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唐蓝等林渊拿了画走掉，才上前跟詹老师寒暄。

　　在等待的间隙里，她一直默默看着老师和林渊对话。看着眼前这个苍老到有些陌生的老人，他拿画的动作蹒跚，手腕上的皮肤褶皱和青筋纵横交错，衣服还是早几年的风格，只是洗得很旧。

　　还有了戴老花镜的习惯。目送林渊走掉的之后，老师把眼镜摘下来看沉默不语的她。她分不清那样的打量，究竟是想把这个人的存在刻在脑海里，还是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的存在。

　　她正要介绍自己，却被对方抢占先机。

　　“小蓝很久没来过了。”老人看着她，皱纹遍布的脸上两只眼睛依旧明亮。那种慈祥的明亮就和昏暗房间里的小灯泡一样，温和地照亮。

　　唐蓝看着那双眼睛，从里面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力量。她知道，老师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灯，也是很多人的灯。

　　“是的。我来之前都对‘您会记得我’这件事，不抱期望了。”

　　“小蓝每次来见我都带着问题过来，我是一直觉得，你不来见我不是坏事。只是我这里有一些小朋友，慕你的名而来，他们让我有机会看到你这两年的作品。”

　　詹老伸手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大部头，随意翻开一页。

　　唐蓝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本是她插画的书。除此之外，她这才注意到，詹老抽书的书堆里还有好几本她的画集，甚至桌上放着她做插画的好几本书，只是和很多其他绘画书混在一起，一眼很难发现。

　　唐蓝不忍直视地合上了那本大部头，“对不起，老师。”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知道贝多芬失聪之后为什么还继续创作乐曲吗？”

　　老人睿智的目光落在她扣住书封的手指上。

　　唐蓝摇摇头。

　　詹老微微一笑，“只有贝多芬自己知道。”他用食指关节轻轻敲击书封，“既然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你想创作的东西，那就去画你真正想画的。”

　　“老师，不是我不想画，而是我画不出来。你知道，我原来是画油画的，但是我再也用不了调色盘了。”

　　“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我教你们的太少，现在我觉得我教你们的太多。小蓝，你不该被形式局限，忘掉我教你的技法吧。你现在看到的世界已经跟我们不同了。你可以用你的本领，把我们带到你的世界里去。”

　　“老师您过谦了，您培养出了非常多优秀的青年画家。如今在国内任教和办展的十之五六出自您的门下。”

　　“不是我培养的你们，只是我詹某人有幸遇到天才的你们，绘画这种创作的事情跟旁人都是没有关系的，你们愿意叫我一声‘老师’才是你们过谦。”

　　唐蓝喝了一口茶，她没有搭腔，是在想老师刚才的一番话。

　　“对了，老头子年纪大了，我刚想起来，好几年前有个年轻人放了一幅画在我这里，让我给他装裱，那幅画的画框我创作了很久，不过我做完之后，那个年轻人也一直没有来取。我想你该看看这幅画。”詹老说着，起身要去后面仓库。

　　唐蓝也起身搀扶他，跟他同去。

　　看到那面墙壁的时候，唐蓝整个人愣住，仓库的那面墙壁上只挂了一幅画，1.5米的画布上几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色颜料，好几种灰度的颜色掺杂在一起，像是从画布背后炸开的颜料炸弹，干了之后的纹理又崎岖又丑陋。

　　是她所熟悉的崎岖和丑陋。虽然她已经忘记自己往那张画布上丢过什么颜色的颜料，但她记得那个绝望的瞬间，如鲠在喉。

　　在这几大片颜料的下面，两个黑色的小人相互支撑着。稍微高大一些的小人背抵大片颜料，把另一个小人护在臂弯里。而这个矮小的小人趴伏在地上手里拿着画笔，画一片星空。

　　唐蓝看到星空的时候，眼眶已经湿润，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触了一下那个背抵颜料的小人，眼泪就掉在收回来的手背上。

　　.

