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恋人]彼岸伊甸

　　Episode 24. 终章 Final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我抬起眼眸，一切重获新生。
　　——西尔维亚.普拉丝《疯女孩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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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魔大战因少女的出手宣告结束，世界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但一切又似乎都变了。
　　魔界回到了四家并立的状态，与昔日无异的每一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血族扶摇直上，狼族恪守职责，鹫族沉寂良久，蛇族依旧一家独大，作为扶持魔王的一族，在魔界无出其右。
　　蕴含着不可思议魔力的六芒星诞生于伊甸出现的那一天，散发出创世和灭世的光芒，当即被均等割裂分成六份，三片在魔王那里，另外三片存放于各族之手，用以镇守三家权力。
　　祭品新娘换了一个又一个，无止息的实验在持续进行，卡尔海因茨在魔界行事愈发得心应手，可那个最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在长长的廊道尽头。
　　不知是有心无意的缘故，还是命中注定的归因，她和他之间终究只留下了短暂的相交，略有不慎便稍纵即逝。
　　虽依旧每日钟鸣鼎食，可男人感到自己心中一直隐约动摇的一块自此真正丢失。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种长久以来的欲念。
　　那种感觉不可言说，无法描述，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
　　他以为她为人孤傲，薄情寡欲，必然会选择在这世上独善其身。可她却手起刀落，走得那么从容，好似飞鸟掠过天空，了无痕迹。
　　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她。
　　多年的苦心研究，只为追求生物界那极致的「进化」。可未曾想实验仍在半途，却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关于世界崩坏的因由。他觉得这未免太过讽刺。
　　也许真理总是隐藏于无穷无尽的曲折迂回之后，偷偷嗤笑着世人的愚钝迷茫，冷眼旁观其上下求索。
　　他想，他一定会找到她，在时光的尽头摘获世界的真相。
　　因而他游走于魔界和人间，想要寻找自己心中缺失之物，可奈何世界之大，终是时过境迁，遥遥数年遍寻不获。
　　这世界仿佛一场盛大开幕的舞会，他们都在各行己路，只为抵达最后那个不确定的终点。可那个舞步蹁跹陪伴他很久的人，却没能一直走到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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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当初少年老成的卡尔海因茨不同，经历过四百年的时间，六子中并没有一人得以继承大统。
　　许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太过天才，这份光芒便掩盖了其他。
　　“嘛，那种事倒也无所谓吧。”逆卷修懒懒地说道，“毕竟——”
　　等待了几秒，见兄长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绫人忍不住嘴快地追问道：“说清楚啊，毕竟什么？”
　　明亮的落地窗反射出橘发少年低垂下去的眉眼，因着日光的缘故，看不真切。窗外是南飞的候鸟，穿过淡淡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逐渐化为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于天际。
　　他收回了视线，沉默了一下，终究是答道：“……没什么。”
　　“哦啦，修还真是会卖关子呢。”礼人含笑调侃，心中却是已然有几分猜测。
　　旁边沙发上的奏人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插话道：“那种事，泰迪也说，无关紧要。”
　　清亮的阳光铺撒在宽敞的客厅里，一时间众人各有所思，气氛变得沉寂下来。
　　最终还是身为二哥的怜司推了推眼镜，开口总结道：“在这里讨论这种话题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把各自的事情做好。”
　　没人答话，当然，这种反应在逆卷家就是默认同意的意思。
　　“切，我先走了。”昴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他状似不在意地离开，右手却是攥紧了口袋里的银制匕首。
　　这些年间，世事无常，命途多变，贝阿朵莉丝已死，科迪莉亚被杀，加之为了适应现代生活，逆卷家早已从居住了很久的古堡搬到了郊区别墅。
　　新客厅的布局和以往西维亚讲课的房间布局很像，置身其中偶尔会让人有种穿越回幼少时期的错觉。放空思绪，望向前方，仿佛下一秒那个清冷如故的少女就会推门而入，回到这同样冰冷的逆卷宅。
　　时光走得太快了，连哪怕一眼都吝啬给予世人。有些人还没有走出过去的回忆，就被命运推搡着踉跄向前。
　　森林中的新房子没有故人的气息，但脑海中的记忆并不会消失。
　　——即使时光荏苒，匆匆而过，她的房间被封锁在与世隔绝的旧宅中，尘封数年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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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的艺术家层出不穷，百家争鸣。他们拥有神赐的禀赋，连带自己的痛楚或是幸福，一并给予世人无与伦比的爱与美。
　　这仿佛融化后残冰的世界，在绮丽的幻想与现实之间无数次迎来毁灭和重生。
　　诗词歌赋，雕梁画栋，缪斯女神降下神谕，把艺术的美学撒向世间。
　　由荆棘编织的桂冠更加闪耀，就如同绝顶疼痛才能让人刻骨铭心。
　　染血刀刃切开腐朽糜烂的善恶果，隐约悲鸣，侵蚀着意识之海。痛苦绝望之音令人没世难忘，便是无情也断肠。[1]
　　平淡日常的画面和文字总是无法打动人心，也许只有弥留之际的逢场悲剧才能引发震颤与共鸣。
