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这种微型摄像头，全福利院的女孩估计只有沈诗槐能认出来了，她曾在偷看的书里见过。同样的布娃娃，若是同样有女孩将它拆解，估计也只会傻傻的捏着那个黑色方块状的硬物，呢喃道：“什么东西？哥哥送的新玩具吗，还会发光耶，好有趣！”
　　这就是那帮进行地下交易的恶棍们，最想要达成的效果。

　　愚昧，愚昧她们，哪怕发现了线索，你也搞不懂真相。
　　况且......就算你知道这个是摄像头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不停有人在你耳边洗脑——这是正确的，哥哥叔叔们对你做的事都是正确的，那些结婚的夫妻也是这么干的啊！
　　你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在那一瞬间，除了浑身的冷汗，沈诗槐还有一个念头——
　　我要读书，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她小巧的掌心里，全是被肢解的娃娃躯体，破布，棉絮，线头，还有那个恐怖的黑色硬物。
　　当人在极度恐惧时，几乎是做不出任何反应的，无法流泪，无法呐喊，你只能感觉浑身僵硬，浑身像爬满蚂蚁一样，瑟瑟不安。
　　还有窒息，喘不上气。

　　血液凝固的呆板样。

　　这些布娃娃......从她在街头流浪，到被投资人看中送到福利院来，整整陪伴了她五年！！！
　　整整五年，她的一举一动、生活中各种小癖好都被人注视着、记录着！包括刚才的换衣。
　　有那么一瞬间，沈诗槐觉得自己死了。

　　因为书上描述，人死了就是会发凉，从脚底板，沿着血管一直发凉到你的大脑。

　　“......w..wo...a...”
　　她想说话，可说不出话来，只能无意义地发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
　　好像真的傻了。

　　几秒钟后，仲夏夜燥热的风吹进了屋内，然而这个过程对小诗槐来说，像过了一个世纪。
　　风很轻柔，卷起被抠得皱皱巴巴的破布与棉絮，向屋内飘洒。它们飞扬起来，竟然都变成了一张张铜绿色的冥币，小诗槐颤抖着捏起一张冥币，冥币正面印刻着她自己笑得正开怀的脸。
　　她就像被抽干了精气神那样，放在以往，这种诡异的东西她肯定拿了就扔，而如今，也只是轻飘飘的放下。

　　漫天冥币从天而降，连地府也在为她哭泣吗？
　　是啊，这间房都没有窗户，哪来燥热的风呢。

　　但这冥币好歹让她清醒了一下，约莫一两分钟后，她迅速认清了一个事实——娃娃监视的不止她，更是千千万万个同样被愚弄的女孩们。

　　小诗槐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推门朝着隔壁同住女孩的房间一个个敲去，敲门声之大，砸得哐哐作响。
　　她很急，真的很急，她要告诉所有女孩——娃娃里有摄像头！

　　诡异的是，她闹出那么大动静，敲了十几个门，竟然没有一间门回应她。人呢，人都不在房间里吗？
　　“开门，22开门啊，我有急事要告诉你！”，小诗槐急切敲着2号门，恨不得一巴掌把门拍碎，可是......没人开门。

　　就在她打算离开，去敲下一间门时，深邃的黑暗里伸出了一只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握住了她的肩。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1号，你在干嘛呢？”

　　“我......”

　　小诗槐僵硬回过头去，这男人的笑容她太熟悉了，就是这种阴狠的说话腔调，配上不怀好意、如狼似虎般饥渴的目光，在无数个深夜用挣脱不开的力道带给了她无数场噩梦。
　　伪君子，离开福利院去外面上学，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绅士姿态，一回到福利院，就暴露他属于野兽般的原始动物姿态。

　　令人作呕。

　　男人的眼光放肆地流露她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手里握着的黑色硬块上。
　　“小丫头，知道这是什么吗？”

　　该怎么回答，我要承认吗？
　　不能承认，他们不允许我们懂得比他们多，要装傻，一定要装傻。

　　“我......我不知道。”

　　“你他妈你不知道，你在这里喊什么？啊？！”
　　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女孩的脸上，接着又是好几记不收敛力道的脚：“我昨天就发现自己的书少了几本，他妈的小偷子，你这种劣种还配看书？”

　　别打了，好疼。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你光对不起有个屁用，跟我走，伺候好了这件事就放过你。”

　　“不！不行”，小诗槐害怕极了，一直在努力掰开男人拽她的手：“今晚已经有了哥哥约我。”

　　“哥哥？”
　　男人准备硬拉她走的动作停下了，居高临下俯视这小丫头，挤着三角眼，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你不跟我走，你怎么知道你的哥哥有没有在等你呢？”

　　“你...”，小诗槐不可置信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男人俯下身来，阴影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头皮发麻：“那里...可有好多哥哥在等你呢，不知道今晚约你的，是其中哪一位？”

　　这话已经很露骨了，再傻也能听出来他在讲什么。

　　小诗槐在发现摄像头时，心跳几乎快停了，而现在，她的心跳又重新鼓噪起来，狂跳不止。
　　她很害怕，很想逃，可后退了好几步，背后也只是贴上了冰冷的墙。

　　她们这种孤儿，没有避风港，无依无靠。
　　所以有很多女孩，成年后没文化没学历，为了生存，逼着自己在酒.肉.池.林里找一个个不靠谱、又肮脏的靠山。
　　谁不想活得光鲜亮丽啊，可她们生来就像赎罪，降临的那一瞬间，老天就没给她们做人的机会。

　　小诗槐经常发呆，走神，好几次麻木又疲倦地躺在床上，就会呆呆地想一个场景——
　　是一个医院的场景，产房门口一个新生婴儿哇哇哭啼，突然一个模糊的人影闯进来，生生掐死了这婴儿。护士们还没来得及报警，就见人影与婴儿，一同消散在了原地。

