑自己，也不想再有疑惑。
　　“认识。”半晌后，乂禾终于听到了那个等待已久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他，是妈妈不让你和我说关于他的事情吗？”乂禾决定追问到底。
　　“这确实是一部分的原因，但具体的缘由你还是要问你母亲。”
　　“那你能和我说一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你的父亲是一个心胸宽广、热爱探索的人。他喜欢四处游历，记得年轻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就连你母亲也是他在一次旅行中认识的，而我和你父亲之所以能够聊到一起的原因……就是它。”师父指了指书桌旁的那副太阳系贴墙画。
　　“是天文。”乂禾试着回答。
　　“不止，是这无边无际的宇宙……”
　　这时，书桌上的红色固定座机响起，师父起身准备接听，同时说到：“这个时间，肯定是你妈妈。一大早起来发现女儿不见了，她应该急坏了。”

　　“喂？”男子拿起电话。
　　“陈久让！”因为对方音量过重，陈久让差一点就把刚刚凑到耳旁电话筒放回了原位，但那个年轻的女声继续问道：“乂禾放学是不是又跑到你家里了？”
　　“乂禾确实在我这里……”
　　“我就知道！”
　　“念岚，你放心我只给她讲了几个故事，没有在学什么……你不喜欢的。”
　　这时小乂禾接过师父手中的电话、帮他应付母亲，“妈妈，我们真的只是在读三海经，还讲到了舜王，这算历史课！”
　　“好吧，你读完早一点回家。”莫念岚挂断电话。

　　乂禾看着师父放下电话，心想这么多年以来还是一样的情景、相同的动作，可是他却苍老了许多。
　　“乂禾，我可以感受到你母亲也在尝试着放下，比如这次在电话里她并没有让你立刻回去的意思。但我觉得只有你才能让她彻底释怀，或许你应该亲自问一问她过去的事情。”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一趟。”乂禾起身，拜别师傅后准备离开。
　　“乂禾！”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她却忽然被叫住，“如果你妈妈同意，如果有机会的话，师父想带你去楚雄市，我认为你会对那里的文化园感兴趣的。”老人家对于女孩的离开有些不舍。
　　“好。”乂禾点头，随后说道：“师父，我想要谢谢你。你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避免了错过所能带来的遗憾。我想我可能已经在迷茫中确认了方向，接下来我要把兴趣寄托于梦想之上，将未来交付于理想。”
　　“好孩子，去吧！师父会一直支持你的。”陈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就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女孩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大自然的帷幔后。
　　师父的住宅处于学校与云间酒馆之间，所以母亲说的回家，其实是回酒馆。当大门打开时，乂禾在榕树下的老位置看到了妈妈。
　　“妈妈。”
　　“乂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等阿漠到了我们一起吃鲜花饼，我今天刚做的。”
　　“妈，我去师父家了。”乂禾试探。
　　“我知道。”莫念岚的视线从树枝上的几只小麻雀转向了女儿。
　　“你知道我问了他什么吗？”乂禾鼓起勇气，继续她们的对话。
　　“你想说就说。”莫念岚一向是喜欢有话直说的性格，于是这就成了她的口头禅。
　　“我问了他关于爸爸的事情，可是他说还是得你讲给我听。”
　　“那……你真的想知道吗？”莫念岚有些迟疑，她眼神放空了一会儿。
　　“嗯。”
　　半晌后，那位母亲说道：“我们最初就是在这个小镇上遇见的，你的父亲和你陈叔叔来这里旅行时身无分文，于是你姥姥、姥爷就收留了他们。你父亲当时是还说，那叫……穷游。”可能连莫念岚自己也没有发觉，但是她此刻的笑容温暖至极，“你父亲和我说他是学行星地理的，在游遍五湖四海后，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当时我不明白他口中的远方是什么，可是后来我理解了。”
　　“那后来呢？”
　　“我们相爱后，来到了大都市，在那里我找了一份工作，而你父亲也进入了一家研究所工作，那时你已经两岁左右了。因为他们的工作要求严格的保密并且非常忙碌，我几乎几个月才能见他一次，有一次他甚至将近一年没有回家。我是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工作，不仅待遇不好，还不能经常与家人见面。后来，我丢了工作，心情非常低落。当时我害怕没有能力照顾好你，也怨你父亲是个不懂得照顾家庭的男人。因为这些原因，有一天他回家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其实我做的也不对，我逼他放弃他的事业、选择另外一份工作……最后我们双方决定离婚。”此时莫念岚两眼通红，“你会不会怪妈妈让你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即使哽咽难言，她还是坚持把想要表达的一切说出来，“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固执、骄傲的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到什么，就会毫无顾虑地讲出来，也觉得自己的决定永远都是最正确、理智的。后来年纪大些，虽然成熟了不少，但是倔强的性格还是没有变，我知道这不是一名好母亲该有的品质……”在妈妈的眼泪落下前，乂禾扑到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是没变……”乂禾轻声在妈妈耳边呢喃，“你对我的爱也没有变。”
　　那日是周五，乂禾得知了一个妈妈隐藏多年的秘密，只因为作为一名母亲她不想失去女儿的爱，而作为一名妻子她希望丈夫可以和她共同面对生活中所带来的困境。几个月后的同一天，乂禾一放学就立刻跑去了酒馆。这次奥数比赛中，她所在的小组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于是她便迫不及待地想与母亲和兄长分享这一个好消息。宣布完喜讯后，乂禾在大榕树的一旁小坐，并仰望着那早已搭建好的鸟巢。这时，她的眼神与母亲极为神似。
　　那天那扇门再次打开，院内树下的是乂禾，而进门的是一位长相清秀、拉着一头深蓝色行李箱的陌生女子。
　　“请问你找谁？”
　　“我找杨漠然，他在这里吗？”
　　“在，我帮你去叫他。”
　　“好，谢谢你小妹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乂禾忽然转身。
　　“我叫语唯，他一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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