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给你一个拥抱

　　风吹过，蓝色的绣球花，和她白色的裙摆。花园那边，大人们围着餐桌，还在说笑。

　　林叁七眼睛没看他，望着随便一个方向，虚无的空气，说：“我本来打算，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去向嘉巳哥哥告白。”

　　“……那现在呢？”他低声问。
　　林叁七摇头，“我不知道。”

　　她应该算个幸运的考生，在考试之前，拿到试卷的答案。
　　却又是个不幸的暗恋者，她喜欢的陈嘉巳，在意的人并不是她。

　　怕被拒绝，会被拒绝，已经提前知道结果，她再去撞南墙，只会徒增尴尬。傻子都知道，明智之举是及时止损。
　　可是，不甘心。

　　就像小时候参加长跑比赛，在最后一圈，发现别人都已经到达终点。继续跑下去，身体会更难受，也不会得到任何奖励，可这时候放弃，之前跑了那么久的辛苦，又算什么？

　　那个时候，她摔倒在跑道上，被抬出赛道，没能自己做出选择。
　　现在，又戏剧性的，面临同样的问题。
　　怎么选？她真的不知道。

　　“去吧。”陈戌懿突然出声。
　　林叁七侧头看他，但没能和他对上目光。

　　陈戌懿低着眼睛，像是在看脚下的杂草，瞧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只淡淡地说：“你等这一天应该等了很久吧，从小就那么喜欢他，等了这么久，不去坦白心意，岂不是很对不起过去那么多年的喜欢？”

　　“你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怎么这时候临阵退缩？”
　　他突然笑了，抬起眼，她却没在他眼里看见笑意。

　　不知怎么的，林叁七忽然有点生气，“你知道什么呀？”
　　没错，他知道什么？不知道陈嘉巳已经有了江医生，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陈戌懿收敛起笑，表情认真。
　　林叁七没再说话，别开脸，心里莫名发堵。

　　“这样吧，”陈戌懿拿出一枚硬币，提议，“正面去，反面不去，让老天决定。”
　　抛硬币决定未免太儿戏，但似乎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林叁七伸手，要接过硬币，又停了半秒，把硬币和他的手一块推回去，“你帮我抛。”
　　“……好，我帮你抛。”

　　陈戌懿没多说什么，硬币放在指尖，抛向空中。她的视线跟着硬币上升，下降。硬币落在他掌心的瞬间，被他另一只手盖住。
　　他收回手，自己先看了一眼。

　　林叁七突然紧张起来，像急于得出跑马结果的赌徒，语气里不自觉带些急切，“正面反面？”
　　陈戌懿抬眸，嘴角弯起，“你该去找陈嘉巳了。”

　　林叁七一怔，“哦……”
　　是老天让她去找陈嘉巳告白，连老天都不愿意让她放弃吗？

　　“那我……去了……”
　　她越过他，朝屋内走去，进门，上楼，最终消失在他视野中。

　　陈戌懿收回目光，挪开手，刻着牡丹花纹的硬币，安静躺在手心。

　　他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住表情，几秒后，攥紧硬币，抬手捂住眼睛，低骂了声：“这时候还装大方，傻逼吗我。”

　　*

　　陈嘉巳在后院抽烟。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泳池边，指间的猩红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他也有坚持不了的事。她第一次发现。

　　林叁七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脱下鞋，在他身旁坐下，学着他，把腿伸进泳池，长裙被浸湿也不管。

　　“我有话要和你说。”她开门见山，连平日的称呼都没带，语气甚至有些冲，不像是来告白，反而像要吵架。

　　陈嘉巳碾灭烟头，放在身旁的烟灰缸里，声音依旧温和，“什么话？”

　　“我……”林叁七顿了下，深呼吸两回，总算开口，“我是在十岁那年喜欢上你的。”
　　陈嘉巳低笑了声，“原来你以前还讨厌过我吗？”

　　以他的情商，不应该听不懂她说的喜欢是哪种，但他却故意用玩笑话回避。
　　他甚至一点惊讶都没有。

　　白天那种让人动摇的感觉又来了，陈嘉巳或许，早就看出她喜欢他，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不，不是或许，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
　　他那么聪明，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林叁七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她想起小时候溺水，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口鼻，窒息，心悸，毫无办法，陷入绝望的恐慌。

　　那时候，是陈嘉巳救了她。
　　现在，也是他把她推进自我厌恶的漩涡。

　　好后悔啊，后悔告白，后悔来这里找他，后悔抛硬币，什么让老天决定，老天只想捉弄她，看她笑话！
　　这个恶作剧，太过分了……

　　林叁七低头捂住脸，呼吸颤抖。

　　“想吃冰淇淋吗？”陈嘉巳忽然问。

　　她知道，他在找借口离开，给她独处的时间。这种时候，他依旧体贴周到，不是只对她一个人，任何女生在这里，他都会这样做。

　　“你还记得我在十岁那年离家出走，你找到我，把我带回家的事吗？”林叁七没让他走，继续说。

　　她已经毫无想法了，只是想像完成任务一样，把这件事做完。就像陈戌懿说的，她可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决定要做的事，怎么会半途而废？

　　陈嘉巳略一沉吟，说：“有印象，那天下很大雨呢。”

　　那一天，对林叁七来说，不是轻描淡写的有印象。

　　那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原因是和妈妈吵架，怎么争执起来的，记不太清，但之后的事，深深刻在她记忆里。

