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

　　王茂的嘴像根拉紧的拉链似的，死死地闭着。

　　卫诺走过来上下搜了一圈，确定他身上没有带什么通讯设备，他身上原本除了手机，还有一支水性笔，一个空空如也的小盒子，钱包里有些零碎的账单和皱巴巴的零钱挤在一起，却早都被他找出来放到另一处了。

　　裴玦双手抱胸地坐在卫诺端过来的椅子里：“王秘书，天都黑了，王福强叫你去呢。我不急，你也不急？”

　　王茂当然急，他心急火燎，空间逼仄，他浑身上下像在蒸桑拿。

　　裴玦琢磨片刻，说：“王秘书，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见过王述芳了。”

　　王茂眉毛一颤。

　　裴玦平时看起来有些像没睡醒，眼皮微微耷拉，但她眼珠子很大，双眼睁大时面无表情地盯着王茂，颇有些瘆人，这幅神情令他不自觉躲闪。

　　裴玦：“你对巫山了解太少，这事不怪你。但王述芳可不是。王述芳此前一定没告诉过你，那块杏红色的石头其实是一种植物，叫富贵玉。”
　　她刻意把王述芳养的竹叶兰说作是卡特兰，她没上当，却说自己随便养的。竹叶兰喜阴，当作随便一种兰花养可养不了那么好。

　　“她不想让你知道，她其实知道那不是石头？”卫诺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问。

　　裴玦耳朵有点痒，点头道：“是。她很精明，却在卖傻。”
　　说完话，她换了个坐姿，倒向另一头。

　　“不过这对她有什么影响么……不就是一株有些古怪的多肉？”

　　裴玦：“那是对于普通人。”

　　对于老家的人来说，奇异的植物和一块怪石头，这其间的差异，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了。

　　卫诺虚心求教：“怎么说？”

　　裴玦收敛表情：“简单来说，石头是活一半的死物，植物却是完完全全的活物。老家若知道出事的是三十公分大的多肉，估计早就派人来解决掉了。”

　　站在她身侧的卫诺，言谈中可见他是个和老家接触实在不深的“非人”，她对他也没印象，不知道带在身边是个包袱还是助力。

　　裴玦还想说什么，卫诺却掌着椅背，突然抬脚踢了衣柜里的王茂一脚。他动作利落，踢完了也没出声，安分地站在她身边，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王茂被他踢得伏在地上，裴玦蹲下去一看，才发现他嘴巴上因为卫诺这一踢被割了个很深的大口子，不知道哪里出现的刀片陷进他的嘴角，看着都让人觉得脸疼。

　　“想学电视剧自尽？”裴玦有些失语。

　　王茂低低地叫唤着，这伤口疼得他没法说话。

　　“或许是想偷袭。”卫诺替他回答，他走过去掰正他的头，有些嫌弃地用手指扒开王茂的嘴，取出刀片：“刀片起先是压在舌头下的。”

　　也难为他含在嘴里这么久，舌苔下都冒血泡了。
　　卫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消毒喷雾，随意在他嘴里喷了几下，疼得王茂大叫几声，他嘴巴被撕裂，叫出声来扯到伤口那是更痛。

　　王茂和她有些距离，这样一块小刀片能伤到她什么？

　　裴玦：“你出去一下。”

　　听见她的话，卫诺有些迟疑。

　　裴玦看了一圈儿：“要不去卫生间待着？”

　　卫诺摇摇头：“没事，我出去一趟就行。”
　　他不该担心她。

　　与室内不同，走廊上的窗户大开，湿气渗进来，卫诺这才发现下雨了。
　　夏夜的雨在窗外的灯光中下得轰轰烈烈，卫诺乘电梯抵达一楼，向前台询问附近有没有方便送饭过来的餐馆。

　　前台告诉他，过时间了，要吃饭的话只能自己去馆子里带，出门右拐就有一家餐馆，价格还挺实惠。

　　他点点头道声谢，出口附近的墙上有面镜子，他往里一瞧。

　　从疗养院离开的时候，身上不免带了些花泥。原以为自己这副打扮还算得上周正，一看才恍然自己现在衣衫不整，有些狼狈。

　　他对着镜子勾起唇角，觉得太丑，没再强迫自己笑，转身淌进大雨里。

　　--

　　下雨了。

　　青色的玻璃，雨斜打上来，夜里很难察觉。

　　像蛇一样，富贵玉也会蜕皮，老的死去，新的重生。

　　王茂的物品里有一个小盒子，应该就是他之前用来装刀片的，裴玦把取出来的刀片冲干净，又用吹风机大致吹了一下。

　　衣柜里的王茂看着她，嘴里咬着裴玦随便塞的毛巾。

　　裴玦半个身体也跪到衣柜里，她左手食指和拇指抵在王茂的嘴上伤口旁，右手手持刀片，顺着之前撕裂的口子往里探。

　　王茂脸上也没溅血了，他痛得几乎麻木，裴玦将他的右脸划了相当神的一刀，一直延伸到颧骨之外，她微眯着眼，不像是在伤人，倒像是美术生在认真切磨着石膏。

　　血肉下，突然现出一块儿褐色。

　　裴玦用刀片将这块肉切开，左手中指和拇指小心地把这块褐色的东西拔出来，它一部分已经和王茂的肉长在一起，裴玦只好又用刀片割开。
　　取出来一看，还好，不大，也不长，像是块小肉瘤。