　　回到家，林渊并没有看到江一桃的身影。游戏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整齐摆放在客厅茶几上。

　　林渊回想了一下，江一桃的书友见面会安排的这周末，也许她想提前准备一下。这时江一桃的微信发来，“阿渊，今天下班不用来接我，我去见一个书粉了。”下一条紧跟着一个定位。

　　此时，江一桃正在青塘市某知名日料店的隔间里等人。

　　江一桃那本以林渊为原型的无限流冒险小说已经签约出版，群里几个VIP级的粉丝和她一样早早拿到了样书，原本安排这周末的书友见面会。

　　一位id为“头号迷妹”的粉丝私信江一桃说，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但她又很想见桃夭大大一面，所以约江一桃出来单独见面。

　　为此“头号迷妹”特地从南冀市来到青塘市，还预定了低消极其奢侈的日料店。江一桃坐在榻榻米上忍不住张望四周。

　　这个隔间有两个门，除了从店内进来的门，另一扇门微微拉开可以看到店外的风景。灯光照应的假山、流水和惊鹿——盛水的竹子相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回廊里隐隐回声。

　　真的很日式了。

　　江一桃和这个“头号迷妹”其实并不熟，她在群里从来不发言，但是每个加更或者粉丝联动的小活动她都有参与，文后的打赏也是毫不吝啬。

　　桃之夭夭的小说在网站火起来之后，原先那个500人的迷妹群早就不够装了，“头号迷妹”就是2群里的一个VIP读者。而只有1群少部分读者还知道桃夭和林渊的关系，后来的读者基本都是不知道的。

　　江一桃倒是不在乎这个，反正这些粉丝对主角林渊的热爱能给她打赏就行。粉丝群体壮大之后，打赏金额跟林渊旗鼓相当的人物就出现了。“头号迷妹”就是其中一个，她是少次多量的类型，每次一出现就是大额打赏。

　　如今又说不方便在公众露面，江一桃想这位不太空闲又多金的粉丝十有八九是个明星了。

　　这边想着，包厢外忽然响起了谈话声。

　　“贺老师，我不明白，您为了林总的同人书都能来这儿，见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偏偏那么容易就……放弃把他从那个普通的小女孩手里抢回来？”

　　“她不是陌生人。她是桃夭大大。”

　　江一桃很快就辨认出了贺臻的声音，说话声是从外面的回廊而非店里的走廊传来的，停车场在回廊后面的方向，所以从停车场出来的客人都会从回廊经过。

　　江一桃本来没兴趣听他们的对话，但贺臻接下来的话让她无法忽视。

　　“你以为我是输给那个小丫头么？呵！”

　　贺臻的这一声冷笑让江一桃怀疑她是否听错，于是她悄悄逼近敞开的门缝，试图看清回廊上对话的人，只能看到两人大概的着装，一个穿着t恤和短裙，另一个穿着丝质藕粉连衣长裙。

　　“林渊当年用陆嫤婳来拒绝我，我认了。论家庭背景、学识才华、美貌气质，我都比不上陆嫤婳。但这次我只是不再喜欢那个‘沉迷养成’的林渊了。说到底，他也只是喜欢养成一个普通女孩罢了。这个江一桃和当年的我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有区别啊！她可没有您漂亮。”

　　两人已经朝这边走来，江一桃从门边离开。

　　她才不是被林渊养成的小女孩！江一桃靠在门框边缘，有片刻的气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贺臻的想法既否定了江一桃，又否定了林渊，最后也否定了她自己。

　　这么一想，又觉得贺臻有些可怜，对喜欢的人的认知还停留在三年前并不是她的问题，但不愿花时间去重新认识林渊就急于否定自己，其实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林渊不是贺臻说的那种沉迷养成的人，贺臻也不是处处不如Jassica。

　　但江一桃被说凭借林渊上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江一桃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能总让大家对林渊的眼光产生误解。她原先是为了省下房租减轻债务负担，才决定利用林渊这条捷径，是否现在她过于依赖林渊了？

