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Nowhere

　　酷拉皮卡本来还在困意席卷大脑之前思考着第二天该如何解释自己会出现在女性房间的这么一件事，哪知腹稿打了一半就已经不知不觉眯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铺上。
　　梦游……吗？但是当视线下移时却又瞥见自己被仔细包扎的手指，金发少年的指腹搭上了创可贴又像是在寻找着真实感一般按动了几下，如果这是臆想的话也不可能会出现这些触觉才对。

　　“已经醒了吗？”
　　“啊、是……早上好。”
　　“早上好，酷拉皮卡。要喝一杯茶吗？”年轻女性的声音就好像于林间淌过的、像是有花瓣簌簌落入的小溪，音量也由远及近，他也随之下意识地追逐声源，很快与手中捧着茶杯、已经坐在了床沿边的翡翠对上了视线。

　　“那就拜托了。不过、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并不是对翡有所企图……”
　　“什么？”
　　酷拉皮卡很及时地把话都咽了回去。这种茫然的、一无所知的表情他已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位中途加入他人生的旅途的女性如果对已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印象的话便会是这样的反应，虽然自己也曾思考过“该不会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吧”这样的可能性，但实际又真是如此时，他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气，翡翠这样的女性饶是再有什么常识，跟他分别之后还是很容易会被拐卖的吧。

　　“……我是说，出去走走吧。”
　　“咦？酷拉皮卡今天没有预定要做的事情吗，其实我一直觉得酷拉皮卡是那种会提前把当月的事情计划好然后一一实施的类型来着……”
　　“虽然那样的我也想过，但实际的变数还是很多。……没什么，如果翡不方便的话我就找些别的事情做吧。”
　　光斑在随着红茶表面漾起的波纹而跃动着。

　　“不、不不，我很高兴。”
　　然而那是意料以外的回答，少年才小声说着“啊，果然不愿意吗”，可话才说了一半才像接收到了信号一样睁圆了眼睛，把那未说出口的“那还是算了”给顺着唾沫又咽了回去。
　　于是倒映在其中的便是少年所不自知的、自己随之上扬起的眼角和唇边。或许他觉得自己向来面部表情的控制还是比较过关的，落在翡翠眼里却只见到了喜形于色的、好像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孩子……不过酷拉皮卡到底为什么那么开心呢？果然终日泡在书堆里还是偶尔会产生“出去走一走”的想法吧？

　　毕竟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两个人最终也只是在酒店周边走了一小会。翡翠说着的尽是些酷拉皮卡从来没有任何了解或者涉足过的东西，他对那些当下比较流行的话题其实毫无兴趣，但也不会皱眉打断——说着那些的翡翠就像在猎人考试时一样会露出很灿烂的笑容，会做出跟平常不太一样略显夸张的动作，那种牵动全身的肌肉只为明确表达出喜悦的模样若是临头泼一盆冷水那也太无情了些，他也不可能对朋友那么做。

　　这样的决定也延续到之后的日子里。在大都会逗留数日后，酷拉皮卡将目标锁定到了一个位于沙漠地带的边陲小镇——种种追踪到的线索指明那个中介所很可能就在那里，但，既然是那种很边缘的地方，同时也意味着路途非常遥远。
　　当然也不可能一路都不说话。
　　说来也奇怪，自那次篝火边的畅谈后酷拉皮卡似乎怎么样都无法敞开跟她聊天了，现在明明应该比那会还要了解对方一些，但无论是翡翠主动去引导话题也好，还是他要去接上话，最终也无法把话题持续多久。明明在图书馆也有看过那方面的书籍，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呢……酷拉皮卡眨动着眼睛，不知不觉视线已然越过白纸黑字落在了她的双手。

　　红色的线绕在她的手上被撑开。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正在悄悄看着自己，略加思索后便动动手指，很快就翻编出新的图案了。不过一会她又翻出不一样的图案，再手指动动又是如此。之前在翻阅书籍的时候好像有看到过类似的介绍，他记得应该是一种益智小游戏，叫做翻花绳……？
　　这是个通常一到两人一起玩的游戏，但自然是两人玩的时候花样更多。游戏很多都是这个样子，人越多乐趣也越大，不过她为什么不叫上自己呢？他现在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在看文艺小说罢了……

　　“要一起吗？”
　　“……哇？！”
　　书籍在他的手上颠簸了几下，还好反应够快才没让书掉到地上。
　　酷拉皮卡按了按翘起的头发：“一起什么？”
　　“因为酷拉皮卡从刚刚开始一直在往我手上瞄来着？就想着你是不是其实想来一起玩。通常翻花绳还是两个人一起玩的情况比较多，酷拉皮卡上了火车就在看书了所以并不想打扰你的……”
　　……原来是这个理由啊！