　　跑出家门的时候，天色很阴，林叁七一个人走了很远，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小型儿童乐园，她的秘密基地。

　　说是秘密基地，其实也只来过一次。因为位置偏僻，她觉得没人会来这边玩，于是自作主张，把这当成她的秘密基地。

　　同样是因为偏僻，她也懒得跑去那边玩，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记秘密基地这回事。
　　离家出走的时候，偶然走到了这里。

　　其实跑出家门后，林叁七马上就后悔了，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心里憋着一口气，索性越走越远。

　　本想着在秘密基地玩上一会儿，就自己回去，却没料到，突降暴雨，她躲在滑梯下，被迫困在那里。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她越来越慌。
　　秘密基地太偏僻了，没人会找来这里，她死定了。

　　正当林叁七又饿又怕时，她听见雨幕中传来的，有些模糊的，陈嘉巳的声音。
　　陈嘉巳找到了她。

　　比她大五岁的男生，撑着雨伞，拿着手电筒出现时，林叁七中二又浪漫地觉得，她心里的雨停了，她的世界被点亮了。
　　无论她被困在哪里，她的嘉巳哥哥，都能找到她。

　　“所以，我才会喜欢你。”林叁七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被老天恶作剧就恶作剧吧，她已经完成十岁那年的使命，从此以后，陈嘉巳就只是陈嘉巳。

　　她才不会死缠烂打，她那么好看，才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总会有人喜欢她的，一定会的。

　　“原来是这样，”陈嘉巳了然地说，又话锋一转，“不过，有点小误会。”
　　林叁七问：“误会什么？”

　　“找到你的人，不是我。”

　　陈嘉巳笑着说出真相，“是戌懿带我去的那边，他说他看到了你，但你当时在跟他闹矛盾，肯定不愿意跟着他走，让我去把你带回家。”

　　林叁七睁大了眼，感觉自己的什么东西受到冲击，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当时怎么不说！”
　　这哪里是小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

　　陈嘉巳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你没问过我。”
　　……她突然觉得陈嘉巳的性格有点讨厌，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淡定。

　　淡定的他又笑了下，并不真诚的，甚至带点玩笑的语气，说：“没想到这件事对你这么重要，抢了戌懿的功劳，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我讨厌你！”

　　林叁七从地上爬起来，甩下这句话就往屋子里跑，跑到门口，又停下，转身，冲他说：“盯好你的手机，不然我一定会给江医生打电话，把你偷偷抽烟的事告诉她，让她骂死你！”
　　放完话，立刻跑没影。

　　陈嘉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俊不禁。
　　果然还是小孩，在爱意里长大的，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小孩。

　　独自坐在静谧的夜色里，他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重新点燃一支烟，但没吸，只夹在指间，任它烧到尽头。
　　“她才不会管我死活呢。”陈嘉巳轻轻说。

　　*

　　跑回房间，林叁七的心情还没平静。
　　竟然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还直到今天才知道。

　　这算什么？
　　她活在哪部古早狗血漫画的世界吗？陈戌懿是什么专为他人做嫁衣的悲情男二吗？

　　林叁七靠在门边，捂住脸，“搞什么呀……”
　　难道这才是老天的恶作剧？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那她也太惨了！

　　林叁七拍了拍脸，去卸妆，洗澡，她要用水把今天晚上的记忆都冲掉，最好把陈嘉巳这个名字也从记忆里冲掉。

　　洗完澡回来时，已经十一点多，吹头发的时候，习惯性把手机拿过来玩。她今天一直把手机放在房间，都没怎么看，冲浪时间严重不足。

　　打开手机，看见微信里，狗狗在几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八点三十七分，狗狗说：[生日快乐。]

　　林叁七的出生时间就是八点三十七分，这也是她名字的来历，不过她没和狗狗说过这件事，没想到这么巧，她刚好卡在这个时间发来祝福。

　　林叁七回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又问她现在在干嘛，但对方没回，可能是睡了，也可能已读不回。
　　她没在意，女大学生的聊天方式总是匪夷所思，回消息的速度全凭心情。

　　吹干头发，时间快到十二点，十八岁的第一天，马上要结束了。

　　林叁七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她今天好像还没跟陈戌懿说声生日快乐，问他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话题完全被他带偏，也忘记说。

　　要去说一声吗？
　　林叁七有点纠结，从床上坐起来，又忽然想起，他今天也没跟她说生日快乐。
　　他没说的原因，肯定不是忘了，而是压根没打算跟她说。

　　林叁七抓了抓头发，莫名有点烦躁，这算不算扯平了？
　　她又倒回床上。
　　一分钟后，看一眼手机，十一点五十八。

　　林叁七叹一口气，认命从床上爬起，穿上拖鞋走出房间，停在隔壁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屋里传来拖鞋踩在地板的声音，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他没开灯，房间里很暗，只有她屋里投来的灯光，勉强照亮这边。

　　陈戌懿站在门口，大概是刚从床上爬起，稍长的头发有些凌乱，昏暗光线下，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晰，只能看清利落的轮廓。

　　他微低着头，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没问她做什么，也没说其他什么话，只安静地，直勾勾看着她。

　　“你已经睡啦？”林叁七忘记他可能已经睡下的这茬，突然有点尴尬，“我想起来今天还没跟你说生日祝福，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生日——”

　　陈戌懿忽然伸手，她被他抓住手臂，拽进怀中。

　　剩下的祝福，在失控过速的心跳声中，变成磕磕绊绊的疑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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