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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界的一角
孟烦了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暖和的梦了,他梦见他一直躺在青藤小院的躺椅上,沐浴着懒洋洋的阳光。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现在是冬天,阳光本不该如此温暖的,于是他忍不住努力眯缝着眼睛去寻找天空里的太阳。他没有寻到太阳,却把自己撞醒了。
他的脑袋撞在了虞啸卿的下巴上。会造成如此诡异情形的原因是——他正象只猫一样被虞啸卿搂在怀里!
于是他也很快明白了那片温暖阳光的来源,那是虞啸卿发着烧的体温。
他很清楚记得睡着前一直是自己搂着虞啸卿的。虞啸卿说了“给你”之后,便很守信用地把自己扔在他的怀里,似乎等着自己变成“尸体”之后便可以交差。
他怀揣着万千滋味,感受着那让他害怕的热度,在他怀中的不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铁血男人,只是一个伤重得有点昏头,暴露了一点小孩脾气的病人。可是他太累了,他神智迷糊地滚倒在火堆边睡着时,只记得小心地不碰到虞啸卿的伤口,并且发誓再也不松开手。
可是啥时候变成现在这姿态他却不知道,也许高烧昏头的虞啸卿把他当成降温的冰块,而他把那温暖的身体当成了御寒的棉被……这种各取所需让他有点悲哀的滑稽感。
他微微仰起了头,看着近在咫尺刀刻般的脸庞。虞啸卿仍然昏睡着,呼吸沉重而混乱,不知是晨风还是不可知的梦境,他紧合着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却陡然让孟烦了的心也乱颤起来。
对一个伤重得随时会死的病人也会心跳加速,让孟烦了深感自己的无可救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太暧昧,孟烦了相信任谁此时经过此地都一定会把他们当成缱绻一夜的情侣,没人相信他们只是因为一道悬崖和一颗子弹而搂抱在一起。
孟烦了动了动,想把身体微微拉开距离,从而看看周围的环境,但虞啸卿却又依赖般贴了上来。孟烦了就算再不要脸,也相信那只是迷糊中的习惯动作,绝没有更深含义。
如果冰块着火了,也许他就会放手了。孟烦了无赖又无奈地想。
“师长……”孟烦了轻轻叫了一声,虞啸卿没反应。
孟烦了想了想,小声道,“老虞……虞啸卿……”他突然发现这竟也叫得满顺口的,他瞧着依然沉睡着的脸孔,又试着叫道,“啸卿……啸……”
虞啸卿睁开了眼睛,那从来冷冽如星的眸子带着一抹茫然。孟烦了张开的嘴巴一时难以合上,脸上猛地充血。他一骨碌逃出了那怀抱,坐了起来,“啊哈,师长——你你你醒啦!”
虞啸卿却看着满目轻摇的树影发起呆来,也许梦中还身在那轰鸣着的浴血战场,也许在他睡过去之前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火堆已经快熄灭,孟烦了赶紧拨了拨火,添了几根树枝。他看见灰堆里有几个烤焦了的山芋,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怔神了几秒。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忍不住偷偷回眼去看。
虞啸卿已经艰难地坐起身,然后在掏衣服口袋。他掏出的是一个白铁皮盒子,打开,整齐排列的香烟让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孟烦了目瞪口呆正准备阻止,却又看见他皱起眉,开始倒烟盒中的水。孟烦了松了一口气。
虞啸卿咳了一声,转头吐掉了一口暗红的血。孟烦了的心沉了下去,同时注意到他军装上的血迹也正慢慢扩大。
“您躺下好吗?师长,让我看看您的伤口……”孟烦了回身扶住他的手臂。
虞啸卿低头看看正渗出血的军装,又抬头看着孟烦了焦急的脸,“你有药吗?”
“没有。”孟烦了呐呐。
“那就不用看了,一会就不流了。”虞啸卿摇摇头。
“您不能死……”孟烦了顿了顿,横下一条心,大声道,“你是我的,你答应了的!”