　　一一略过书架上的众多藏品，那首意味不明的十四行诗用来形容某人着实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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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的齿轮咔嚓作响，人们欢笑吵闹，没人知道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找到的地方，少女迎来了永久的安宁。
　　那是连神魔都无法踏足之地。数万年前，那里诞生了最初的生命，人类从那片土地走出；而今，所有累积的崩坏再次回到其中，世界的扭曲因此消解。
　　业火缭乱，赤地千里，十字架沐浴在漫天的烈焰中，于焚烧中发出哀恸之声。
　　她终于知道几十年前那个奇异的梦的含义了。天庭将倾，神明凋落，那张哭泣的脸庞原来就是她自己。
　　预知了他人的未来，可她还是无法看透自己的命运。
　　伊甸园中风景宜人，有种万古不变的美感。这里无生无死，任何生物不再受到时间的桎梏。树下秋千上轻荡的是黑发黑裙的少女，在凝止的时间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久违地彻底放松自己，开始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在这里她将度过永无止境的时光，从现在开始，她同时拥有了无边无际的禁锢和永生永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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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顾自己这一生——当然，是指在外面的这些年，她活得似乎一直很自我。没有亲人，亦无朋友，旁人看着冷酷自在，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当然，生活不总是那么无趣死板，也不乏一些还算美好的事。
　　虽然绸缪了这么久，也没能扳倒蛇族。毕竟，相比宏大漫长的改革征途，此间的数十年时光太过短暂。
　　说起来，她交往最频繁的就是逆卷家了，对他们的了解也是最多的。
　　她微动脚踝，轻巧晃起身下的秋千，在心中默默想道。
　　虽然不多，但她多少也有自己的熟人。尽管他们可能身份立场并不是那么一致，总归还是存在一些能写进回忆的人。
　　希望六子能顺利健康地长大，过得快乐一些。阿德莱德和亚当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希望下层的人们能够越过越好，建设出属于自己的乌托邦。
　　还有，希望那家伙能放下权谋，活得轻松点吧。总归她和他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不是么？
　　有时候世界并不是通过一己之力就能够掌控的，但是蓦然回首，却发现某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
　　——哪怕它只是汪洋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滴，哪怕它只是万千人海中无足轻重的一个。
　　她微微弯起了唇角。
　　之前怎么都想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所以对什么事都无甚兴趣。现在她只想告诉当年的那个自己：活着本就不为了什么，只要去感受便好。
　　是的，活着不需要理由。
　　当然，死亡也是。
　　经历了种种，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们，看似一成不变的世界原来也有如此那般的意义。
　　山河不改，风景依旧，万千世界之物，无穷无尽，绵延不绝。
　　现世皆梦，此梦终长。
　　她已经做了太多太多的梦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就作为她最长的一个梦，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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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铭刻在史书上的一战。
　　诡异的裂缝横亘天际，犹如巨大的地狱之口，又似冷冷窥伺的荷鲁斯之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个崩坏的裂缝还在持续加大，颇有愈来愈深的趋势，妖异的物质在其中涌动，即将破土而出。
　　千年不相往来的神与魔交战在一起，飞沙走石，暗无天日。
　　这是命运弄人的把戏，是世界运转的意志。
　　随着深渊爆发的那一刻，万事万物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定格于此。
　　交锋的剑刃，相错的身影，飞溅的血迹，千万年来自由无尽的风。
　　她瞬间凌空而起，伸手催动魔力。一切将会终止，她的脑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此刻一样。
　　金色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如同天国之扉降临。
　　她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她想起了她初入上层的发硎新试，清除异党的挣扎怀疑，教导六子的安适自得。而那些都将成为过去的回忆，以往的她将不复存在。
　　可那又如何，她生来就不是为了覆被荣光，无意追名逐利，抑或享乐人间，又何惧这世间生死去留。
　　一滴冷雨划过面颊，寒风吹拂。在这明亮如同白昼的黑夜中，她忽然安下心来。
　　释然的笑容在嘴角绽放，随即少女便毅然决然地倾落身体，奔赴其中。
　　「我愿以命运献祭，打开伊甸园的大门。」
　　耀眼的金光铺天盖地，将一切全数覆盖。时钟指针反转滴答作响，世间万物在须臾间完成了重构，黑色的时空裂缝分崩离析，在世界法则的冲击下灰飞烟灭。
　　那一刹那，这个世界无数片段和场景洪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脑海，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瞬时播放。
　　各种纷杂的记忆在此刻汇聚爆发，形成了时空交错的乱流。
　　斗转星移，那些绚丽的碎片最终化为点点星尘，镶嵌在了缓缓转动的伊甸园圆环之上。
　　伊甸园的时间吸收了这世界自诞生起所有的扭曲和崩坏，安于一隅，不因任何事物发生变化。

