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江一桃回家之后又接着睡觉，大约睡到午后，脑袋才彻底清醒过来。

　　也差不多到了要去医院的时间。

　　她出发之前给林渊发了一张精神饱满的自拍，然后说“我现在已经充电完成，可以正常执行任务了。”

　　林渊回了一个“好”，几分钟后也发来一张他和客户在餐桌上的合照，“我这边也大功告成，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就可以补看发布会直播了。”

　　江一桃放大了那张合照，虽然照片里有好几个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渊，也看到他身边那个笑容放肆的中年男人。一副不招人喜欢的刻薄五官。

　　“这是你上次说的那个难搞的客户吗？”
　　“是他。”

　　江一桃发来一个带刀的表情，林渊也难得回复了一个黄豆脸之外的猫猫笑哭。

　　“阿渊很棒，亲一个”
　　“等我回来慢慢亲。”

　　.

　　市中心医院。

　　江一桃刚从医院门口下了出租车，就给唐叔打电话。唐叔和陈妈应该早就已经在医院收拾东西了，如果他们已经打算出来，她就在门口等着。

　　但是直到她走到住院部大楼门口，也没等到唐叔接起电话。可能是在忙着收拾，没空接听。

　　虽然没接通唐叔的电话，但她看到了大楼底下抽烟的Luna。

　　她靠着的那颗银杏树已经黄了，和她身上穿着的驼色长衫是一个色调的。今天她没穿帅气的皮裤，而是一条朴素的牛仔裤，但那双橙色坡跟皮鞋依然沿袭了她帅气的风格——鞋跟就有十厘米以上。

　　就在这双恨天高的坡跟皮鞋旁边，躺着一地烟头。有的燃到屁股跟，有的只燃了一半，但是数量之多是江一桃第一次见。应该……不都是Luna抽的吧。

　　她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把打火机夹在几个手指中间来回旋转玩弄。

　　“哟！Luna！”江一桃跟她打招呼，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草坪上放着两个棕褐色的文件袋。

　　江一桃来了一会儿，Luna的眼神才聚焦到她身上，然后丢掉手里的烟，任它在鞋底碾灭。

　　“林渊没来吗？”
　　“阿渊出差去了呀！Luna你不知道吗？”
　　“哦。对。”

　　Luna的魂魄随着她合上打火机机盖的瞬间归位。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凝上一层冰霜，她把打火机收进口袋里，捡起草坪上的文件袋。

　　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她叫住已经走上楼梯的江一桃。

　　“小桃，别上去了。人已经送到太平间了。”
　　“那我们去太平间。”江一桃回头，从台阶上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说谁？”

　　Luna握住了江一桃的手腕，盯住她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小桃，你知道我的意思。”

　　江一桃忽然有了想要挣脱那双手的冲动，她猛地摇头，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但是始终没有把“我不知道”这几个字说出口。

　　Luna松开江一桃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安抚似的把她脑袋摁在自己肩上。文件袋被压在她的手臂和江一桃的腰肢中间，压出一条蜿蜒的痕迹。

　　“林羡平已经死了。”

　　Luna的声音一点感情都没有，平静得像人工湖的死水，可是这声音传到江一桃耳朵里更像刺耳的雷。

　　江一桃靠在Luna肩膀上来缓释雷鸣轰耳的余热，但是她不知道这只是烽火台燃起的第一缕狼烟。

　　“什么时候的事情？”江一桃的理智还在。
　　“今天12：08分，医生正式宣布死亡。”

　　“阿渊还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的话，是不可能让江一桃过来医院的。
　　“还没有人通知林渊。但他应该已经发觉了。”

　　“外公怎么会？不是说上个月做过手术了吗？手术还很顺利……”
　　“那是骗你们的。他早就没救了。”

　　两个人在大楼旁边的草坪上就地坐下。Luna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讲给江一桃听。

　　一年前，Luna收到来自林羡平的邮寄包裹。里面装着“一把钥匙”，和境外保险柜的号码。她以为又是一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下行动，到了境外打开保险柜却发现，里面存着满箱的金条和一封手写信。

　　到现在Luna跟江一桃谈话的时候，她还没有打开那封手写信，但这封信现在就揣在她手拿着的文件袋里。

　　她没动那些金条，只带走了手写信。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林羡平要说法。

　　恰好遇到也在林家大宅质问林羡平的唐临。唐临也收到了“一把钥匙”，但他的那把钥匙是打开某商圈高级饭店的钥匙。

　　林羡平告诉他们说，这些是他们的酬劳。他需要唐临和Luna配合他演一场戏。然后他就拿出了那张胃癌晚期的确诊报告。

　　按照林羡平的说法，他们并不需要在林渊面前说谎演戏，只需要“不对林渊说出全部事实”。

　　而他的理由，“就当我这个老头子还没想好怎么跟他道别吧”。这个“怎么跟他道别”一想就是一整年，想到他离开，都没有见到林渊最后一面。

　　不过，也好，这不就是他希望的吗？他再也不用跟自己亲爱的外孙亲口道别了。

　　Luna说完以后，把两个文件袋中的一个递到江一桃手里，“这是林羡平的遗嘱，你应该看看。”