“唔!”虞啸卿脸上闪过的惊异显然是对昨天醒和梦的具体事件有点分不太清楚,他犹豫着要不要赖账。
“您不可以赖账!我救了你,你说了要给我赏的!”生怕“好梦一场空”的孟烦了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后路。
虞啸卿瞪着他张口结舌了两秒,不再说话,抬手解开了军装带扣,卸下了手枪,弹夹,军刀,然后开始解军装纽扣。他的动作不太利索,但孟烦了却不敢再搭手,恢复了一点精神的虞啸卿同时也恢复了师长的气势。
孟烦了把昨晚两个逃兵的衣服拿过来铺在地上。虞啸卿斜了他的铺床动作一眼,“我不躺。”
孟烦了知道他又会说“死了再躺”之类的不吉利话,便很快插口道,“您不躺下,我看不清楚……”他突然住口,脸上猛地大红起来!
昨天太冷太慌乱天色太阴沉,老实说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虞啸卿军装下的身体,但此刻天色光亮,晨风习习,丛林幽静……
虞啸卿莫名看着他一脸飞红的古怪脸色,重复道,“我不躺!”
“你是我的,就得听我的。——你得守信!”孟烦了永远想不到自己可以这么无赖地对虞啸卿说话。
虞啸卿显然也想不到,再度瞠目结舌了半分钟。显然和龙文章一脉相承的孟烦了很知道如何踩他的痛脚。
孟烦了小心解开了已经被血染红的围巾,扶虞啸卿躺下。
他温柔得仿佛妻子的动作让虞啸卿微微发怔地瞧着他,“我还许了你什么?孟烦了。”看来他对自己的欠款有点心里没底了。
“没有了。”孟烦了一脸严肃,他突然发现虞啸卿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对付。倒是眼前这伤口更加让他头痛,伤口已经发紫,流出的血也变得暗红,这是发炎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虞啸卿很快会因伤口溃烂和内出血而死!
孟烦了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身上的衣服已经干爽了许多,但心情却又一点点湿重下去。
“……子弹在里面。”虞啸卿突然淡淡道。
“唔?!”孟烦了抬头凝住了那静静看着他的幽深眸子。
“肋骨断掉了,子弹也许在肺里。”虞啸卿仿佛谈论天气的口气让他有点张口结舌。他昨天看到的虞啸卿也许是这个人这辈子最象凡人的时候。
“帮我把子弹取出来。”虞啸卿凝着他慢慢道。
“不……!”孟烦了惊恐地抖了一下。
“我不想带着小鬼子的子弹去死。”虞啸卿微微喟叹。
“你不会的——我不会让您死的!”孟烦了徒劳地叫了一声。
虞啸卿沉默了一秒,“好吧——我不想带着小鬼子的子弹活着。”
“师长!”
“叫我啸卿吧,”虞啸卿瞧着他,眸中泛起了些许调侃,“刚才不是叫过了吗?”
“啊?……啊!”孟烦了捂住了脸,重心一个不稳,差点变成滚地葫芦!——他听见了!
“帮我把子弹取出来,烦了。”虞啸卿柔和口气中的“烦了”让孟烦了有点时空错乱,而那双巴巴看着他的透澈眼睛几乎要让他认为这个不懂风月的人在诱惑他!
“我,我……不会。”孟烦了用尽全力才把滑到嘴边的“不敢”改成了“不会”。
“用刀和火药。”虞啸卿终于抓差成功,笑道,“用火药把伤口炸开,血管烧焦了就不会一直流血,然后用刀把子弹挑出来……”
“你昏头了——那会把胸膛炸出一个洞的!”孟烦了脸色惨白地叫了起来,怀疑虞啸卿不是摔傻了就是烧晕了,再不就是根本在耍他,或想借他的手自杀!
虞啸卿看着他,微微叹息,“你是好人,孟烦了……但不是个好兵。”
孟烦了满心烦乱地埋头扯开自己的衬衣下摆,裹伤的围巾已经全是血迹,得洗干净晾干再用。
虞啸卿忍了一下,终于还是说,“用我的衬衣。”
孟烦了抬头看着虞啸卿枕在身体下的白色衬衣,他突然有点发呆,心脏怦怦猛跳了起来——糟、糟糕了!——他忙不迭地抓过虞啸卿的军装帮他搭在了身上,跳起来窜了出去,“我马上回来!”
