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恋人]彼岸伊甸

　　Episode 15. 神意 Stigmata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亚历山大·仲马《基督山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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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霏霙飘舞，簌簌纷纷，田野间白茫茫一片。源修治和西维亚再见已是隆冬，隔岸相望，他向着她露出了睽违已久的神情。
　　那眼神穿越了万千风雪，飘飘摇摇，停靠在少女肩头。
　　他的爱似甘美的毒蛇，令她感到从内而外的阴冷和抗拒。
　　不能理解。
　　无法接受。
　　雪花纷飞不停，在掌心的温度中瞬间凋零，化作一小滩晶莹液体。更多的则是随风飞舞，装点在男人和少女的发间，随着光的照射粼粼发光，如尘沙般细小，似星屑般闪亮。
　　苍山负雪，深水河凌冽奔流，不止不息，仿若一条盘桓绵延的白练，横亘在二人之间，永无停歇之日。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俊雅矜贵的男人含笑问道。
　　他眉梢微微扬起，一副询问的表情。银白发丝掩映下，眼波流转，安然自若中带着些许顽俏，勾人心弦。
　　不知多少纯情少女膜拜在他的脚下，奉若神明，心驰神往。她们熙来攘往，纷纷扰扰，或为他的容貌倾倒，或因他的地位折腰。
　　任谁都得感叹一句当今的吸血鬼王魅力过人。
　　想起当时的情景，西维亚还记忆犹新：“他只说了一句话。”
　　“他用口型说：‘等着我’。”
　　“哦？还真是令人意外。”男人评价道，“想来他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或许吧。”西维亚摇摇头表达了自己的不解，“神神秘秘的。”
　　估计是拿到幻石了吧，不然也想不到最近鹫族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要用这块幻石干什么呢？对付蛇族，还是对付魔王？抑或是——用来控制她？
　　但她的魔力在他之上，破解他的幻境不是什么难事，之前她根本没把他的能力当回事。
　　可现在对方拥有了幻石，她对幻石的了解并不太多，仅有的一些书籍记载也寥寥无几，其中的奥秘只有顶尖的幻术师才通晓。
　　但，万变不离其宗，即使幻境的形式千变万化，最核心的还是要找出其中“不变”的那个关键，便能将其化解。
　　考虑到她之于魔王的作用，就算源真有此意，应该一时半会也不会急于动手。
　　西维亚推测。

　　“他话少了很多，你不应该高兴才是吗？”卡尔伸出手，白皙的食指指节将少女的下巴轻轻抬起：“为什么你的眉间还是布满愁绪呢？”
　　他淡淡地端量着眼前秀丽恬淡的面庞，似乎想要从中读出这张脸主人内心的想法。
　　看似没有任何攻击力，但熟悉他的西维亚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探寻。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少女心中悚然一惊。
　　好在多年的面瘫习惯让她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异常，她只是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之前他确实让我感到困扰，但也没到很严重的地步。”
　　“但是现在不同往日，谁知道他在筹划着什么。”
　　“是么。”男人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几秒，不置评价。很快他放下了手，好像已经从她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向上勾起唇角，加深了脸上的笑容：“有需要我的话随时都可以叫我。”
　　倒也不必这么夸张吧，源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参政没多少年的后辈，从小也没接受过上流社会的磨炼，想干掉她还差得远呢。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没什么所谓，总之有个帮手也是好的。
　　她和卡尔现在姑且算是同盟，尤其是对擅长迷惑人心的鹫族，还是小心为上。

