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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莲华从流光一般的虚空中落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库赛的男子。
他单腿跪在地上，似乎正抱着什么，但是他怀里的人终究还是化作一片萤光，消散在黑暗中。他收紧了自己的怀抱，徒劳的看胳膊穿过虚空。
他紧闭上眼睛，嘴角滴下血来。
莲华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样哭泣。明明一滴眼泪也没有，明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可是那种无言的悲痛，像是山谷中轰鸣的雷，像是滂沱的雨倾泻，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淹没了周遭的一切。
他就像一个骑士的标准范本，他年轻、英俊、正直、谦忍，仿佛不可战胜。他还很年轻，碎短发下那双碧绿的眸子里，还没沾染世故的尘色。他身形挺拔，未曾对什么卑躬屈膝。
但是世上也还是有些事情，可以瞬间击倒这样的男人。
莲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抱住膝盖，沉默以对。
过了很久，库赛慢慢的，声音沙哑的说：“我见到莲衣了。”
莲华点了点头，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她说她有个妹妹，如果我遇到，就让我照顾她。”
莲华又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也猜到了。她的姐姐总是自作主张、言不由衷，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爱上她是多么可怜的命运。
库赛伸出手，用拇指擦掉了莲华的眼泪。然后轻轻的帮她理顺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他俯下身，亲吻莲华的额头，莲华觉得那就像一个晚安吻。
“我的姓氏是希格尔德，”他说，“请你记住，并为我保密。”
他们的脚下亮起一个法阵，莲华脑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串字符。她并不认识，但是她知道那是他的名字在如尼里的写法。每一个字母都有独特的魔力，当它们拼成文字时，便有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莲华觉得自己承担不起。
但是那个男人比莲衣还要自作主张，留下来一个名字，便利落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莲华伸手去拉，但是连她的披风角和裤腿都没有扯住。
“我拒绝！我说我拒绝你听到没有。”
库赛假装没听到，巨龙齐格弗里德已经撕破了这个空间，探进头来。库赛抓着他的角，瞬间已经在巨龙的背上了。
莲华在后面狂吼，“莲衣还活着，你这个大笨蛋，你这个大笨蛋！我会救她的，我总有一天会救她出来！”
库赛回头对她一笑。
莲华瞬间失声。
那个笑容像是在说我相信。它干净得无牵无挂，像是抛弃了一切过往，放弃了所有悲伤和希望。他的眼睛一碧如洗，闪耀着内敛的光华，如此的美丽和令人信赖。
但是莲华知道，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封闭的空间已经彻底的被打开，风吹过窗子，掀起了碎花窗帘，正午的阳光落进来，夺目耀眼。
莲华捂住眼睛，忽然间泪流不止。
海姆瑞的教官和宾客们赶到时，地上被龙威吓晕的人群仍旧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但是因为魔法盾的保护，他们并没有被库赛伤到。
现场唯一一个重伤在地的，是太阳神殿的大神官海默尔。
海姆瑞的校长，大魔导师利奥看到国王大街上的狼籍，沉默了片刻。
他是个很和蔼的中年男人，身形高瘦，脸上有细微的皱纹，铂金色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白。他曾一度是战场上的白色死神，他的风系魔法迅疾锋利，像镰刀一般收割敌人的生命。
但如今他是海姆瑞学生最爱戴的校长。他有一双温和的蓝眼睛，被阿加西的女人们形容为“闪着慈父般的光芒”。
“艾琳娜，你去救治大神官阁下。盖尔，你去第二训练场召集40名学生过来。全体水系魔导师，合力施展甘霖术。其他人，跟我一起，将伤者送到诊疗室……”他很快便下达了命令，“你们毕业有段时间了，还记得路吗？”
在场所有统领一方的军部新贵，都像是刚入伍的新兵一般，整齐的脚踵撞击，挺直腰背，行军礼道：“领命。”而后迅速的四散开去。
六名魔导士合力施展的甘霖术法阵覆盖了整个国王大街。精神力出众的人，经过光明系和水系两次魔法治疗，已经清醒过来，他们大都眼神茫然，抓着头发，疑惑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利奥扶住一个人的肩膀，微笑的看向她的眼睛，问，“是谁袭击了你们？”
“校长大人……”那个女孩子红着脸答道，“我们被袭击了吗？为什么大家都倒在地上。”