虞啸卿瞧着他兔子一般跳着脚蹦进了树林中。几分钟之后他突然又举着什么东西欢天喜地地窜了回来,“师长——”
虞啸卿已经用军刀割开了自己的衬衣,正努力勒住伤口。
“住手——”孟烦了被他自虐的绑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扑了过去。
“师长,你看,我找到了这个!”他的手里举着一把细叶的草藤,满脸兴奋,“这是可以消炎止血的药草,在缅甸时团长教我认过草药,没想到云南这边也有!”
“你干什么去了?”虞啸卿疑惑地看着他。
“哦,啊!我尿尿。”孟烦了突然满脸通红。
“尿尿?”虞啸卿愣愣看着他手中草药上的点点水珠。
“啊啊——这,这个没有尿到!”孟烦了快要错乱了。
“止住血子弹也在里面,我一样会死。”虞啸卿不想再追究这个话题,对他的兴奋微微叹气。
“先止血……我会帮你把子弹取出来的!”孟烦了知道子弹必须取出来,但他的脑袋里想着先去找到龙文章告诉他的另一种麻醉的草药。他不可能照虞啸卿教他的办法蛮干,那是想想都会让他做噩梦的方法。
他解开了虞啸卿胡乱绑住伤口的布条,扶他躺下,把草药放进嘴里嚼碎了给他敷上。草药苦涩酸麻的味道几乎让他冲出眼泪。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虞啸卿一直静静凝着他,“你的腿是怎么受的伤?”
孟烦了的手抖了一下,指了指嘴巴,咕哝几声表示自己说不了话。
“你的脸上也敷点。”虞啸卿把手伸到了他面前,他愣了几秒,只得把口中草药吐在了那只指节修长有力的手掌上。虞啸卿把草药糊在了他脸上被子弹擦出的血道上。
“你的腿是怎么受的伤?”虞啸卿又问。看来他已经从对付龙文章的实战经验中学到了很多对付无赖的方法。
已经不能再拿草药作借口推托的孟烦了只得道,“被鬼子刺的。”
“为什么一直不好?”这看来又是虞啸卿的一块心病。他的医疗站连一条破腿都对付不了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因为……伤口太深了。”孟烦了说不下去了,再次说瞎话的感觉让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伏在尸堆上装死的炮灰。
——不是因为伤口太深,是因为记忆太深,那足以让他一直带进坟墓的最耻辱记忆,让他的伤口永难愈合!
“你当过逃兵吗?烦了。”虞啸卿瞧着他垂下的眸子,问道。
孟烦了僵滞了动作,沉默。
“不用回答了。”虞啸卿微微转开眼睛,“我不会再问了。”
“我当过……但那是在遇见你之前。”孟烦了抬起了眼睛,慢慢道。
虞啸卿镜子般的眼波投回了他的脸上,良久,微微笑了,“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道谢,孟烦了凝着他的笑容微笑起来。曾经远如云泥的两个人,也许是第一次让生命和记忆有了交集。
中午的时候,孟烦了半背半扶着虞啸卿转移到了一个地势稍高,可以避风雨的山洞里。
现在两人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但以他们跌落的悬崖估算,日占区的可能性更大。竹内一定在派人四处搜索虞啸卿的下落,所以虽然丛林幽静少有人迹,孟烦了也不想冒险待在那无遮蔽的地方。而虞啸卿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可能作长途跋涉,去翻山越岭寻找自己的部队,只能暂时安顿下来。
孟烦了在山洞中生起了火。在这相对暖和安全的地方,他终于得以清理一下自己身上的家当物什。手枪,弹夹,军刀,水壶,然后他很惊喜地发现——干粮口袋居然还在身上!
因为他一路挂念虞啸卿安危一直食不下咽,所以——他的干粮袋里还有一个罐头两包饼干和一个被水泡变形的馒头!
对于目前局面,这简直就是老天不让他们灭绝的最大恩赐!