　　“听说那三个孩子给你送了玩偶？”卡尔岔开话题，转而问道，“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过？”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西维亚想了几秒，才把这件平平无奇的礼物从纷杂的记忆中揪出来。
　　“喔，是的。”她解释道，“几个孩子都送了礼物，房间没地方全部摆出来。”
　　基本所有或大或小的礼品都被使魔收在仓库里了，她并不会经常过问。
　　“你知道的，科迪莉亚很任性……所以三胞胎比起其他几人，比较晚熟。但我也没想到，他们接近成年，还给你送这样的礼物。”
　　“唔，在我眼里，他们左不过都是孩子，没什么不同。”西维亚微微挑起右边的眉毛，“难不成所有幼稚的孩子都会在成年礼过后瞬间长大么？”
　　“呵呵，只是觉得，有时候这六子不像是我的儿子，总是抱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西维亚想起了奏人从不离身的泰迪熊。
　　他的“幻想朋友”。
　　不知是科迪莉亚不管还是怎样，奏人似乎这几年来从来都是泰迪不离身，还时不时把它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交谈。
　　夜色渐深，久坐之下，她感觉腰腿有些僵硬，拿着酒杯起身，几步走到挂着装饰画的墙边，懒懒地靠了上去。
　　“没人规定长大就必须时时遵从客观事实，摒弃主观的幻想。”她小口啜饮着赤红的酒液，双唇被染的鲜亮，连清冷的脸庞都鲜活起来，仿若鬼魅，“反正逆卷家只要一日不倒台，就能一直庇护他们的安全，不是么？再不济我这个老师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些都是真话，她并不觉得这几个孩子比旁人爱幻想是什么大问题。
　　况且，三胞胎虽说是大夫人所出的嫡子，但整体能力却不如身为长子和次子的修和怜司，谁能继承家族大统还尚未可知，不需要都这么严苛地对待。
　　卡尔闻言莞尔道：“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你之前所说的那么差，你很沉浸在‘老师’这个角色中嘛。”
　　“……别想多了，卡尔。”西维亚纠正道，“我最多会帮我的学生——你的儿子，没有‘爱屋及乌’这一说。”
　　“好，好。”男人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报以处变不惊的笑容，“之前没发现你原来这么包容孩子。”
　　“难得世上走一遭——只是不想戳破别人的美梦罢了。”西维亚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圣母。”
　　眼前的少女簪星曳月，光彩照人，在酒色的衬托下不似平常的她，变得鲜活不已。
　　原以为她抹月批风，孤傲不羁，没想到也会拥有这样明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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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王最近很宠幸一个叫奈菲塔的姬妾，她似乎给他吹了不少枕边风。她父家是你领地边陲的一个子爵，才将女儿送入宫没多少年。”卡尔海因茨提醒道，“你可以注意一点。”
　　“嗯，每年领地里都有人向王宫进献美人，我的使魔都有记录。”西维亚说道，“我现在苦恼的是另一件事。”
　　“说来听听？”
　　“卡尔，你知道，我领地里有很多能力不错的人，因此我时常提拔其中一些没有重职的人。”西维亚慢慢回答道，“可是我发现，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非但把握这机会，还利用职务之便，排挤新人，打压后辈，以彰显自己的威严。”
　　“你说，这是为什么？”
　　少女盯着男人胸口那颗赤色的宝石，那上面深红色的纹路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好似它的主人一般镇静从容。
　　“是我提拔得过快，他们缺乏在其位的经验吗？”
　　她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许多人本来勤勤恳恳，一得到权力，反而变得飘飘然了呢？
　　“他们不是没有经验，西维亚。”男人笑着摇摇头，“他们只是第一次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不知道怎么当人了。”
　　“这样……吗？”西维亚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迷惑。
　　“所以我才说，你的想法不错，事半功倍，但是实施起来有很大困难。”男人提议道，“你可以把信得过的人安排成督察，想必会有所改善。”
　　“嗯，这些情况就是我早期提拔上来没问题人反映给我的。”西维亚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光有他们也不够，还是需要再设一重保障。我绝不能让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管理体系毁于一旦。”
　　“你准备怎么做？”男人问道。
　　他目前也是想不到什么特别有效的解决办法，只能告诉她暂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中间遏制这种变质的权力渗透。
　　西维亚摇摇头，答道：“我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此事她也没法短时间草拟出一套新规来，具体的还是等回去之后叫使魔和信得过的贵族下属来商讨才是。

