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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行动不能”状态持续30秒以上算输，科林终究没能及时破壳而出。
时间一到，演练室里的景物终于消失，变回封闭的水晶大厅。
只有困住科林的黑乎乎的蛋壳依旧完好无损。只是没了支撑，扁的那面滚在地上，里面蛋黄科林同学也跟着摔了一跤，却没有出声。
利奥揉了揉额头，结了个法阵，帮他把蛋壳化掉了——作为罕见的古如尼语大师，炼金术和魔法在利奥那里不存在藩篱。
科林狼狈的站起来，全身都是黑乎乎的碳粉。
利奥慈祥地微笑着望着他，“真是个好孩子。”
科林推了推眼镜，甚至没有向利奥行礼，转身就进了隔壁的更衣室。
“其实是我输了。”莲华说，“那些木桩砸下来的时候，他先在我头上加了个风障……”
——当然就算他没加，莲华也不会被砸扁。因为莲华及时把血擦在左手的法阵上了——不止一个人说过，她体内流淌着纯正的光明之力——她猜对了，沾上血后空间转移法阵就发动了。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利奥笑道，“本来就知道你不可能赢他。”
利奥把莲华手上的法阵擦掉，“魔法盾法阵缺火元素，他放火球时你一伸右手就能挡住。传送阵缺光明之力，只要你被割伤了，就可以随时传送出去。我本来想把克林最擅长的两种魔法帮你封死……但是你一个都没有用——你好像比较喜欢逃命。”
“我没办法正面对抗……”
“哎呀呀……”利奥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更信任我一些。”
“嗯，下次记住了。”
利奥去给莲华倒了杯水，莲华接过来默默的喝着，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是莲华第一次真正动用法阵，准确来说，其中一个是炼金阵。
萃取是炼金四大基本法阵之一，而且这个法阵可以应用到工程学中——也就是说，这是稀有的静态法阵之一，只要有能量就能运行。工程学里往往用魔核驱动，而莲华用的是自己的血。
她修改了法阵。她萃取的不是实体物质，而是生命力。既然这个世界是在泰坦的躯体上诞生的，那么大陆上任何生物体内应该都存在着地脉之力。她感知不到天然存在的地脉之力的流动，但是自己萃取出来的地脉之力是可以控制流向的。
她用萃取炼金阵书写了嵌套在里面的法阵，发动了魔法。
魔法发动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元素的流动，一直以来神秘莫测的地脉之力，也仿佛瞬间可以窥探一般。她看到了那种温暖蓬勃的脉流，或稠或疏，它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不可触摸，无需膜拜。它是生命的本源。
——她也听到了生命力被强行抽取时，响在她耳边的分辨不出是哀嚎还是啜泣的声音。那是一种响彻骨髓的痛楚，就算是已经被斩断了的树木，也无法承受。
她感到手脚冰冷，脑海中到现在还是繁盛归于虚无时的景象。
同时也明白——真正的虚无，是死亡也无法比拟的恐怖。
她把整杯水喝下去，她能感觉到温暖的水流流过冰凉的脏腑，但是那个时候她似乎忘了温暖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石头。
直到利奥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脸，拍打两下，问：“缓过来了？”
“什么缓过来了？”她机械的问，问完来才觉察出利奥手上的硬茧擦痛了她的皮肤。热辣辣的疼。她的眼泪忽然就汹涌而下。
“我这是怎么了？”她抬手擦眼泪，泪水的温暖让她手上好受了些。
“我不知道你之前用的法阵是从哪里学的……两千多年前这一系就已经被列为禁术了。”利奥说，“就算是林德最丧心病狂的时候，符合了《国际宪章》规定的禁术处决条件，评议会表决，也还是97票全票否决动用湮灭术。那帮老政客头一次这么团结。”
莲华只是不停的擦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利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知道错了吧。”
莲华用力的不停点头。
“不过你这个法阵很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把活的灵魂抽出来撕开……”
莲华只觉得指尖都在颤抖，发自灵魂的战栗和哭泣让她痛苦不堪，她捂着脸跪倒在地上：“求您不要再说了。”
利奥顿了顿，在她额头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用手覆盖住。
“这是一个实验性质的新法阵，没人知道它的效果。没有事先预谋，也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基于以上判断，阿卡西魔法公会第一百二十六任会长在此宣判，你无罪，但是从此刻起，你永生不得再动用相同或类似法阵，并且不向任何人任何组织泄露此法阵相关信息。你能做到了？”
莲华只能不停的点头。
“好了，起来吧。”利奥扶莲华起身，把她送到门外，“让依娜带你回去休息一下，有事以后再说。”
送走了莲华，利奥只觉得无比庆幸。
如果不是海默尔提前打过招呼，他一定不会勉强自己给莲华做特别指导——把一个连地脉之力都感受不到的哑炮带上魔法之路，就算他是阿卡西现存最强大的魔法师，也没有这么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天知道如果没有一个正统法师的引导，这个孩子会不会自学成才，在林德走过的歧路上开创出更恐怖的前景。
