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恋爱脑

　　沈诗槐醒来就是一阵宿醉般的头晕目眩，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按以往情形，她会直接失眠到通宵。
　　印象中，依稀是红发女人在她身后念了什么咒语，又往她的太阳穴植入一根细长浅薄的丝线，丝线掠过她兴奋的海马体，一遍遍温柔安抚躁动不安的情绪，混沌不清中，沈诗槐睡了过去。
　　一夜清梦，没有梦魇般的垃圾堆后牵手，也没有校园里彻夜的争吵，一切就像无事发生过。

　　沈阙知道沈诗槐失眠的严重程度，那是种脑子沉重、困意层层上涌，但就是睡不着，一句句压抑在心底对自己的质问都会在深夜爆发，你刚想放空大脑，潜意识里的自我就逼着你听它说话、听它吵架——我恨死你了！生活明明在一点点变好，你却亲手把它掐碎！明明知道做那些事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可你还是做了！
　　你怎么还不死啊。

　　哦，你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这明明该是沈诗槐的心声，可沈阙一字一句咀嚼下来，竟是字字咬牙切齿、字字深恶痛疾。
　　就好像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

　　医院的病房里总是充斥淡淡的消毒水味，沈诗槐忍着吐意，急速往厕所奔去。厕所打光明亮，一大口浴缸放在里处，看着能装下两人。
　　镜子里的蓝发女孩终于在进入整容医院的第五天，样貌发生变化。原本柔和的线条奇异般棱角分明，立体得像西欧童话里长着双耳的精灵，一双桃花眼尾变得狭长、下垂。
　　沈诗槐撑在盥洗池边上的手不自觉抓紧。

　　有人从她的身后走上前，亲昵覆上紧绷的指节，在间隙暧昧摩擦，“满意吗？以后别人看你都要绕道走。”
　　沈诗槐抓住对方的食指指尖，狠狠掐出一道白印后，又面无表情看它恢复略微血色。

　　“你趁虚而入。”

　　“可不能这么说”，沈阙笑盈盈与镜子中不露神色的人对视：“我只是替你伤害过的那些人，用同样一种方式还了而已。”
　　沈诗槐作势要走，一把甩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不料被沈阙拽住手腕又拉回去，直直跌进柔软的怀里。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即便你整容了也不会死亡。”
　　“这个医院的死亡条件，不是整容。而你整容......的确可以改变人生。”

　　沈诗槐忍无可忍，用意念操纵塔罗牌在对方圈着她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痕，待沈阙吃痛放手后，她头也不回打开房门离去。
　　结果刚离开病房，就在四楼走廊的冰冷地板上撞见一具肥胖尸体。

　　胡婷不出意料死在了昨晚24点，与男白领一样，同是被抽皮剥筋而死，浑身的人.皮都被层层剥去，只留下粘腻的肉脂，骇目惊心。
　　此时，正对门的俞星刚好出来，两人中间隔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对视几秒，沈诗槐趁着目前走廊没人，走进了俞星房间。

　　“胡婷死的有蹊跷。”

　　待走进，俞星才发现面前的蓝发女孩变样了，他震惊得刚要开口打听，就被沈诗槐冷声制止：“别看我，说胡婷。”
　　俞星才不听她的，该调侃还是要调侃：“啧啧，要不是身高不对，我还以为面前的是沈阙呢。”

　　沈诗槐：......你再骂。

　　“胡婷确实和男白领差不多，24点准时被走廊内的怪物拉出房间。不同的是，男白领被扒皮是在走廊内现场直播的，而胡婷，她从房间里被拉出去就这样，已经剥.皮完成，血肉横飞。”
　　“知道她晚上必定出事，我在昨晚临睡前去过她的房间，但没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看。因为听屋内传来的声音，她貌似在洗澡——”

　　“但她没关门，从23时45分，一直到24点准时被拉出去，她的房门一直有条细小的缝隙，透着不甚明亮的灯光。”

　　听他这么说，沈诗槐仔细一想，她昨晚肯定是失眠到凌晨2、3点才睡着，因为知道会出事，所以特意没用塔罗牌静音。而在她昨晚清醒的时候，根本没听到走廊内任何声音，平日尸体狂欢的笑声也没有，更别提人被残忍杀害的尖叫声了。

　　“诶别走神，没说完呢。拉男白领出来的怪物都是走廊上套红绳的尸体，而拉胡婷出来的怪物，手上没有红绳。”

