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恋人]彼岸伊甸

　　Episode 16. 微光 Light

　　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直至回到过去。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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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流璧转，一晃又是许多年，西维亚早已结束了和卡尔的十年之约，回到了西欧自己的宅邸。
　　她还记得临行的那天，六子围聚在她的房门前，甫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个毛茸茸的彩色脑袋。
　　“老师，您要走了吗？”几个少年站在那里，却没有人讲话，还是最开朗的修先开了口。
　　“嗯。十年期满，我也该离开了。”西维亚两手交叠在小腹前，姿态端庄。门外一同等候的还有她的两位使魔，其中一位提着早已整理好的手提箱，另一个则是在此时低头进入房间收拾剩余的其他物品。
　　“那……您还会回来吗？”绫人一脸急切地问道。
　　西维亚早就发现少年一直在很焦虑地攥着衣角，想了一下如实答道：“应该是不会了，嗯……除非我有事找你们父亲。”
　　看着几个少年在听到后半句时表情由阴转晴，西维亚不由得在心里摇头，心说果然还是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要太明显。
　　她这么讲，意思就是多半三五年都不会轻易回来了，几个男孩还报以很大期望的样子，真真是少年心性。
　　紧接着，几人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相互对视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了目不斜视的修和怜司身上。
　　逆卷怜司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轻咳一声说道：“老师，其实我们给您准备了临别礼物。”

　　见西维亚微微歪头，示意自己在听，少年又严肃地继续说道：“我们是老师您的学生，以后和您也一定还会相遇，比起送普通的什么东西，我们几人更希望五十年后再见，将此当做礼物送给您。我想让您看到那时候的我们所拥有的实际行动和变化。”
　　嗯？未来的他们？这倒是新奇的礼物呢。西维亚心道。
　　“不过为什么是五十年？”西维亚没懂几人的脑回路，于是问道，“我记得你们差不多再有三十年就全部成年了。”
　　“是这样的，老师。”逆卷礼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本来怜司提议一个世纪，毕竟在我们吸血鬼的世界里，每过一个世纪就是一个新阶段。况且我们寿命很长嘛，区区一百年微不足道。但是绫人和昴都不同意，他们说‘什么啊，这也太久了’，所以我们就讨论了一下，约定好了半个世纪呐。”
　　“喂，礼人！”被拆台的绫人有点气恼地喊了弟弟一声，警告他差不多行了，不要在这里大讲特讲。
　　奏人处在吵吵闹闹的两人之间，此时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脾气，只是有些脸色阴沉地往上挪了挪怀中的小熊。
　　昴也很沉得住气。他闻言只是移开了视线，同时将头扭到一边。少年的半张脸隐没在廊下的阴影中，双唇抿成一线，西维亚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好。”西维亚点点头，答应下来，“我等着那一天。”
　　少年期许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身上，故事还未结束，他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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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距离上次分封已过了许多年时间，忙于工作上的西维亚时常不在自宅，而是跟着使魔满欧洲地跑。
　　比起现在管理几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地和数以百万计的人口，西维亚之前那点方寸之地说是新手期也不为过。
　　一片街区动辄几个工厂，上百家店面，做起决策来还是要比之前慎重许多。
　　之前一直苦恼于降低赋税无甚成效，最近事情有了进展。她在此基础上效仿几个世纪前西欧中世纪天主教的做法，发放了赦罪符[1]，用以免当地平民除特定条件下的赋税。虽然这样会减少一小部分收入，但从她考察的结果来看，平民们普遍对这个政策很满意。
　　发给所有人的好处很难得到与之相匹配的效果，但是有选择地给一些人以惠利，更能收拢人心。
　　也许是因为忙碌了起来，她不再做那些抽象的意义不明的梦，那个来自头顶上方神秘虚无的声音也很久没有再出现。
　　她不知是何原因，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感。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骤然发生一样。
　　与此同时，她的预知梦也逐渐降低了频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造访了。
