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吻手

　　两个人回到病房。医生已经离开了，林羡平呆在病床上摆弄那个棋盘，他手里握着黑子也握着白子，好像是在试图复盘刚才的棋局。

　　江一桃松开林渊的手，主动坐到棋盘对面。她没有发话，只是默默看着林羡平复盘。在他执子沉思良久，又犹疑不定的时候，才出口提示。

　　林渊看了一会儿，二人和睦的氛围不禁让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走过来揉了一下江一桃的头发。没有打扰二人。他来到窗边，把病房的窗户打开，想给房间通风。推开那扇黑框玻璃窗之后，窗外一棵绿油油的银杏树印入眼帘，等到秋冬季节应该会更漂亮。他向更远的地方望去，看到住院部门口一个踌躇的身影。

　　要辨认出那高挑冷峻的声影并不难，即使夏天，她身上色彩也不会超过黑白灰出现其他可能，今天她一身白T配一条黑色工装裤。而且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烟雾缭绕。

　　只是她明明已经走上住院部大门前那段矮短的楼梯，却又退回来，靠在那棵粗壮的银杏树干上抽烟。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再吐烟的时候就朝上面望了一眼，透过烟雾她的视线精准落在这扇敞开的窗户上。

　　林渊拉上纱窗，任凭身影变得模糊。然后转身回来对着病房里的二人说，“外公，小桃，我手机好像忘在车里了，我去拿一下。”

　　林羡平点头轻嗯一声回应。

　　江一桃则是扭头对已经走到门边的林渊说，“阿渊，帮我带盒酸奶上来，就是我常喝的那种。谢啦！”

　　“小桃爱喝什么酸奶，让外公也尝尝。”林羡平也看向林渊。

　　林渊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江一桃打断，“我喝的那种是冷藏的，外公可能喝不了。”

　　“没事，我让店员加热到常温吧。”林渊应下了，离开病房。

　　.

　　林渊来到住院部门口，Luna还靠在那棵银杏树上，手里的烟还没燃尽。

　　“怎么不上去？”林渊走过来问。

　　Luna没看他，她还在看那扇窗户，“林羡平是不是快死了？”

　　从Luna冰冷的话里根本揣摩不出情绪，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情绪的话，就是冷漠，好像是漠不关心的询问。

　　“医生说，外公就快能出院了。”林渊停顿了一下，“Luna，你很听外公的话，但好像不是很喜欢他，这是为什么？”

　　Luna忽然以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林渊，看了一会儿，她把烟丢在脚边，一脚踩灭了，“等林羡平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外公从你16岁开始就收养你了。因为你是他已故战友的女儿。”林渊说得很慢，边说边看着Luna的表情。

　　“所以你觉得我和你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嗯。”

　　“我18岁和他解除了收养关系。那时候你才8岁，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你进入林氏资本才认识我。你还觉得我们俩是一样的么？”Luna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盯着林渊，她本就不讨厌林渊，甚至还有点欣赏他，但她不明白林渊为什么不肯面对一个真实的林羡平，她又看了一眼那扇病房的窗户，“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训练场上了。我的命是他给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活着。”

　　“对不起，我以为你愿意留在外公身边是因为崇敬他爱戴他或者是感谢他。”

　　“你就是发现了我不是从心底里愿意听林羡平的话，才用小桃来试探我吧？”

　　“不是，我只是相信你会有自己的主见。”

　　Luna笑了一声，然后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进了林渊的上衣口袋，“这里是林羡平的真面目。我本来想等他死了以后，再公之于众。既然你问我了，我就交给你。看或者不看，让不让小桃看，要不要公之于众，都交给你决定。”说完她拍了一下林渊的肩膀，挥了挥手走了。

　　林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枚优盘，一个全银色不带任何徽标的定制优盘，他望着优盘，眸色幽深。外公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他一边想着，一边把优盘放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朝医院的便利店走去。

　　“不好意思，这种盒装酸奶不可以加热哦！”店员小姐对林渊笑得甜美，脸上有浅浅的红晕。

　　“那你们店里有碗或者……玻璃杯……”林渊说着开始环视店内，他已经看到了货架上的马克杯，转身要去拿。

　　身后的店员小姐，正好拿出一个杯子，“你刚才说要给住院的老人，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

　　林渊没有转头，只用声音回答，“我买一个新的吧。”然后取下了货架上的马克杯，走回柜台前面，拆开一盒酸奶，倒入马克杯，“谢谢你。麻烦用这个加热。”

　　店员小姐脸上有尴尬的笑容，把马克杯放进微波炉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林渊几眼。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店里买东西了，应该是有家人在这里住院，所以偶尔能见到他。又因为他帅气的脸和儒雅的气质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店员小姐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马克杯在橙红色的光圈里旋转，毛玻璃把这场景模糊成一幅小型抽象画。林渊站在结账的柜台前，看着微波炉发呆。手里那盒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因为林渊手掌的温度已经开始有水汽沿着盒壁流淌下来。

　　“叮”的声音响起。

　　店员小姐拿出微波炉里的马克杯，却没有递给林渊，她把杯子放在微波炉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其实，今天是我在这个便利店打工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回医大上学了。”

　　她就快点开微信了，但是林渊打断了她。

　　“是需要我帮你跟便利店合照吗？”

　　店员已经打开微信二维码，而林渊的目光也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但他还是说了那样的话，已经是明确的拒绝了。

　　“可以跟你合照吗？”小姐姐咬咬牙，还是想冲一下。

　　林渊扬起手里那盒被他捂得水汽横流的酸奶，“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喜欢喝冰的，我去换一盒更冰的。”他走到冰柜旁边又拿了一盒新的，没有把原先那盒放回去，然后回到柜台，“马克杯和三盒酸奶一起结账吧。你还需要合照吗？”

　　店员小姐摇摇头，讪讪地笑了，开始扫码结账。

　　“祝你学业顺利。”林渊接过购物袋，临走前还是对店员小姐致以微笑。

　　.