　　沈诗槐目光一凝：“你确定拉胡婷出来的也是走廊上的尸体？”
　　俞星摸着下巴仔细回忆：“应该是，脸上杂乱无章全是疤痕，一看就是毁容留下的。就算不是四楼走廊的怪物，也一定是这医院内的。”

　　于是两人开始了地毯式搜寻，从四楼搜到三楼，凡是见过尸体的地方，他们都挨个查看手腕上的红绳，但毫无所获。
　　所有尸体，恐怖的怪物，都象征性套上了红绳。

　　那昨晚拉胡婷出来的是谁？
　　如果胡婷在24点前就死了，特意没关紧的房门、浴室的水声就是在向俞星佐证，胡婷还活着。但实际上，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抛尸，伪造不在场证明。

　　搜寻一圈无果，沈诗槐回四楼敲了敲柏淞房门，柏淞昨晚昏迷就是自己送回来的，她绝对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才昏迷。
　　柏淞睡眼惺忪打开门，吓一跳：“魔鬼！怎么就你来了，沈姐姐呢？！”

　　沈诗槐：“......我是沈诗槐。”
　　沈诗槐的脸也没被完全整容，只是略有调整，怎么那么多人把她认成沈阙？

　　询问一阵，柏淞捂着脑袋，好看的眉梢紧紧蹙起：“我想不起来了，昨晚...我不记得昏迷前发生什么了，只觉得脑子里有根针在搅，很痛，我就晕过去了。”
　　沈诗槐：“你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柏淞：“好像是院长，不不，应该是那个疤痕女孩。”

　　整容成功的疤痕女孩。

　　沈诗槐知道多半问不出什么，两人决定先下楼吃早饭。离开四楼时，胡娉刚好出门，看见妹妹的尸体，她目光呆愣两三分钟后，突然跌倒在地，整个人蜷缩一圈，嚎啕大哭。
　　柏淞出于怜悯，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叹口气：“没想到她们姐妹感情那么深，我经常看到胡娉欺负她妹，还以为两人是从小扯头花长大的，合不来呢。”

　　沈诗槐看着瓷砖地板上倒映的脸，在走神，习惯性来了句：“人都是这样，离开了才懂得珍惜。”
　　柏淞：“啊？是这个原理么......”

　　......

　　早饭，一直到直播时，胡娉还在哭，看起来悲痛欲绝。
　　张云把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安慰，无非是什么‘没了妹妹还有我呢’、‘你不是经常吃她的醋，这回再没人跟你抢亲亲老公了。’
　　以前这招对胡娉特别有用，胡娉就喜欢这种两人甜腻到无厘头的恋爱感觉。可今天却不同，张云把以往泡妹的招数全用上了，结果胡娉无动于衷，还是哭，甚至......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恶心来。

　　张云：？
　　张云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仔细一想，娉娉是不可能恶心我的。果然，还是妹妹死亡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打击太大。
　　看着往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朋友突然硬气起来，张云肉眼可见开始兴奋，他喜欢挑战感，就跟他喜欢征服御姐是一个道理。

　　于是他来劲了，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安抚好女友的心伤，展现男人魅力。
　　几乎一整天黏着胡娉，形影不离。

　　柏淞看着他们，估计是被勾起失恋往事，面色古怪，沈诗槐以为她又难过了，打算开口安慰，就听柏淞解释：“看着他们我感觉恋爱好像也没那么美好，尤其是男人，貌似有点......”
　　沈诗槐从善如流回答：“垃圾。”
　　柏淞：......嗯。

　　直播时院长又弄了一个花活，要她们的咨询师和她们一起直播。
　　于是直播间内从前几天的网暴，转变成精分现场。同一个账号id，刚夸咨询师多么漂亮、人缘多么好、又被多少人喜爱，结果一扭头，就骂玩家们丑陋、愚蠢、没人爱......
　　明明昨晚都整过容，如今样貌也与咨询师相差无几，可评论依旧是两极分化。