　　但此时的她已然在魔界站稳了脚跟，这个不确定的能力在当下就变得并不那么重要。她不知道这项能力何以得来，亦不知从何查起，只得作罢，姑且搁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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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刚从外面回来，门口迎接的侍者接过西维亚的外套，另一边恭候已久的使魔便上前附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卡尔海因茨来访一事。
　　“逆卷家主三刻钟前突然到访，我们已经将他请进了会客室。”
　　“嗯。”西维亚点点头，吩咐道：“让厨房今晚准备双人份的菜。”
　　“客房要收拾一下吗？”
　　“不用，不留他过夜。”
　　“明白。”
　　身着正装的使魔低头退了下去。他很快就会带人安排好这一切。
　　穿过长长的走廊，少女刚推开门，卡尔海因茨略带抱怨的声音就在空旷的室内响起：“我可是等了好久呢，西维亚。”
　　“谁叫你不打招呼就来呢？”西维亚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在男人对面随意坐下。
　　卡尔从沙发靠背上放下茶杯直起身来，询问道：“你的画像已经完工了，怎么正厅没有？”
　　“我放在陈列室了，挂在大厅让人观赏太羞耻了。”茶几上的点心还剩了很多，西维亚随手拿了一块，边吃边说道。
　　“咳，画师给你画像时我也在，那时候你可没这么羞涩。”男人揶揄道。
　　“还不是你非要跟来。”西维亚内心无奈扶额。男人身为堂堂一族之王，又是她的前辈，她总不能把人撵回去吧。
　　那天画师登门给新受封不久的她画像，卡尔不知吹的什么风也得知了消息，竟比画师还先一步登门。
　　坐在铺着缬草紫天鹅绒坐垫的欧式椅上，西维亚靠着椅背，一手搭在雕花扶手上，目视前方，波澜不惊。
　　“或许您可以试着笑一笑，画出来效果会更好。”头顶贝雷帽的中年画师从画架后探出头来建议道。
　　“……”西维亚笑不出来，况且作画过程中笑容需要维持很久，实在累人，于是她回答道：“这样就行。”
　　冷汗津津的画师擦了擦脑门，他身后一直盯着画板的男人淡淡地问道：“大概多久能画好？”
　　画师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唯唯诺诺道：“老爷，我现在是给大公画肖像，大约三四个小时完成。回去以后我会誊摹到巨幅画像上，工期大概是半个月。”
　　可能是因为感到压力的缘故，成品送来的时候才十天不到。西维亚看着挂在大厅二层正中央的画像，左右还是觉得不合适，便命人把画移到了偌大的陈列室里。
　　一进门就正对一副肖像太别扭了，就像供奉了什么大人物似的，原谅她接受无能。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西维亚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知道临近年关，最近逆卷家那边也事务繁多，卡尔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特意来找她叙旧。
　　男人笑笑，回答道：“还真瞒不过你，我今天确实有事同你商量。”
　　“嗯？”
　　“万魔殿的人观测发现圣墟天空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目前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暗物质，布莱佩兹已经施法暂时控制住了。”卡尔双手交叠抵在面前，低声说道，“但是还没查明原因，只知道文献记载里有类似的情况还是在三千年前。”
　　“布莱佩兹？议院的那个大长老？”西维亚喃喃道，“魔王那边什么动静？”
　　“魔王压下了消息，估计要召集上层过去，我们不会等太久的。”
　　“你亲眼去看过吗？”西维亚问道。
　　圣墟那边是魔族禁地，那里平时荒无人烟，又有重兵把守，若非地位极高的贵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但进去的话之后卫兵一定会通报魔王，所以非必要一般没人会去那里。
　　“我没有。”卡尔复又靠在了沙发上，一手支着自己后颈，“布莱佩兹提前告诉了我情报。”
　　好吧，她还以为卡尔不怕魔王提防，亲自去查看了呢。看来他们二人想法差不多。都不是很想被传唤。
　　“稍安勿躁，暂且等等看吧，魔王会叫我们过去的。”男人安抚道。
　　西维亚点点头，内心却是隐隐升出不祥的预感。千年未遇的异象，连来历都无法查明，恐怕是祸非福。这世界还能如往常一般运转吗？
　　还是且听魔王的指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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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旦开始有欲望就会变得痛苦。”西维亚自嘲地笑笑，“包括我现在也会想要守护住这现有的幸福。”
　　“幸福……吗？”卡尔像是听到了令他惊异的字眼，眉梢微动。他想到了什么，不禁眉眼低垂，低声问道，“你似乎从没说过这个词呢。”
　　“我很难讲。总之是想要维持现在的生活罢了，仅此而已。”
　　“呵呵，这点我也同意。”男人微微抿唇，“这个世界变化得有点快了，有时候感觉你我相识一场已是很久之前了。”