　　“我多少有点兴趣就是了。”
　　“是吗？那太好了，酷拉皮卡以前玩过吗？其实就是把手上的红绳缠、绕、穿、挑，翻转后能组成图案就视为成功继续游戏，一直到翻不出图案了为止。”
　　“原来如此，这不仅需要动脑，而且得要有充分的想象力才行。”
　　“顺便一提，据我所知能被翻出的图案有几千种哦。”
　　“真的假的？！”
　　“总之来玩玩看嘛。”翡翠抬起被红绳缠绕的手晃了几下，“酷拉皮卡作我的对手的话，感觉我多少也会兴奋起来呢。”
　　“我也不会因为翡是女性就会让步哦。”

　　——虽然是这么说的。
　　不过等酷拉皮卡实际输了个落花流水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的小游戏”的他已经相当实诚地提出再来一局的要求，然而赢家看起来好像对游戏的继续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勉强半眯着眼睛重新绕绳的年轻女性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头已经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了。
　　“那……下次再继续吧。”
　　“哈啊……不玩了吗？”
　　“充分的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再者这慢悠悠的火车确实很容易让人升腾起睡意，连他都有些眼皮沉重了。
　　大概是猎人考试时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酷拉皮卡双手抱臂，身体自然地向她那边靠去，同她依偎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晚安。”
　　“晚安哦。”
　　这几天少年的睡眠质量也出奇的好，也没有那无处不在的噩梦等待着他让他继续困扰。

　　当然，好事情经常伴随着不太好的事情一同出现，比如说——光是找到千耳会就又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在途中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两个人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面面相觑的情况，一边坚持“走这边才是正确”的理论，而支撑那理论的是她那灵敏地总感觉像是什么游戏作弊器一样的直觉；另一边则坚信着跟着地图走才能抵达目的地，古往今来只要不是版本差得太离谱的地图都不会让人迷失方向。

　　“奇怪……难道是因为在沙漠里没有参照物的关系么？”
　　“明明是跟着地图走的……”
　　盲目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过于盲目相信工具的话，其结果便是让两人互相瞪眼的情景在几小时后再度上演。最靠谱的建议还是从手机的另一端听来的——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的两个人犹豫了许久，先做出了选择的翡翠看酷拉皮卡纠结了老半天都没做出决定，就直接夺过了手机发简讯给雷欧力求助，最后得到了后者“你们干嘛不试试直走”的回复。
　　“总感觉很不爽……”
　　“啊哈哈、反正酷拉皮卡已经下意识地回复了嘛。”翡翠指了指酷拉皮卡那已经在手机键盘上动起来的手指。其实她甚至多少都猜得到一些内容，大概无非就是「看你这么闲，是已经充分复习到位对医考充满自信了吗」之类的话……吧……？
　　不过遇到困难的时候，无论是她还是酷拉皮卡最终都下意识地想到找雷欧力求助……那一边的雷欧力在收到简讯的时候其实也很开心的吧。毕竟这是对方信赖着自己的证明。
　　等之后再跟雷欧力发消息问问他有没有收到快递好了。

　　又是经历了不下二三十次的分岔路。在茫茫沙漠中少年少女并排走着，有如不经意间混入沙海中的两粒不起眼的小石子。在发现自己手里的地图完全不靠谱之后，酷拉皮卡最多也只能靠着零星的一点残留物及日照下的投影方向、长度来判断此时两人的大概方位，在第二次确认面前从那沙丘后露出一点建筑物顶部的房屋并非海市蜃楼后，他一把拉住翡翠的手，脚步也跟着那啷啷的铃铛声加快了许多。
　　“——找到了！”
　　要不是此时浑身的骨血都在叫嚣着想要休息，他大概能蹦个三尺高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吧——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下一步很可能就马上脸着地吃沙子的翡翠半眯着眼睛任由着被酷拉皮卡拽着往前疾走，自己的魂魄都好像要被太阳蒸发干净了。
　　能不能先休息下啊……可惜这会的翡翠连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

　　“有人来了啊。”
　　从那年久失修的门穿进去，首先听到的便是老旧的旋转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尽管中介所外观看起来很破旧，走到里面再一看倒是收拾得很简洁。女人就大喇喇地坐在那边，烟圈从她口中缓缓吐出，隐隐能看到在那烟雾后边在她的上半身张牙舞爪着的刺青。
　　她瞅了来客几眼，又是“嚯”了声：“男孩，你的地图那是五年前的版本吧？其实这附近几年间可是在飞速发展着的哦，五年前后可谓是天差地别。”
　　“五、五年前的吗……？！”
　　“是这样。不过既然你们能最终找到这里来足以说明都是些聪明人了。那我就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了。”女人将烟一掐丢进了烟灰缸里，“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稍微观察了一下——很抱歉哦，我还暂时没法把重要的客人介绍给你们。”