　　经历前三天铺天盖地的言语谩骂，大家心理素质都提高一个档次，本来能对舆论无动于衷的眼睛，在看到强烈对比后，又开始嫉妒地红眼。
　　明明都整容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只有一人的直播间，没有谩骂与嘲讽，只有夸她和咨询师是双生花的刷屏弹幕——胡娉。
　　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沈诗槐看着弹幕上成分不明的观众，对沈阙嚷嚷着‘姐姐，我是你的狗！’、‘锌铜铁铜硫酸铜，我是女铜’、‘谁家的alpha老婆跑出来了’......
　　再看看自己的，‘姬达没响，一眼鉴直’、‘哪个总裁的娇妻跑出来了’、‘古早的清纯白莲恶毒女配脸’......
　　沈诗槐竟然看着看着笑起来了，轻松愉悦的笑，她确实因为长相经常被人认为是直女，可她也不是深柜，明明就没有柜门。

　　所以还是不要以貌取人。

　　笑了会沈诗槐就静下来，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少这么开怀过了。她脾气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得上算好。在最受周围人喜爱的那段时光里，开她玩笑的数不胜数，同学、老师、过路人，有时你能分明有几个人的玩笑是夹杂恶意与讽刺的，但沈诗槐不在意，她觉得被人骂、被人黑红也算是一种关注。
　　口碑好坏无所谓，我只想被人看到。
　　只要在意的人别用这种话术伤害我就好。

　　那时的沈诗槐真心觉得爱能抵御一切，即便你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我多么心机、多么蠢坏，但你还是会爱上我的吧？我都对你那么好了，不生气不发脾气，甚至从不忤逆你。
　　在她上一任女友受不了她的性格后，对沈诗槐说：“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因为你清晰知道自己阴毒的本性，所以拼命对我好，就为了用道德上的‘回报’留住我，不在意另一人感受的，不叫爱。”

　　“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从小缺失的虚荣心。”

　　沈诗槐像是回到了小时那般，坐在转椅上晃动双腿，她歪歪头，天真地问沈阙：“你一直想杀我，也是因为觉得我太坏、所以要为民除害吗？”
　　沈阙拿着本医学书，漫不经心翻着：“我没有那么高的道德，从不因好坏去杀一个人，更何况认识复杂的，存在的只有灰色地带。”
　　“我只杀自己的仇人，同样不看好坏，即使那是个救世主。”

　　“但是”，沈阙淡淡掀起眼皮，望进女孩眼里：“如果是对你，我可能真是因为太坏，才想杀你。”
　　沈诗槐感兴趣问：“我也伤害过你？”
　　沈阙语焉不详，意味不明：“从你诞生开始，就一直在伤害我。”

　　从我诞生开始，就一直伤害你。
　　那你还在我平行时空的尸体上放玫瑰花，甚至精心保存我的容颜、尸身。

　　从我诞生开始？
　　从我诞生开始，便独自一人照顾历代的星辰。

　　从我诞生开始，我便只彻头彻尾针对过我自己。

　　当着几千万个鬼观众的面，沈诗槐懒洋洋趴在桌上，往沈阙鼻尖不断凑近，她的眼神像是盛满一汪悠长而遥远的河，里面存放许多不知名的情绪，连同自己不知名的语气：“沈阙，容貌可以更改千千万万次，但那永远是面具。”
　　“你所经历过的都早已深深烙印进灵魂，换多少张皮，都摆脱不掉的。”

　　沈阙翻书的手停了：“你想说什么？”
　　沈诗槐浅浅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听闻胡娉直播间的反常，沈诗槐特意在午饭时多加留意。
　　胡娉心情貌似很好，早晨哭花的泪痕都没有了，她在直播间接受了一波热情的赞扬，夸她瘦，夸她漂亮，夸她不比隔壁沈诗槐的咨询师差多少。
　　她此刻雀跃地眼神中都掩藏不住星光，就像一颗从没得过糖的孩子。她夹菜的手从沈诗槐面前一闪而过，纤瘦白嫩的手腕，甚至能看见薄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还有因过瘦而凸出来的骨节。

　　不对，哪里不对。
　　沈诗槐将口中的芥末青菜细嚼慢咽，胡娉平日应该没少受过夸奖，至于这么高兴？

　　不止这点反常，还有一个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那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飘得太快，沈诗槐没抓住。

　　今天怪事很多，她们拿着赢利一般般的钱，去给三楼的病患交差，病患今天竟出奇地同意她们可以赊账，明天赚够钱再来交差。
　　它怎么知道我们明天一定可以赚够钱？

　　不仅这件怪事，死去的男女白领负责的病患，竟然有脸了！还活了，有响亮的心跳声。
　　而它们的脸，正是死去的男女白领的脸，栩栩如生，就像两人重新活过来一样。它们离开了医院，临走前对院长频频鞠躬。