　　或许她应该试着离开林渊，去独立发展自己……江一桃还在沉思，隔间门忽然被人推开。

　　藕粉色的长裙最先印入眼帘。江一桃向上看时，来人正摘掉墨镜和口罩，刚好撞上对方那双惊讶的双眼。

　　来人是贺臻。

　　江一桃眼里的惊讶并不比贺臻眼里的少。你花大价钱宴请的桃夭大大正是被你不齿的普通小女孩。不知道贺臻心里此刻又是一番什么滋味呢？

　　“啊！原来贺老师就是我的头号迷妹啊！”江一桃站起身来迎贺臻。

　　贺臻一眨眼隐去了眼里的讶然，只留下崇敬，“没想到小桃你就是桃之夭夭。”还刻意堆上了笑意。

　　这时，门再度被推开。

　　t恤短裙探进来半个身子，递给贺臻样书和签字笔，却在目光触及到江一桃的时候，动作一顿，她心虚地看向贺臻。贺臻朝她点点头，“给我吧。”接过书和笔就顺手关上了门。

　　贺臻转过头对江一桃微笑，“我就说，像桃夭大大这么了解林渊的人一定是林渊身边的人。没想到小桃这么厉害！又能写游戏策划又能写书。”她说着，把书放在小桌上坐下，手摁着笔和书。

　　江一桃热情地把贺臻面前的书推到自己手边，“既然贺老师跟我这么有缘，那就别跟我客气。”拿起那支笔在书扉页龙飞凤舞地写上几个字，然后合上封面推回去。

　　贺臻只接过摆在旁边，甚至没有看一眼。

　　“我让服务员过来点菜。”

　　“不用，这里可以扫码。”江一桃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微信扫码就好，我已经点了一些。贺老师看看要加什么。”

　　贺臻扬起脸礼貌一笑，掏出手机，低头看扫码脸上笑意就散了开来。

　　江一桃的手机响起，是林渊的微信电话。

　　“小桃，你见到粉丝了吗？你一个人去见陌生网友，我有点担心你。”

　　“见到了。不用担心我啦！你知道吗！这个网友竟然是贺臻老师！你说巧不巧！”

　　“贺臻？”林渊听到这个名字，明显声音变得警惕，“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是啊！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刚才贺老师的助理小姐有给贺老师送我的样书，让我给她签名。贺老师竟然是我的粉丝，今晚做梦都会笑醒吧！”

　　“嗯，小桃你注意安全，贺臻不是简单的人，你们单独吃饭我不放心。”

　　“好啊，我问问贺老师。”

　　江一桃盖上手机，看向贺臻，“贺老师，我们让助理小姐也进来一起吧？阿渊说他可以请客。”

　　“林渊的电话……我请小桃怎么能被他把功劳抢了去？小桃喜欢热闹当然可以。不过我得问下助理她想不想一起。”贺臻说完就给助理打电话。

　　果不其然，助理以在周围清理偷拍的狗仔为由拒绝了。

　　贺臻挂了电话，解释之后，又露出欣慰的笑容，“难得有这样单独跟小桃互相了解的机会，我可不想被别人打扰。”

　　江一桃翻过手机，“阿渊你也听见了吧，贺老师盛情难却。我会尽量早点回家的。”

　　那边林渊说，“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情况随时联系我。结束了我来接你。”

　　“好的，谢谢，我们会玩得开心的。爱你。”

　　贺臻看着江一桃挂了电话一边摇头一边笑，“他一直这么黏你吗？真是意想不到。”

　　江一桃只微笑，不说话，她的目光从贺臻身上落回样书上。

　　“贺老师是怎么知道这本书的？感觉贺老师不像会看网文的人。”

　　“这就是你对我们演员的误解了，越来越多的电视剧都改编自网络小说，多读一些网络小说也有助于我们理解台词。我会知道这本书其实也算是小关的功劳。他说他室友看的小说里主角跟林渊同名，我好奇就让助理找来看看。没想到这本书还挺火，助理恰好看过。”

　　“承蒙厚爱了。”江一桃自谦。

　　“我看这书好像写到深海之岚就结束了，小桃打算什么时候写下一本？”

　　“这本书其实是我原来博客的改编，基本是我三年来玩过的所有游戏了。如果写下一部，还需要一定的游戏经验积累，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下一部了。”

　　两个人开始聊一些关于书的话题，隔间门被推开，服务员进来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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