当他满心欢喜地捧着干粮到虞啸卿“床”前时,虞啸卿正斜倚着身体,努力不懈地在火堆上烘烤他的香烟。
虞啸卿的“床”是孟烦了花了一个小时,用干树叶和那两逃兵的旧军装,在山洞最避风最隐蔽,但又能一眼看到洞口情况的绝佳位置铺出来的豪华家什。可是,从来到这个山洞,虞啸卿就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听任忙碌的孟烦了把他搬来搬去。
“师长,吃这个!”孟烦了把拆开包装的饼干举到了虞啸卿面前。
“我不吃。”虞啸卿把烟叼在了唇上,从火堆里捡了一枝燃着的树枝去点烟,但仍潮湿的烟显然无法点燃。
孟烦了抓住了他不停颤抖着的手腕,“师长,吃这个吧……”
虞啸卿放弃地扔开了火,拿下了烟,把目光投到孟烦了脸上,“你想干什么?在这里过日子吗?”他挣开了孟烦了的手。
他的眸子带着某种焦躁,声音低哑沉闷。孟烦了垂下了头。
“帮我把子弹取出来。”虞啸卿再度要求,“不用火药,用刀,用你的草药,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会很痛!”孟烦了咬着嘴唇,身体有点颤抖,“……会死!”
虞啸卿突然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凝着他眼眶中即将决堤的水,“我现在也很痛,痛得我想死!”
孟烦了全身震了一下,眸中的水滑到了下巴上。他凝着虞啸卿苍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他知道虞啸卿说的是事实,是他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实。
“我不想一点点地死……”虞啸卿脱力地放开了手,淡淡道,“如果你不帮我取出子弹,我就趁清醒时再给自己一颗子弹。”
孟烦了相信虞啸卿会说到做到。在他面前,再度矗立起一道生死高崖,不翻越过去,他永远到不了支撑着他活下去的那个地方。他又一次失去退路。
“我做……”孟烦了抹去了泪水,凝着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的虞啸卿,慢慢道,“师长,我喜欢你!不对,我爱你……如果你死在我手上,我会陪你去。”
也许虞啸卿被痛苦折磨得有点迷糊,也许是这“师长”的称谓让这告白变得意味模糊,虞啸卿笑容更加明显,“我知道了。”
“什么?”孟烦了对他“批公文”式的反应有点郁闷。
“我说,我不会死的——你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
虞啸卿一脸坦诚灿烂的笑容显然并不真“知道”他的“喜欢”和“爱”的意思。孟烦了无奈叹气,起身道,“我去准备。”
孟烦了准备好了草药,绷带,烧开又晾温的水,削得很光滑的树枝……他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他觉得自己琐碎得象个女人。他知道自己的刀下去也许和虞啸卿就是永别,他甚至希望这些琐碎的工作永远做不完。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这自私磨蹭着的同时虞啸卿正痛苦忍耐着。
他跪坐到虞啸卿的床榻边,在火堆上烤了烤锋利的军刀。虞啸卿已经解开了衣服躺下,那就算在痛苦煎熬中也依然光亮如星辰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瞧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带到也许不会再醒的梦里。
孟烦了拿着刀的手有点发抖。
“给我支烟吧。”虞啸卿突然道。虽然他的这个要求太不合理,但孟烦了还是想延缓时间般,从命地在他军装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了支烟给他。
虞啸卿撕开烟纸,撮了一小把烟丝放进嘴里,又递了几丝给他,微微笑道,“嚼这个,可以集中注意力,可以安神镇定……如果你的手一直抖,我会见阎王的。”
孟烦了愣愣地把烟丝放进了嘴里,他从未听说烟丝有镇定作用,事实是虞啸卿柔和轻松语气似乎更具镇定效果。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是虞啸卿在安慰他,让他有点无奈。