利奥的蓝眼睛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是一个调皮学生的恶作剧……对不起，海姆瑞会给他应有的惩罚，给受害的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作为校长，我在这里向您道歉。”
“啊……我们并没有受伤，所以请不用……”那女孩子有些受宠若惊。
“事关军人的荣誉，请不要为他求情。做为受害者，您有权向海姆瑞申诉，索取赔偿。无论如何，请先去治疗院检查一下吧。”
水系魔法缓慢的修复着受损的内脏。
艾琳娜可以感觉到，海默尔呼吸中的杂音逐渐消失，吐息也恢复了正常。
可是他望着天空，湛蓝的眼睛里空洞迷茫。他像是被所有的人抛弃了一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生命的迹象本身，对他而言仿佛已经没有了意义。
艾琳娜默不作声。
就本身意愿而言，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太阳神本尊一样明媚耀眼的大神官的；但是作为军部的一员，她并不愿意跟这个人的神殿势力打交道——神的代言人与世俗暴力之间并非没有一个双赢契合点，但是这个人傲慢的杜绝了合作的可能。
十年前的革命因为他拒绝合作而失败，艾斯加特背负了叛乱者的污名。军队失去圣战的旗帜，从此只能处于走狗的地位。
幸好龙骑士库赛重新为军人挽回了荣誉。
想到这里，艾琳娜忽然感到不安。刚刚在礼堂里，他们觉察到的压迫感，确实是龙威没错。阿西卡帝国龙骑士并不多，身在帝都阿加西的……
“阁下，是索隆的龙骑士来袭吗？”
“不是。”海默尔倦怠的回答。
“难道是……”
“不是！”海默尔毫无预兆的暴怒了。
“可是库赛队长今天……”
“我说了不是他，没有袭击，一切只是意外，你没有听到吗？！”
太激动的动作牵动了伤口，海默尔再一次咳出血沫来。他推开艾琳娜，捂着胸口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他想要再发动一个传送阵，但是刚刚的魔法盾已经耗尽了他的魔力。
他把法杖当做拐杖扶着坐下来。利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咳了一阵，小声的说：“谢谢。”
“不用谢。他虽然不是海姆瑞的学生，但是……军部和海姆瑞荣辱与共。”利奥怜悯的看着狼狈、孤单的大神官，“倒是今天的账单，就麻烦阁下帮忙审批了。”
海默尔点了点头，而后对利奥伸出手去，“请帮忙，把我扶回礼堂吧。”
“其实您不必这么勉强……”利奥温和的蓝眼睛注视着海默尔，他不能忘记自己最钟爱的学生因这个人而死，但是他没有办法讨厌他——这个孩子拥有他想教给学生的最珍贵的品质，在精神领域他不可战胜……何况他高尚无私，还是个寂寞的智者，“就算您跟海姆瑞走得再近，有理想的孩子也还是不会选择这里。”
“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海默尔平静的回看着利奥，“军人奉献生命保卫国家守护和平，是最高尚的职业。”
“但是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发动暴乱去清除国家的积弊和政治的污垢，对吗？”
海默尔的回答平静，但毫无商量的余地，“是的。”
“回吧。”半空中兰斯洛对菲尼克斯说道。
“已经找到你的目标了吗？”凤凰歪着头调笑道。
“没有……她不在这里。”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守护魔法的感觉，但是兰斯洛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兰斯洛有一种挫败的预感。他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寻找这个人，比起找到她，他有一千种更简单的方法摆脱她。
可是当做梦都开始让他期待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必须找到这个人，才能摆脱纠缠不休的、虚幻的爱情。
海姆瑞的骚乱并没有扩大，而是水泡一样悄无声息就消散了。
库赛被调离阿加西，前往阿西卡与索隆帝国交界的赫塞拉姆边境警卫队赴任的消息传来后，帝都半数少女集体心碎。关于他为何被调任的流言也慢慢扩散开来。
刨去“抢了皇子殿下的情人”这种毫不沾边的八卦，“袭击了大人物”、“据说跟海姆瑞参观日的集体昏睡事件有关”这些很接近事实的流言也不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参观日上受害的平民，集体对真相保持了缄默。
莲华知道，在这个世界，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只要有强大的魔导士封印他们相关的记忆就可以了。她痛恨这种做法，并不只是因为莲衣的关系。
意料之中，海默尔并没有找她麻烦——至于有没有找依娜，莲华就不清楚了。但无论如何，依娜依旧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早出晚归，并没有可能被抹杀的迹象。
但这几天莲华跟依娜的关系依旧有些别扭。
依娜一直是个很称职的监护人……是莲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管有意无意，她确实隐瞒了她不少事情。其中还有一些对依娜的安全和前途构成了威胁。
还有一件事也让她很烦恼……她发现自己又不会用魔法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会过，那天的意外也是因为什么东西附在了她身上，而现在那种东西再一次抛弃她了。