　　她松一口气，把从王茂脸上挖出来的东西扔进布包里，躺在椅子里，顺手把他的手机扔给他。

　　“联系你的人送你去医院吧。”

　　王茂缓了许久，才有力气把手机拿起来。

　　裴玦坐在椅子里，忽然感受到兜里微动两下。

　　她取出手机，同一时间，手机里进来两条短信。
　　不一定是同时发的，这会大雨，信号不太好。

　　前一条是王茂发的。
　　“裴小姐，你把什么从我脸上拔出去了？”

　　她抬眼瞥一眼王茂，他仍痛得呲牙咧嘴，根本说不了话。但裴玦把那东西拔出去以后，自己就听不见老板的声音了。
　　他多少反应过来，裴玦不是在害他。

　　裴玦回他四个字：无可奉告。

　　后一条是个陌生的号码，裴玦点开查看。

　　“裴小姐，我是卫诺。你吃什么？这里有炒饭盖饭，也有面。”

　　裴玦低着头，一边回着短信，一边提着包走进卫生间。

　　“一碗小面就行。”
　　回完短信，她顺便把两条短信删除。

　　虽然内部装潢令她有些失望，这卫生间倒是符合这年头大酒店的规格。裴玦打开布包把“肉瘤”拿出来，用水仔细冲洗后，方露出它本来的样子。

　　一半还能看出来是生石花的新株，另一半，即使离开王茂的身体，也微微蠕动着，像取出来还在活动的脑部肉块。

　　裴玦坐在马桶盖上，闭着眼仰起头，她把这玩意儿放在嘴里，顺着动作就滑进喉咙，腥得她有些想吐。

　　干呕一阵，裴玦漱漱口，兜里又震动两下。

　　两条短信。

　　一条是卫诺的。

　　“只有牛肉面，我给你带了牛肉面。”
　　把牛肉挑出来不就是小面了嘛。裴玦这会实在不想吃肉，琢磨一会把牛肉分给他就行。

　　后一条是裴霜发过来的。
　　裴霜是她的小姨，如今在老家管理“非人”和收集部分怪异植物的相关情报。

　　“有这人。一下还没查到。卫诺，89年生，快十岁时跟着奶奶从湖北到了山峡附近，走的时候……刚好那年大洪水，到山峡时又赶上地区移民，你妈当时看他小，帮他在老家找了户人照顾下他和他奶奶。定居后这小孩儿是主动来当‘非人’的，和老家联系的确不深。”

　　下文一行被裴霜单打了三个感叹号。

　　“！！！玦，要注意一件事，老家没人让他去王述芳那边，他这‘非人’是名义上的，除了偶尔帮忙拉货，从来没叫他做过别的事。”

　　裴玦捂着肚子。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卫生间外有一个小阳台，相连的门开了个小缝，右耳处是雨声，左耳处是敲门声。

　　“谁啊？”她问。一边问，一边把卫生间的换气扇打开。
　　“裴小姐，牛肉面带回来了。一会坨了就不好吃了。”

　　裴玦大剌剌道：“便秘，别管我。”

　　门外的人许是觉得有些尴尬，没声了。

　　这换气扇刚启动，声音挺大。裴玦趁机小心推开阳台门，右边就是1201，隔得不远，上头有一个晾衣杆，一荡就过去了，属实是存在些安全隐患。

　　--

　　衣柜里留着些血迹，卫诺回来的时候，1202的房门是开着的。

　　血一直滴到门外走廊，王茂带着他自己的东西不见了。

　　他一瞬以为裴玦也走了。

　　好在卫生间的灯是亮着的。卫诺把牛肉面搁在桌上，走过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没有回音，他安静地等待着。

　　“谁啊？”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裴玦的声音。

　　卫诺不自觉低着头回道：“裴小姐，牛肉面带回来了。一会坨了就不好吃了。”

　　“便秘，别管我。”

　　卫诺点点头，也没意识到她看不见。

　　他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趟车库，把自己的包带上来。

　　他现在好比一只邋遢的落汤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眼睛前面，被他一抓子撩开。卫诺有些紧张地两三下换了衣服，好在卫生间里的人并没有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吹风机也在外面。

　　他插上电，开着低档吹头发，耳边仔细着动静。

　　没有冲水声。

　　门轴微微晃动的声音？

　　他没进过这个卫生间，脑子里转了一圈，想起在外面看到的酒店模样，和此处布局一一比较——卫生间外有阳台。

　　卫诺猛地站起身，跳过圆桌，往卫生间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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