　　“……我可以询问您理由吗？”
　　从侧面看去的金发少年嘴唇一抿，脸上在极力保持着以往的平静。但或许是就在他身边能看得真切的缘故，翡翠从那抖动着的眉毛和微颤着的嘴唇中嗅出了一丝焦躁。
　　她悄悄地将手靠过去，用手背碰了碰酷拉皮卡的手背，后者也多少镇定了些。
　　女人的视线在她和酷拉皮卡之间移动着，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些许的亲和，但那眼神却又很是锐利。

　　“当然。这个中介所比你们想的难找多了，其实这点而言你们确实还是够格的，有些客人也不在乎录用的是不是新人，只不过在我看来你们现在连新手都还算不上哦？”
　　“新手都算不上……？我们可是有猎人执照的——！”
　　“女孩，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吧？你手腕上的。在那上面有着什么你浑然不知。”女人并没有回应酷拉皮卡，反倒是慢悠悠地转向翡翠。
　　手腕上的？在那上面有着什么……？
　　女人涂着淡粉色甲油的手指正指着她的右手。怎么看女人指着的都是翡翠的手镯。

　　“还有你哦，男孩。你看起来并不服气被这么称呼的样子，那你看得见这个吗？”
　　“哈啊……”
　　吐出气、再吸气、再呼气——酷拉皮卡死死地盯着女人手指的地方，然而什么都看不到。结合她对翡的话，以及刚刚试探一般的举动以及再之前的内容……在她手指着的方向有着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就是这样。虽然你们都持有执照，但试验还没有结束呢——搞清楚我今天说的话，半年后再来找我吧。想必到时候我会很欢迎你们的。”

　　手镯上有看不见的东西附着在上面……那会是它一直无法摘下的原因吗？
　　走出了中介所光线也就好了许多。翡翠抬起手去看那已经陪伴多少年的手镯——那是银质的、几乎随处可见的普通镯子，也没有任何设计巧思，铃铛则被固定在首尾两处不被轻易晃动。但是这个上面却有着什么……那就是无法摘下的原因吧。

　　“总之先去找今天落脚的地方吧，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嗯、也是呢……”
　　他们穿过沙漠抵达的地方便是这里，房屋都建立在崎岖的山上，脚下的路其实也并不平稳，远远地看去那一排排的在山上的房屋有种在看拼接好的积木的感觉，不时有沙被风裹挟而来吹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让她更是升腾起“这里真的有人在居住吗”的想法。
　　酷拉皮卡从随身行李翻出了条头巾递给了她，翡翠也没有客气，往头上随便一裹露出双眼睛看路。
　　狭小的视界之中，在这好像枯萎了的天地里，穿着红色唐装的金发少年走在她的右前方，如同那正西斜的红日。

　　酷拉皮卡现在想必也很混乱吧。明明好不容易获得了猎人执照，结果却被当做“新人都称不上的家伙”……那些话语无疑是重磅炸弹，使得站在十字路口的人露出更为迷茫的表情。
　　翡翠多走了几步追上了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哪怕一点也好，若是能让他紧皱着的眉舒展开的话——

　　但是这一次连手背都没触碰到，他自顾自地加快着脚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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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力量。”
　　水滴顺着叶片向下滑去，最终融入泥土之中。从那蓝宝石般的夜空中不断有水滴坠下，渐渐地变成一串串水珠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雨云也让夜空蒙上了些许灰色。
　　雨淅沥地下着，伴随着不时出现的、仿佛能将天空撕裂开的闪电。

　　双刀已经磨损到了几乎无法使用的程度，以往他所自满的反射神经、他那活跃的思维、他那天生可以说适应打斗的体质也几乎无用武之地。
　　金发少年几乎整个人匍匐在地，姑且手肘还有力气，他便用力一撑支起自己的上半身。
　　到底已经交手几个来回了？他完全没有能够思考分析的余裕，光是闪避就要用上全部的注意力，光是注意那无法捕捉轨迹的进攻就要动用全部的神经。

　　“怎么了，少年？这就已经不行了么？”
　　不速之客放下了手中的行囊，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成年男子，穿着武术服，乍一看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出手却快准狠。
　　翡翠刚要往前一步却被酷拉皮卡大声喝住不要她靠近，闪电从天际划过，在那光芒之下她看到了，在少年的瞳孔中所涌动着的东西。
　　她定在了原地，脑海中满是那双眼睛——就像在地狱中永远翻滚着的烈火，又像是被搅动着的浓稠的魔药。

　　“我……！”
　　“我想要哪怕一个人也能独自战斗的力量——！！”

　　那是发自灵魂的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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