　　如果可以回溯时间，我愿意以这幅见过世界的姿态，去亲手扼杀出生的机会。

　　“不想去...求你了，放过我。”
　　小诗槐无助地哭泣，男人几乎是把她拖在地上行走，拖行出一条蜿蜒的血迹。小腿被走廊里的石头磨出了血，特意挑选的小裙子破洞重重。

　　在拐进拐角的一刹那，小诗槐模糊的泪眼，看见了刚才没来得及敲的7号房，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缝隙，一双平静的眼神在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切，无动于衷地看着女孩为了传递消息，替她们所有人逃过了一晚。
　　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关上了门。

　　幽暗走廊内，最后一丝光线也湮灭了。

　　“嘭——”
　　女孩被人粗暴地往地上一扔，紧接着是反锁门的声音。她不用抬头就能知道，这屋里堆满了人，不，可以说是堆满了男人。
　　小诗槐呆呆看着自己的脚尖前，不用细数，只粗略一看，就能知道起码有6、7个以上的男性。

　　而这屋内，只有她一个女孩。

　　未成年女孩。

　　“虎哥！可以啊你。”
　　一只胖手一拳锤上带小诗槐进来的男人肩膀：“知道我们最近在丢书，估计把书放在了显眼的位置，就等着这小丫头来偷呢。”

　　“啧，她不偷书我都没注意到她的监控，我的天，真带劲啊。”

　　原来......原来是故意的。
　　怪不得，那本新偷来的书上刚好就是介绍摄像机的内容。

　　他们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得手，让自己知道真相。
　　因为他们清楚我比大部分人都聪明，而这种聪明放在根本无能反抗的困境里，只会成为让我越来越痛苦的养料。
　　知道的越多，我越是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悲哀。

　　小诗槐这回是真的绝望了，她和这帮人斗智斗勇了三年多，放火烧院、向外界投信、企图用伪善感化有良知的哥哥、组织女孩们起义......什么方法她没试过？！她都试过，可每次的归宿都是这间暗不见光的屋子！
　　阳光福利院，讽刺的名字。

　　在被拖行的路上，她还尚且反抗，这回她双目空洞，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躺。
　　毫无生念，默默想：要不今晚他们下手狠点算了，直接弄死我吧。
　　好想结束这漫长、漫长到不见尽头的日子啊。

　　一旁正在谈笑风生的恶棍们，似乎发现了她格外消沉的状态。其中一个被叫“狼爷”的，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走过来，踢了踢躺在地上宛如尸体的女孩。
　　紧接着，小诗槐感觉头皮一阵刺痛，狼爷扯着她的头皮逼她跪坐起来。

　　“啪。”
　　一打照片洒在了小诗槐面前。

　　那些全是他们从监控里精心挑选的，刻意打印出来的“宝贝”。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狼爷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捏着几张角度特别奇葩的照片，按着小诗槐的头逼她看：“你看看，这个时候的你表情多漂亮啊，哟哟，还笑得开心呢。”

　　即便隔着昏暗的光线，小诗槐也能看清那数百张照片上——全是她的脸！
　　她平生第一次，厌恶自己的脸，厌恶到了极致！漂亮的脸是容易勾人犯罪，但这是主人的过错吗？即便有无数人喜欢这张脸，她自己都不会喜欢的。
　　奇葩的角度，古怪的表情，还有......

　　“啊——！”
　　小诗槐发疯般，把举到她面前的照片全打散了。然而还不行，他们多的是照片，打散了一些，他们就从头顶洋洋洒洒抛出更多！
　　海啸般的阴影笼罩了坐在照片中中央，被淹没的小小身影。那个身影发抖，哭泣，咆哮，撕扯，抱头痛哭，恨不得自挖双眼、自戳双目！
　　她更想，拿把刀毁了这张脸。

　　尤其是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快令她疯掉——
　　“虎哥，这张配这个视频，传暗网上去没？”
　　“传了，等钱下来少不了你的。”
　　“听说这小妮子挺火啊，点击量巨高吧？”
　　“榜一呢......”

　　我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可她说出的话，却是小心翼翼，又懦弱的：“可以...给我一支笔吗，求求你们。”

　　胖子扔了几只记号笔给她，黑、红、蓝色号都有，小诗槐只拿了红色的。
　　她颤抖掰开笔盖，掰了好久都掰不开，终于掰开后开始在照片上一条条划，打上无数个猩红醒目的“叉”，就在自己脸上。
　　指尖都被掐得发白，怀揣怨恨，与厌恶，厌恶这张生来就引人犯罪的脸。

　　张张照片被她划得七零八碎，撕得破烂不堪。
　　红笔印与刚落下来的泪混合在一起，湿润得像血。

　　“哈哈哈我就知道她要笔是干这个，看她趴在地上乱涂乱画的样子，像不像狗哈哈哈。”
　　“有什么用呢，这玩意我们多的是哈哈哈。”
　　“......”

　　放肆的嘲笑，滋养女孩心中恶之花的诞生。

　　那些投射到地上，高大的影子变得扭曲，扭曲得像地狱里张狂的魔鬼。
　　他们没注意到，此时夜已黑，窗外的圆月早就变成了一轮半残的红月。

　　真正的恶魔踏着仲夏夜的风而来，阴凉掩盖过燥热。当年被他们囚在这所福利院里的女孩，终是没被折磨死，却被折磨成了另一副模样。
　　杀不死我的，都将令我变强大。

　　包括帮曾经的自己复仇。

　　虎哥正要伸手去抓小诗槐的脚腕，却被一截苍白的手掐住了，红指甲深深嵌入，直让他的青筋爆开。

　　“你们说什么多的是？”
　　“是自己的遗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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