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潜入

　　乂禾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她可能是还在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个故事，又或者是内心深处仍有顾虑。半晌后，她终于决定动身。虽然乂禾没有说话，但是我好像可以通过她的眼睛看出她心中所想。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而且就算是心有恐惧，也要面对自己的宿命。就这样，她走向了洞内的另一个出口。随即，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里。
　　虽然一开始我跟上了乂禾，可那条隧道内一片漆黑，因此很快她便逃离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尽头在何方，陆地也因为碎石的存在而变得不平稳。在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我终于在远处看到了亮光。但越是靠近，光芒就越强烈，我艰难地追溯着它的源头，直到彻底投身于那片光海之中。
　　紧接着，在我眼前出现的则是如山似海的人群。接踵而来的行人让我无处落脚，在摸索前行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新空间内的右侧摆放了五张办公桌。最中间的那一张桌子上，一台红色的固定电话响起，铃声不断。很久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丝缝隙、摆脱了汹涌的人潮。当所有的障碍消失后，我认出了一排排座椅间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乂禾正在望着她对面火车轨道，它们犹如四架长梯，在空旷的地面上无限伸展。我随即抬头看向左上处的双面挂钟，发现那时刚好是正中午。
　　我走向乂禾，却发现一名中长发女生也正在朝她走近，我加快脚步，不想错过她们的对话。
　　“晓琪，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那一刻乂禾还是背对着我，但是她的声音已经足够让我想象她的脸上的差异。
　　“你不知道吗？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今天出发去宿舍，现在正在等车。”
　　“大学？你不是和我一样才高二吗？”
　　“乂禾，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不信你问其他人。”那名叫晓琪的女生将手伸向乂禾的额头，试了试她的体温。
　　这时，另一名看似与晓琪相熟的男孩正朝我们走来。
　　“程孜锡，你也上大学了？”乂禾连忙问。
　　“是呀，乂禾你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男孩自然地作答。
　　“我也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和平时不太一样，问题都要比我多了。”晓琪复议。
　　“你们都在这里呀！”这时五六名年轻人加入到我们当中。
　　“好巧呀，你们也在。” 程孜锡向其他人招手。
　　“这不是我们的学霸，江同学吗？为什么坐在这里，你的行李呢？”一名新来的男生言辞犀利。 “我……”乂禾好像说不出话，又或许她是被其他人的问题而打断。
　　“你怎么不说话呀？乂禾？”
　　“你到底考了什么学校？”
　　聚集人数越来越多，向乂禾提问的也不再少数，可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让我一名旁观者都不想在那里多留一秒，没想到乂禾既然还能坚持那么久！
　　“丁老师！”乂禾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名朝她迎面而来的光头。
　　“没想到今天三班的同学都在呀，真是热闹。”那位丁老师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学生们。
　　“老师您也要坐车吗？”一名马尾女孩礼貌地问。
　　“我是来送我妻子的，她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出差一段时间。”
　　“江同学，也在呀，很好！”他的语气似乎意味深长，就好像是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学生被记了一次大过，却还在偷偷地玩耍一般。
　　“乂禾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你这次考的这么样？”人群中一个声音再次将问题抛向了乂禾。
　　“你为什么不说话？”追问还在继续。
　　“是不是没有考好，觉得说出来没面子？”那个声音许是戳到了乂禾的痛楚，她迷茫、慌乱的表情上又平增了惆怅与忧郁。
　　“对呀对呀！”
　　“江同学，我没有在大家面前公开成绩已经是很给你留面子了，可是既然同学们都想知道，你就应该主动说出来。”我没有想到竟然会从一名教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丁老师都发话了，你还不说？”
　　“说吧！！！”
　　不知道是何缘故，那两个字在我的耳边不断延长，那个声音就像是被扩音器循环回放了一样，喋喋不休地刨根问底。
　　这时我注意到，乂禾通红的眼眶快要藏不住她的心事了，在那连续的打击下她一定是如坐针毡。最终，在某一刻，她终于决定开始宣泄自己对他们的恐惧以及厌恶，“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让我走！”
　　“你去哪里？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你们不要在逼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求求你们……我要离开！”
　　她失声痛哭，也努力挣扎，为的就是跳出自己已经陷入的禁锢。最后，乂禾成功冲出那道人形栅栏，跑向车轨反方向的大门，可她的身后却仍然叫声不断、质问不休。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千万双手掌在用力地拽着她，乂禾越是挣扎身后的力量就越强大。她很努力，非常努力，我是真的能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从室外透进来的白色强光也跟着消失了，面前又是那片熟悉的金黄稻田，我没有想过可以在这个季节看到最初的起点。那到底是什么？或许是之前那个世界的遗骸，又或者是乂禾心中的另外一个投影。
　　我跟着乂禾在稻穗间奔跑，我们不知方向也没有终点，更不知尽头在何处，但是我始终陪着她，因为这正是她所需要的。直到某一刻，当她筋疲力尽时，我见她忽然躺下。于是我也慢下脚步，想要再靠近她一些。乂禾的泪水已干，脸颊上留下了红晕。奋力奔跑后的她，试图调整急促的呼吸声。在那之后，乂禾安静了下来，她仰卧在地、望向山顶开始密集的乌云。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此刻我的内心也平静了许多。
　　那一幕，是她闭上了双眼，正在和我一样感受着大自然的音乐以及万千生命薄弱的气息。起风了，清脆的鸟鸣与稻穗之间的摩擦声如管弦繁奏。我见一群小蚂蚁正在疾速地奔往他们的巢穴，想要在大雨来临前将粮食送回家中。他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只需要坚持自己心中的使命就可以远离烦闷，或许这并不困难，或许我们也可以。
　　乌云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黑夜好像再次降临。一滴雨点落在了乂禾的左眼皮上，她缓缓睁开双目，沙沙细雨正在淅淅索索地落下。她低下头看着我，这可能是乂禾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为什么要有那么多毫无意义的顾虑？其实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做着自己在乎的事情就够了。我也可以……也可以像你样自由，是吗？小蚂蚁。”就如乂禾看着我那般，我也望了她许久，多久？我记不清了，一秒、一分又或者是一整夜。我只记得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洗净了污浊。
　　再后来，余灰散尽、天色渐蓝，东方鱼肚已去，玫红化为紫苏。浅灰、水蓝、淡红、橘黄，我仿佛看尽了七彩的色盘。我想乂禾应该终于找到了离开这里的路，我们分别的时刻已经来临。现在想来，其实白贺年在做出牺牲后找到了出路，而落华沿却因执迷不悟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出不去，只是因为将原本简单的一切想得过于复杂。原来，只要我愿意，起点也是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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