嘴里泛开的苦涩滋味直冲脑袋,他把腿跪在了虞啸卿的腿上,防止他太痛而挣扎。
“冒犯了,师长……”他拿起了刀,看了虞啸卿一眼,虞啸卿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当第一刀刺下去,他的手突然不再发抖。他切开了本来已在草药的药力下稍稍凝结了的伤口。那让人恐惧的质感透过刀柄通过指尖传进心脏,他的动作却没有犹豫,他不能停下来——就像他为他挡住纷飞的弹片,就像他为他扑出悬崖,他也必须为他结束这耻辱的痛苦。
虞啸卿的判断不错,子弹击断了一根肋骨,斜穿进了身体。当他把手指顺着弹道伸进去寻找那颗子弹时,碰到了虞啸卿断掉的肋骨。他感到了压在身下痛得抽搐的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停下来,给虞啸卿一颗子弹再给自己一颗子弹。
但他没有停下来,他的大脑竟异常清醒,只有冲进眼眶的泪水突然将世界模糊得一片混沌。
他的手指不得不继续深入去翻找子弹,不停从伤口流出的鲜血和不断碰到断骨引发的痛苦,让他仿佛身处地狱。他无法伸手抹泪,只得合上眼睛让泪水滑落下去。
当他的手指终于触到了那颗卡在也许是肺叶,也许是气管连接处的子弹时,他几乎要从这场刑罚中虚脱。他用尽全力抠出了那颗子弹,马上用温水冲洗伤口,再敷上已经捣碎的草药。他的这一系列动作不会超过五分钟,但却是他此生最难熬的漫长时光。
他喘着气把洗干净的围巾轻轻覆上才敢抬头去看虞啸卿,虞啸卿的呼吸急促混乱却一直没有发出一声,他甚至希望虞啸卿已经痛昏过去。
但他一抬头却碰上了那焦点微微晃动,却始终清醒透剔的瞳孔。
“子弹我取出来了,师长……”他满手血腥地看着满额汗水唇边挂着血迹的虞啸卿,喃喃道,“可是肋骨断了,还得把骨头接上……”
虞啸卿说不出话,只是努力点了一下头。
一脸汗一脸泪的孟烦了用准备好的树枝当做夹板帮虞啸卿固定好骨头时,虞啸卿终于还是痛昏过去了。
孟烦了呆呆看着那苍白的脸,他想他永远无法知道虞啸卿刚刚经历的是什么,他只是知道那每一秒触感都象用火器镌刻在了自己的身体细胞里。这仿佛一场成人仪式,让他在濒临崩溃的满身汗水中脱胎换骨。
虞啸卿的手因为极力忍痛而在地上抓挠得血迹斑斑,孟烦了呆呆看着那曾经洁净修长的手指。那曾是一双可在瞬息之间让无数人命灰飞烟灭的握枪的手,那曾是意气风发指挥着千军万马沙场拼杀的手,但现在却象失却所有目标和荣耀的疲倦小动物,静静遗落在这安静得只有火堆噼剥声的山洞中。
孟烦了拾起他的手,细细裹好了手上的伤,又把目光落回了那虽然失去光彩却棱角依然的脸孔。
山洞口的日光渐渐昏黄,寂静的山林只有风儿穿梭过大叶树发出的呼啦声。
他伸手抚上了那曾长时间主宰了他全部心情的硬朗脸颊。那没有任何东西能击败的锋利质感柔和地回馈着他一种温柔的热度,轻轻掠过他掌心的温暖气息也许是对他这份无怨追逐的最大奖赏!
嘴里的烟丝渐渐泛起了甜味,孟烦了忍不住怔怔笑起来——我们没有死,谁也不用去死!我们花费了太多时间和太昂贵代价,才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听不见炮火,闻不到硝烟,这里没有别的人。
这是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又远离了那个疯狂世界的不知名地方。这是不决绝地跳下悬崖就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他从未想过两人可以如此静静相守在一起。
从开始注目的一天,从开始爱的一天,从开始追逐的一天,也许就只是为了拥有一秒这样的时光。
他慢慢俯下了头,轻轻吻在了那失血的唇上。
只是为了拥有这一刻——在这个太广袤的世界上,可以摒弃一切,得到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小角落。
20.世界的一角•完
2009.01.14 / 02: 42
池塘于成都
第三部分•怒江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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