单凭她的如尼咒文和密商推演的功夫来看，这个孩子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利奥简直无法想象，一个19岁的孩子，甚至没接受过专业的魔法指导，竟能独立写出湮灭术一系的法阵来，还毫无偏差的把它发动了——怕是林德本人，也不会有更令人惊诧的才能了。圣森特拉那帮老学究如果知道这一点，估计用抢的也要把她弄到手。
——当然，为了寻找地脉之力的替代品，能想到“汲取生命力”这种旁门左道，她的百无禁忌也足够造就另一个林德了。
不过还好，利奥能够感受得到，她体内流淌的是纯粹的光明之力。这样的人内心通常都不会太残酷和狭隘，今天的事估计只是无心之过，并不是她刻意为之。
话说回来，也许“无心之过”比“预谋作案”更加可怕……也说不定。
科林把自己打理干净，终于肯从更衣室里出来。身上学院袍照旧整洁如新，一尘不染，连衣褶都没有，白净的脸越发冷漠，眼睛上反着光，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情。
但是利奥清楚的知道，他又羞恼了，并且这次到了“没脸见人想要逃跑”的程度。
但凡天才总有些让人不能恭维的小毛病。比如科林的“自我意识过剩”和“输不起”。
但总体来说，他还是个坦率善良的好孩子。
所以利奥很想打磨他。
如果说所有宝石都有其貌不扬的“原石”状态，那么圣森特拉的兰斯洛是那种连“原石”状态都璀璨夺目，让人一看就知道能打磨出价值连城的宝物的宝石。海姆瑞的科林则是被顽石包裹着、若不是无意间磕碰了发现玉髓，没人会想到原来这也是宝贝的那种宝石。
通常来说，第二种人只有经过千雕万琢才会大放异彩，在此之前甚至之后都没有“我是天才”的自觉。但令人惋惜的是，科林被发现得太早了，从小被众星拱月的经历，让他把自己当成了第一种宝石。
过度的自我和狂妄无疑对他的成长不利，所以这些年利奥一直想给他的挫折。去年甚至促成了他跟兰斯洛交手。
结果科林大受打击之后，果断的把兰斯洛划入了“异类”的范畴。
当然客观来说，兰斯洛确实是个“异类”……可是凭科林的资质，只要努力，也不见得达不到他的层次。
“既然没办法让他明白有比他更‘天才’的人存在，那么只好让他明白他其实跟‘凡人’没太大的差距。”
——在看到莲华答卷的时候，利奥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毫无疑问莲华也是个天才，但是跟兰斯洛和科林都不同，她是那种切碎了也找不出玉髓的宝石，千雕万琢没用，必须要千锤百炼才行。但是当她成才的那一天，也许光芒甚至能盖过兰斯洛和科林。
于是利奥告诉科林，莲华会跟他一起上对抗课，以“助教”和“陪练”的身份。他相信莲华能给科林足够的压力和动力。
但是他现在忽然犹豫……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莲华离开战术演练室的时候，依娜已经等在外边了。
她并不知道莲华刚刚做了可怕的事，依旧跟以前一样笑着抱抱她，问：“考试怎么样？”
莲华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她脑海中呼啸着之前听到的声音，那种凄厉、恐怖的嚎哭。她预感到自己恐怕会连续几晚睡不好觉了。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动手时自己会那么冰冷麻木。直到一切结束了，利奥用指责的方式来安慰她时，属于人类的感情才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有些后怕。
“考得不好？”依娜紧接着问。
莲华本来想说不知道，但是看到依娜急切的眼神，忽然间说不出让她失望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一旋，掌心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法阵，空气在她掌心凝结，慢慢的旋转成球，可惜还没来得及释放出去，便“噗”的一声散开了——果真，“风球”这种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只能是传说。
但是依娜欢呼了一声，一下子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几乎喜极而泣：“你能用魔法了？！乖女儿，我这辈子是没办法当一个魔导士了，想不到还有你替我实现夙愿。”
莲华觉得好像被她的喜悦感染了一般，不觉也笑出来。但是当她看到眼前依娜忽然间变得模糊，体内绚烂蓬勃的地脉之力清晰显现出来的时候，喜悦霎时消散，变成浓重的恐慌。
莲华没有做声，但是依娜已经发现了不对，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魔力透支了，考试很累？”
莲华睁大眼睛，克制住身上的颤抖和眼睛里鼓胀的泪水，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你再等一等，我去跟校长道声谢，咱们马上回家！”依娜捧着她的脸，狠狠的亲了一口，转身向水晶房飞奔而去。
莲华这才抱住肩膀开始颤抖，眼睛里泪水再次决堤。
她退了几步，摸着台阶坐下来，把头深深的埋进两臂之间，啜泣起来。
教训别人不成，反被师妹倒推——实在是太丢人了，科林现在心里都是沮丧和羞恼。他从水晶房里逃出来，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反省一番。