她心事重重，这两天的学习就很没有效率，以往带上魔法眼镜，半天就能学完的课本，这次她用了整整两天都没看完半本。
这一天晚上是依娜惯例的解疑时间。泡好茶、端上点心后，莲华和依娜分别在桌子的对面坐下。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沉默以对。莲华什么疑问也没有提出来，只是很挫败的垂头坐着，像是个等待审判的罪犯。
依娜喝完一杯茶，叹了口气，“我说小姑娘，你在烦恼些什么？”
“很多事情……”
“但是你再不用功学习，下个月的入学考试怎么办？”
“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依娜又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收养你这件事情，我做得确实太草率了。”
莲华承认，因为依娜的坦率，她心里有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失落。
“但是你究竟把母女关系当成什么了？”依娜的手滑到她的脸上，泄愤一般用力了拉扯揉搓，“就好像一个女人忽然怀孕，明明想要个儿子，结果生下个女儿来一样。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没有如愿得到一个儿子，就把你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吗？”
莲华忽然觉得自己的脸被蹂躏得很冤枉……这个女人，她究竟在说什么啊口胡！
依娜松开她的脸，轻轻拍了拍，“你只需要考虑怎么考个好成绩，讨妈妈欢心就好了。其他的事就交给成年人来烦恼吧……嗯，现在脸色红润多了，这才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莲华想低头，却被依娜强硬的捧起脸来，眼泪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流下来。
依娜笑着帮她擦掉，拇指上粗糙的茧子划得她很疼。
依娜有些无奈的嘀咕，“这么小的个子，怎么藏了这么多事啊你。你童年到底怎么过的，这么闷骚的性格……”
莲华举了举手，“我还有话说。”
依娜大方点头，“批准，说吧。”
“如果我拒绝封印魔王，唔……”
“都说了这些事交给成年人，”依娜双手一挤，打断了莲华的话，“打倒魔王本来就是勇士的责任，你看不起我们吗？”
莲华泪汪汪的摇头，再次举手。
依娜松开，笑道，“说吧。”
“如果我救姐姐，把跟她一起封印的魔王放出来的话……”
这次依娜并没有马上作答。她沉默了很久，才字斟句酌的说，“尽管只是魔王灵魂的1/7，但是它的强大也不是你能想象的。真的会死很多人。可就算这样，那也不是你姐姐该承受的，所以，没有人有权利责备你。不过……你是否有考虑过你姐姐她自己的意愿？”
莲华最后一次举手。
“天使男说我能封印魔王，所以我应该也能变很强大……等我强大能打败那个1/7的时候……”
依娜愣了一瞬，随即攥着拳头用力把莲华的头敲偏掉，“那你还不快给我好好学习！”
莲华泪汪汪的捧着书伏案苦读。
依娜转过身，有些受不了了似的扶着额头——又是那种天真又自信的目光，干净明亮得难以直视。她早说过，自己对这种孩子最没有办法了。
拉昂连续三天缠着兰斯洛，终于引起了校园八卦党和兰斯洛同好会的关注。
“难道王子殿下又要有新的配对出现了吗？”
“上次对抗赛他多轰了海姆瑞的队长一炮，就发展成相爱想杀的悲虐系列。这次连续三天腻在一起……你觉得那帮人会放过他们吗？”
“我听说图书馆里，是王子先注意到他的。”
“我怎么听说是他死缠着追到旧校区去，还试图推到王子未果？”
拉昂的悲剧就在于他是个情报收集狂。如果说以上对话没引起他的警觉很正常，但是当他在自己费力搜罗来的某圈内同人月刊上看到自己和兰斯洛的35禁剧情后，再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靠！这帮人脑子有问题啊，为什么是我在下面！”
喂喂，你吐槽的方向错了吧，根本问题不在这里好不好。
兰斯洛无视他，倚着兰桂树，继续午睡——自从他上次“失手”把那个该死的全女性社团里唯一一个男性成员轰成中度烧伤后……虽然这些可恶的八卦没消失，但总算转向了勉强可以容忍的方向了。既然她们已经低调的转入地下，他只需眼不见心不烦就可以了，无需赶尽杀绝。
喂喂，同学什么时候你的心胸这么宽广了！
但是他也觉得被拉昂缠着很烦。
“林德的笔记概要我已经给你了。”你自己研究不行吗？
“但是有些地方我搞不懂。”
关我什么事？
“我得尽快弄明白，没有时间了。”
很烦人……
兰斯洛睁开眼睛，看着拉昂。不得不说，他的眼睛虽然美丽，但是跟他对视的时候，总是会让人不寒而栗——简直就像有龙威之类的不合理的东西存在。
拉昂觉得自己被捏住了脖子，“东方……有闪亮的东西。”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令人窒息的危机感终于有些缓解。
“再做一次交易吧。”拉昂试探着说，“我有个学生刚好住在东边码头附近，你帮我去上一堂课，给她讲炼金术。我为你做一次星灵占卜……虽不见得能找出来……”
“什么时候？”兰斯洛垂下睫毛，平静的问。
门铃响的时候，莲华飞跑下楼。
开门的瞬间，仿佛黑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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