　　林渊手里提着装了两盒酸奶的袋子，另一只手端着那只马克杯，回到病房。

　　二人好像刚刚结束一场棋局，江一桃正在给林羡平讲解刚才的复盘。

　　林渊轻轻关门，走进来，把马克杯递给外公，再从袋子里取出酸奶插上吸管以后递给小桃。

　　江一桃含住吸管，对林渊说一声谢谢，然后把酸奶递到林渊嘴边，“阿渊也喝。”

　　林渊吸了一口，然后在江一桃身边坐下。

　　林羡平看着林渊坐下，喝了两口酸奶，对林渊说，“哎呀，小桃脑子也太好了，感觉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啊！我下的每一步棋都会被她猜中。”语气中夹杂着笑眯眯的数落和叹息。

　　林渊微笑着，但是那种难得的客套的微笑，他看着小桃喝酸奶的样子，把她揽进怀里，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肩膀，出口却是，“外公今天下棋也累了吧，我先把棋盘收起来。”说完他就起身开始收棋子。

　　江一桃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抽了两下鼻子，“阿渊身上有烟味。”

　　“我记得阿渊不抽烟啊。”林羡平也抽两下鼻子，“确实有。”

　　“我刚刚跟Luna见面了，谈了点公司的事情。”林渊把手臂从江一桃手里抽出来，开始捡棋盘上的棋子，把它们一一装进盒子里。

　　“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吗？”林羡平和江一桃异口同声。

　　林羡平接着说，“Luna来医院也不上来看看我。”

　　“也不是紧急的事情。”林渊停顿了一会儿，他把棋盘折叠起来，和装棋子的盒子一起，摆到储藏柜上面，才接着说，“就是聊了一下董事会收购天南资本的计划。”

　　“董事会要收购天南资本？”
　　“林氏资本要收购天南资本？”

　　林羡平和江一桃又几乎同时说出口，但林羡平的声音听起来要更惊讶一些。

　　“呵！林世荣那群人还是按捺不住了。”林羡平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嗯。自从肖西夏接管了天南之后，天南的实力变强了很多，本来大家已经不屑于收购天南，但现在开始担心再不收购就错过时机了。”

　　发现祖孙二人开始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江一桃就不再插嘴了，认真喝那盒酸奶，也把目光投向桌上那盒没有被动的酸奶。

　　“表叔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在董事会号票说要正式启动收购计划。但是没有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林枫这一派排挤走了很多优秀的人才，短时间之内应该提不出方案上来。”

　　“我的旗号？呵呵。”林羡平开始笑，然后摇头，“羡国走了之后，他养的这一帮纨绔子弟是真的没什么用！搞垮一个林氏矿业让阿渊善后，要不是林氏资本阿渊你还掌权，林氏整个集团早就没了。”

　　“倒也没有外公说得那么严重。他们只是比较守旧一点。林氏资本在实业投资上的红利还是可观的。”

　　“对了。天南是不是把凝眸给收购了，肖震天跟我得瑟一上午了，他说他的孙子总算争了一口气。其实我寻思，天南能收购凝眸多半还是肖西夏的功劳吧？”

　　林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江一桃看了一眼，然后才说，“嗯，西夏阿姨……他们给的价格很公道。”

　　“肖西夏这个丫头，虽然是肖震天的幺女，手段可不一般的。不过，肖震天这步跟梁家联姻的棋走得不错。我们都觉得梁家会因为肖西夏生不出孩子的事情把她休掉，可她偏偏在梁家了做出一番事业，借了梁家的势让天南资本重新站起来。你和她有合作，一定要小心。”

　　“嗯，外公说得是。”

　　“我不太想插手林氏资本的事情了。但有件事情我还是想多一句嘴。”

　　“外公请讲。”

　　“天南如果能发展起来，我希望林氏不要动它。但是如果有一天天南真的撑不下去了，不可以落进林氏以外的企业手里。你明白么？”

　　江一桃手里的酸奶盒被吸到干瘪，最后几声跟空气凄厉的摩擦声提醒她酸奶已经吸空。她听明白了林羡平说的最后这句，大概就是仇敌只能死于自己剑下，其他任何人杀他都得经过他同意。真有一股武林人物的侠气。

　　林渊看着江一桃，二人相视一笑。

　　“好的，外公我明白了。”林渊再看向林羡平，答应他的话。

　　“怎么了，小桃笑什么？”林羡平注意到了江一桃的笑意。

　　“感觉外公很帅气！”然后她比了一个用剑的姿势，然后中气十足地说，“我的敌人不可以死在别人的剑下！”

　　引得病房里两个大男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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