　　今早下楼时，沈诗槐特意去了趟电梯，电梯还是没开，负一楼依旧无法到达。
　　没有办法，她和俞星打算硬闯，因为今晚就要给院长还贷，他们根本没钱。
　　电梯是在电梯井中，靠着机械绳索上下运行的，换而言之，他们只需要把电梯地板打穿，就能跃入电梯井中，攀爬在青苔布满的井壁之上，就能找到负一楼的入口。

　　他们还联系到了古装女子，三人都是通灵者，拿着各自保命的能力去探寻负一楼再好不过。
　　沈诗槐犹豫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带上柏淞。她基本可以确定，柏淞的命是与自己连在一起的，虽然两人不会同死，但柏淞出了什么事，沈诗槐大概率会被反噬。
　　而她今晚要下电梯井，留柏淞一人在医院......

　　出事了怎么办，胡娉古怪，张云猥琐，都不是什么好人。

　　摩擦塔罗牌的手在随着思绪一松一放，沈诗槐特意去找沈阙套了点信息，包括xxx牌有什么用处，xxx牌是什么威力。虽不能达到沈阙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沈诗槐觉得，她保个人应该是可以的。
　　把柏淞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好过确认不到她安全的抓心挠肺。

　　电梯口沾满灰尘与蜘蛛网的破烂扫帚被人一脚踢开，俞星嫌弃地跺跺脚：“咦，人家鞋都脏了。”
　　柏淞实在忍不住问道：“哥哥，你好，我礼貌询问一下，你......”
　　俞星耸耸肩，摊手无所谓：“我是gay啊，看不出来吗？”

　　柏淞：......
　　她此时左边站着沈诗槐，右边站着俞星，古装女子习惯跟在人后面。
　　这个被同.性.恋包围的世界。

　　俞星挑挑眉，凑近柏淞揶揄道：“看你这么黏着你沈姐姐，你是什么？你是女.同~？”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柏淞犹豫一会：“不，我不是。”
　　“......我是厌男的直女。”

　　俞星：“？这是什么成分？”

　　沈诗槐也想问，柏淞这是什么成分。
　　柏淞今早问她，自己好像对男的不感兴趣了，沈诗槐还以为自己带偏了一个良家女孩，给人养成女.同了，结果柏淞反问她，喜欢女生是什么感觉？
　　柏淞也不厌女，相反，她跟自己身边的女孩子相处的都很好，会互帮互助，会熬夜说心事吐槽生活，但就是无法产生世人所说的，蓬勃的、热烈的、有性.冲动的感觉。
　　可在上一段感情失败后，她越来越觉得女孩子太美好了，温柔，贴心，周到，细腻。懂你，知你，永远照顾你敏感的小情绪。

　　但柏淞还是体会不到爱恋的感觉，那是一种友达以上，却永远无法抵达恋人已满的感觉。
　　就仿佛，身边只需要好朋友就够了，爱情也不是必需品。

　　所以她很好奇问了沈诗槐，爱上女生是什么感觉？我喜欢女生，也喜欢给她们投喂小零食。
　　沈诗槐只高深莫测问了一句：“《甄嬛传》看过吗？”
　　柏淞点点头，她觉得那根本不是争宠宫斗，更像职场剧。

　　沈诗槐说：“我磕安陵容和甄嬛。”
　　柏淞：“？？？啊？不该是沈眉庄和甄嬛吗！”

　　回到电梯间，沈诗槐问另外两位通灵者有没有攻击性武器，例如把电梯地板砸个大洞。
　　然后俞星默默拿出手术刀，对着中心的地板狂砍几下，连几块铁屑都没刮蹭下来。古装女子试探性拿出自己的白绫，也对着地板抽几下，然后白绫像面条一样软了。
　　沈诗槐：......还得自己上。

　　她正要拿出一张正位宝剑牌，就见柏淞在门外好奇张望，一个酿跄挤进狭小的电梯间，突然，柏淞双眼睁大了。
　　电梯间似乎是陈年老旧，承受不了这么多人，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电子荧光一闪一闪，像接触不良。发霉的味道飘来，比消毒水还难闻。
　　柏淞站在电梯门沿上，脸色惊恐，哆哆嗦嗦抬起一指，颤抖指向楼层按钮——

　　“负一楼，不是亮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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