　　“我承认，我们都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异象也开始了，也不知这些经历随着时间过去，会不会慢慢变得不复存在。”
　　男人说完，移开了视线，将其放在了月光照耀的窗棂上。
　　那上面雕刻着灵动的蝴蝶，在夜色中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西维亚看向男人目光所投之处，粲然一笑，沉默片刻之后，肯定道：“无论最后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的回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即使终有一散，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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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晚了。不介意我在这里歇下吧？”
　　畅谈许久，已是入夜。二人用过晚餐，男人神情餍足，边用餐巾擦嘴边问道。
　　“介意。”
　　“为何？”
　　“我还未成婚。若是传出去堂堂吸血鬼族长留宿未婚女子家中，怕是会落人口实。”
　　“……平时从没见你拿别人的看法当借口，现在谎话一套一套的，都懒得敷衍我了？”
　　“我怎么敢呢，卡尔。”西维亚抱住手臂，妥协道，“只要你不怕风言风语，那就在我这里休息吧。”
　　她只是就事论事，毕竟以前卡尔和她见面归见面，但从没留宿过，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遭。
　　算了，旁人怎么看她和卡尔都随便吧。就算魔王误以为他们两个有情况，也有卡尔顶着呢，她还用不着忧心。
　　“你的宅子距离太远了，我可是舟车劳顿了半天，今日着实有点累了。”男人从容不迫地理了理领口，一脸悠然，“刚好来你家里参观一下。”
　　“巧了，我今天也出去办事了。这个点我差不多要睡了，我去叫使魔带你，你随意。”西维亚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起身离席，“要吃早餐的话告诉管家就行。”
　　黑发的使魔走在西维亚前面，恭敬地为她拉开餐厅的大门。那扇深蓝的雕花对开大门随着黑色裙摆消失在门缝，无声无息地缓缓合上了，只留下少女清淡冷冽的香，久久萦绕在空中。
　　与往常无异的夜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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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过得快乐吗，西维亚？”梦中那个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似许久不见的长辈，突然再次出现在生命里，问询你的过往和近况。
　　“我不知道。”西维亚淡淡地说道，“但是也不坏。”
　　“呵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圣墟出现了异象。”神秘音说道，“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西维亚警觉地看向上方，想要从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可那个男女莫辨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神魔大战要开始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
　　少女的眼中浮现出惊讶和困惑，此刻的她还不明白对方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意味着什么。
　　神却消失了，空旷的天庭中降下一阵细雨，飘飘摇摇，无风自起。
　　万籁俱寂，透过那密针细缕的雨幕，她仿佛从那无因而至的雨滴中看见了纷乱的战火。
　　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天摇地动的声势，铩羽而归，折戟沉沙。
　　她所看见的，是世界的真相。
　　她所听到的，是神明的私语。
　　长梦尽头，未来的蓝图在尽情铺展。
　　她不会知道，在那以后，有多少人的命运因她而毁灭，或因她而升华；
　　她亦不会知晓，数百年后，一名少女的人生因她而破碎，也因她而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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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赦罪符，亦称“赎罪券”，拉丁文意为“仁慈”或“宽免”，后被引申为免除赋税或债务。1313年天主教会开始在欧洲贩卖此券。教皇乌尔班二世发行赎罪券的本意是好，但后来教皇利奥十世的腐败使赎罪券发生了变质，他宣称教徒购买这种券后可赦免“罪罚”。后因东正教和罗马天主教都对赎罪券不满，赎罪券于16世纪中叶停止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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