　　江一桃接过那个棕褐色的庞然大物，轻轻绕开旋钮上的细绳，取出里面装订整齐的几张纸。比她想的要轻薄。

　　里面提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大约就是把他全部的房产和在每个公司的股份都列了一遍，然后指明这些东西都由林渊继承。江一桃想，这些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林羡平的几个兄弟也都不在世了，而他兄弟的孩子跟他的关系又不是很大，林氏也早早把该分的东西分给了他们。

　　直到江一桃翻到最后一页。硕大的A4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遗嘱人林羡平证明，江一桃是遗嘱人之女林栀与梁曼泽唯一的女儿，享有与遗嘱人（养）外孙林渊同等的继承权。”

　　江一桃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张纸从遗嘱上扯下来。然后她才想到，“阿渊知道吗？”

　　Luna点点头，“除了你自己，我们都知道。”

　　一段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海里窜出来。那是在超市的电梯前面，一个中年男人对着她喊“林栀小姐”。后来她在林羡平的病房看到这个男人，林渊向她介绍说这是唐临唐叔。

　　跟这些回忆相互碰撞的还有她满脑子的“林栀是谁？”“梁曼泽又是谁？”。

　　江一桃用指尖捻了一下这张孤零零的证明，还是把这张纸和遗嘱一起放回了文件袋里。现在抽走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反正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文件袋里除了遗嘱，还有一些林栀的资料，她取出这些资料，一页页翻阅过去。基本都是简报和信件的影印。

　　“小桃，你现在也许会有疑问。但我们的疑问并不比你少。林羡平在看到你的照片之后，就让我去查林栀的资料。只可惜林栀因为参与过境外军方的研究，资料已经全部被抹掉。而她又英年早逝，能查到的东西非常少。而这个梁曼泽我和唐临都不认识，林羡平也没有留下任何别的线索。”

　　“Luna，你猜怎么着？我现在看着这两个可能是我父母的名字，一点好奇都没有。他们是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从来没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而且按照你的说法我很有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了。这个梁曼泽就算还在世，应该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突然冒出一个女儿来。

　　“不过，外公既然已经知道林渊不是林家的孩子，他应该也有调查林渊的亲生父母吧？”

　　Luna再一次被江一桃的聪明震惊到。她把第二个文件袋交给江一桃。

　　江一桃接过文件袋，一边解释，“外公那么喜欢阿渊，肯定很害怕有人来跟他抢阿渊，所以估计在他知道阿渊的身世之后就开始调查了。”

　　“这里是林渊亲生父母的资料。林渊是地震遗孤。他们全家是海丁市人。亲生父母都是考古队的成员，他的父母在一次西南考古任务中双双殉职。那个时候林渊才三岁。”

　　江一桃打开文件袋，抽出几份资料开始看，“他三岁就被送到孤儿院了？家里没有其他的亲人吗？”她看了几页就立刻得出结论，“双亲都是独生子女，在那个年代还蛮罕见的。哦，也不算是独生子女，他父亲居然也是遗孤？！”

　　“小桃，我和老唐决定把这些文件交给你，也是相信你能帮林渊度过这一关。不管你最后决定是否给他看，我们都支持你。”

　　江一桃一边翻看这些履历一边感慨，他父母的人生也好事业也好爱情也好，随便挑一件都是能够写进小说的水平。如果他们还健在，一样能培养出一个这样优秀的林渊。或者一个不一样优秀的林渊。

　　江一桃把白色纸张中一个泛黄的信封挑拣出来，这应该就是Luna刚才说的林羡平的手写信，她把信封递给Luna。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能替林渊做任何决定。这些东西我都会交给他，看不看由他自己决定。倒是你，也看看外公给你留了什么吧！”江一桃知道Luna也需要有人推一把，“你就不好奇，万一信里写着金条是留给林渊的呢？”

　　Luna听着江一桃的话竟然笑出声来，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脸竟然有些僵硬。她把即将收入口袋的信封重新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撕开了上面的口子。

　　展开那张白纸。上面其实只写了一句话：“带着你的爱人去能接受你们的国家吧，这是我欠你的自由。”

　　江一桃偷瞄到了纸上的话，“其实林羡平这个老头还挺可爱的吧，他送了唐叔梦寐以求的饭店，送了你朝思暮想的自由，也送了阿渊飞黄腾达的野心。他了解你们每个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我可能跟他接触的时间最短，你们了解的那个林氏巨头我都不了解，我只知道这个老头在驾鹤西去的时候做了一堆温柔的事情，那我就觉得这个老头挺好的，他是我亲外公挺让我开心的。”

　　那张微微泛黄的米黄色纸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了一滴湿迹，紧接着就有好几处都被沾湿。江一桃这才反应过来是下雨了。她拉着Luna一起躲到住院部的屋檐底下。

　　“Luna我们去找你的小女朋友逛街吧？如果你不嫌我这个电灯泡的话，晚饭聊之后去哪个国家也可以叫上我！”

　　伤心的时候去找你的爱人吧，和她一起面向未来就能抵御这些悲伤。

　　Luna再次抱住江一桃，任手里被雨水打湿的纸张又被凉风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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