从水晶房到图书馆的路上，中间有一个小广场。广场用白石砌成，依地势而建，中心凹下去，连通着海姆瑞的庞杂的地下水路。广场主体是复合式喷泉，辅助有霓虹水晶灯，喷发时绚烂多彩，是海姆瑞难得一见的适合休憩放松的地方。
科林很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路过这个人气居高不下的地方……
他本来打算绕着走的，却忽然发现广场旁边有个蜷缩的身影，很眼熟。
科林隔着喷泉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半天都没换姿势。心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科林推了推眼睛，问。
“等人。”
“什么人？”
“带我来的那个。”
莲华答得很沉闷，也很老实。但是——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和尊长说话时，要站起来，直视对方的眼睛？”
莲华静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慢慢抬起头、站起身，对科林微笑道：“师兄。”
科林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谁欺负你了？”
莲华肿着眼睛，脸花成一片，气息不畅的叫：“师，师兄……”然后抽了抽鼻子。
科林赶紧后退一步，掏出手绢丢给他，“擦干净！”
莲华乱抹了一把，伸手去拽科林的衣袖，科林敏捷惊恐的又退了一步，“别靠近了，站那儿说就行。”
莲华咧嘴笑了一下，用手绢儿擤了擤鼻涕，说：“没人欺负我，我喜极而泣了。”
科林被她脏兮兮的样子弄得浑身鸡皮疙瘩，但看她哭得凄惨，倒是说不出斥责的话，只能乱七八糟的应付着：“随便哭哭就行了，哭成这个样子太给校长和我丢脸了。别哭了！”
莲华笑着点点头，说：“师兄你是个好人……”
科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炸毛道：“我自己知道！”
莲华又说：“师兄你……”才说了一半眼泪又哗哗的流出来，声音哽咽，再也开不了口。
之前的那场战斗已经给她带来阴影了，她现在看到人身上流淌的地脉之力，就无比的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麻木地把它从他们身上抽取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科林不会明白这种恐惧，可是莲华竟然一瞬间想要向他求助和倾诉。
科林看她哭得一塌糊涂，早已经慌了手脚。他家中没有兄妹，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都是差不多大的野孩子，整天没心没肺上蹿下跳，一块糖就能收买他们笑一整天；上学后又一直读军校，身边每个人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强硬分子，还真没见人这么哭过。
他倒是听人说过，女孩子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处处可怜的，这个时候应该如何如何趁虚而入。但是莲华哭得……很难看，他完全不想把自己学过的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
“你哭得难看死了！”
“我害怕……”莲华抽泣着，“万一我一不小心杀了人怎么办？”
科林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认真想要安慰她的自己实在太傻了，“你以为海姆瑞是什么地方？要是‘一不小心’能杀人，我们还在这里学七年魔法干什么？”
他的发言太惊悚，莲华的眼泪竟然一下子被吓回去：“你，你学魔法是为了杀人？”
“海姆瑞是军事学院，阿卡西也不是没敌国。”
“可，可是……”莲华不由后退了一步。
科林隔着晶片瞟了她一眼，冷笑道：“放心，跟你对战时我不会下杀手的。海姆瑞出来的军人，杀阵永远不会针对自己的同伴。”
莲华脑海中忽然记起他被自己攻击了，却依旧先在自己头顶加了一道风障。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也许不会那么轻易被围起来。
“要不要杀人，到底要杀谁，自己都是能控制的。”科林攥了攥拳头，又张开，仿佛抓了什么东西给莲华看一般，“要是连这种自信也没有，就别报考海姆瑞。我可不想正面防备敌人，背后还要提防战友。”
“可，可是……对了，林德！林德在变成怪物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要毁灭人类吧？”
科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骂道：“你有病！”转身就走，莲华赶紧缠上去。
“跟我说嘛，万一不小心成了林德，该怎么办？”
科林躲着她脏兮兮的手指头，越走越快，终于绕着广场狂奔起来，“你有病啊！你以为林德谁都能当啊，喂，你别碰我，放手……”
依娜回广场找莲华，远远的看到广场上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又看到莲华抱着科林的胳膊笑容灿烂，不由笑着摇摇头：“动作不用这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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