　　万物定格。
　　少女恍惚间看到园中无数红色的苹果不再受到重力的制约和束缚，在空气中轻盈升起，犹如那天万神殿从天而降的玫瑰花瓣一样，纷繁花雨镌刻生生不息的时间，仿佛降下一场生命的洗礼，令她再次回到了那个清新明朗的白天。
　　就像四处游弋的羽毛回到了天空，漂泊无依的旅者拾获了归期，时间的脚步为少女停滞了一瞬，顷刻便毫不犹豫地奔涌向前。
　　合上双眸，世界便存在于眼中。
　　此即「现时」，亦是「终焉」。
　　世界永恒地存在着，按其固有的内在规律永恒发展[2]。
　　在这天地之中，生出了从熹微一直到垂暮的光。那束光芒曾热烈地燃烧过，燃烧在这偌大的三千世界里。
　　前方之路漫长修远，蒙眼之人踽踽独行。
　　犹如濒死之时降临启示，仿若毁灭之际获得重生，命运落幕时分。
　　顺着那道光的指引，世界便能迎来救赎。
　　世界的节拍从此刻重新开始，善忘的神终于想起，她最初原本只是祂手中散落的分寸克罗托之线而已。
　　是神的目光太过炽热，那节丝线便延伸出了时间的界限。
　　“神说，
　　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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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没有什么能够永存。那些艺术品如同珍珠一般由沙砾凝结而成，在时光的淘洗下熠熠生辉，随波逐流。
　　说到底这些东西不过是出于客观规律和主观人心的产物，即使超脱了死物的存在形式，也终究无法凌驾在时间法则之上。但它们源自生活，却又高于现实，冥冥中记录和预言着整个世界。
　　有篇章宣扬罪恶，有词句布施救赎。
　　某些诗缅怀过去，某些诗描摹未来。
　　世界繁杂多变，命运幻化无常。有人回首，有人展望，于无形中窥破一线天机。某个文学家早已在很久以前给出了谶言：

　　“我能把你比作夏日吗？

　　尽管你更可爱、更温和；

　　夏日的狂风可能会摧残五月的花儿，

　　季节的限制又减少了可拥有的日光；

　　天空的巨眼有时过于灼热，

　　常使自身的辉煌无故湮没；

　　每一种美都会消逝，

　　不管愿意或是无奈；

　　然而你这盛夏将永存不朽，

　　连你所有的美都不会褪去；

　　死神不忍逼近，

　　生命只会长存；

　　只要人类能呼吸，能看见；

　　我的诗就会存在，而你的生命也会延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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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便是无情也断肠”出自晏几道《南乡子·画鸭懒熏香》。
　　[2]出自戈卢宾科《必然和自由》。
　　[3]出自《圣经·创世纪 1：3》。
　　[4]引用自威廉·莎士比亚《第18号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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