　　“西维亚。”
　　分别前，男人突然叫住了少女。
　　迎着少女的目光，他温和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那表情不似作假：“放手去做吧，只要那是你认为正确的事。”
　　“嗯。”
　　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即使不为世人所理解。
　　他，卡尔海因茨，便是如此。
　　永远向前，永远走在世人前面。
　　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尽管有些人觉得亲人大过一切，但他却把权力放在首位，认知不同而已，没什么可指摘的。
　　就像他不看好西维亚的破旧革新，但也依然理解并尊重她的做法。
　　尽管以他的经验来讲，这场试验多半会以失败收场，但时代在变，没人能百分百作出绝对正确的预测。
　　她的想法很超前，无异于公然挑战世俗权威。推翻了，便是一代风流；倘若没能成功，便是万劫不复的败寇。
　　但是毋需担心，他虽然没有手把手地带过西维亚，却也算是在共事的这么多年里潜移默化教会了她不少东西。
　　现在看来，有时候某些方面她甚至青出于蓝，比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还要办得好。
　　他从不吝啬指点可教之才。这世界太大，凭他一己之力难以操控；这世界却也太小，少有与他并肩齐驱的人。
　　天宇辽阔，曲高和寡，那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寂寥。
　　此心此感，知者自知，无以言表。
　　世界在眼前，亦在手中。
　　没准我们真的能一起，创造一个新时代呢，西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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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卷修最近很不高兴。
　　十二年前，西维亚从逆卷家离职，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直到前几天，年宴举办，他终于在成人的第一载再次见到了西维亚。
　　她慨叹修明明分别时才堪堪与她同高，如今竟已经比她高出不少了。
　　若不是眼前的青年活脱是那个橘发蓝瞳少年的成男版，她怕是很难认出他来。
　　褪去青涩单纯的气质，修身材颀长，眉眼也长开了，眉宇间已经初具成年人的稳重和成熟。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替他拂掉了肩头上停留的一片花瓣。那是他出门时太过匆忙，从宅邸新种不足几年的花树下经过时，不慎粘上的。
　　逆卷修看着眼前这个低他一头的少女，那是他的老师，他父亲的同事，逆卷家的熟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感觉她还是很熟悉，尽管宏大的宴会让他们之间变得看似陌生。

　　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刻都没有忘记。
　　那些没有目的的话语，那些她深藏未觉的企盼。日子一天天地翻过，她的心境也发生了悄然无声的变化。
　　她终于不再觉得生命无趣，而是想过好每一天。
　　因为在这生命的旅途中，她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邂逅各种各样的的风景，获得林林总总的体验。
　　于是，她对男孩说道：“你会遇到许多朋友，甚至是挚友，以及你爱的和爱你的人。”
　　“你们会一起谈天说地，分享彼此的生活。他们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都充满了意义。”
　　“老师，可是朋友之间也有话语说完的一天。”男孩抬头问道。
　　“确实。”西维亚轻轻合上手中的书页，旋即继续说道：“但即使你们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呆着，什么都不做，仅仅是陪伴着彼此，直到落日升起。”
　　“那种纯粹的快乐，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无法替代，包括权力，和财富。”
　　看着男孩清澈如同春日湖水般的眼睛，她柔和了目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当然，我只是建议，而不是要求。我希望我能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你们，成为你们成长路上的参考，而非教条。真正的人生需要你们自己去体悟。”
　　“那老师，你也有朋友吗？”
　　西维亚凝噎，她印象中，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友人，就连迪亚娜也不能算是。她们之间终归隔着家族和立场的沟壑。可时代在向前走，她相信修他们一定会遇见。
　　他们一定会遇见的。
　　遇见那个，只是单纯地志同道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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