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进了房，尤迦尚还有些失魂落魄，她有些疲倦地躺在榻椅上，微微阖上眼眸，心底却无端的慌乱无比，仿佛胸口堵着一样东西，她闷得发慌，可是真要拿掉了，却又觉得空空荡荡。而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努力想要看清，临到眼前了却又如此害怕。

　　可是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在那些奇怪的梦里，她醒来，每每这样问自己。

　　而他也曾说过，只是梦罢了。

　　是啊，只是梦罢了。

　　尤迦忽然想起那日，她去看娜木姬时问她喜不喜欢哥哥，娜木姬却语气幽微：“自然是喜欢的，只是——”

　　那未说完的半句，她当时只觉得不以为然，现在却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娜木姬当时的心境。这世上大约很多人和事，都不能太过纵情地去爱和恨，只因怕到头来伤得最深的是自己。

　　所以就连她的阿娘亦是无声地纵容着她喜新厌旧的性子，也许就因为她生在帝王家，早已窥见她日后必定要走的路。

　　她缓缓睁开眼来，却落入一双探究的墨色眸子中，不由一怔：“你怎么还没走？”

　　北君昊便微微沉了沉脸色，盯着她，忽然若有所思道：“你似乎一直很怕见到我。”

　　尤迦怔了怔：“怎么会，你又不是洪水猛兽，”她神色渐渐恢复如常，盈盈笑开道，“不过却是比洪水猛兽更厉害的帝王，我自然是要畏惧几分的啊。”

　　北君昊冷冷哼了一声：“我怎么瞧着，你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再怎么说，我也是回纥的公主，”她笑得悠然，回敬道，“若我太过怯懦，岂不是丢了回纥的颜面。”

　　北君昊抬眸瞥她一眼：“巧舌如簧。”

　　她躺在榻椅上，闻言扑哧一笑，容颜越发灿烂：“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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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十分，阴云澹泊，没过多久就飘起了雨，细细绵绵，将整个九原郡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媚娘端药进来，就看到房内窗户大开，风夹着雨丝飘进来，带了丝丝冷意，而尤迦站在窗前，凝神不知望向何处。雨幕下容颜素净，望向雨幕中的眼眸，几分安澜于世。

　　媚娘瞧得不由一怔，回过神来忙道：“姑娘病刚好，怎么又在这里淋雨呢。”放下药碗，走过去支下了窗子。

　　“媚娘，”尤迦转头淡淡一笑，瞧见桌上放着的药碗，不禁苦着脸问道，“怎么还要喝药么？”

　　“当然还要喝，”媚娘抿嘴笑道，“大夫说了，这药要连着喝五天，病才断得干净。”

　　尤迦便“啊”了一声，皱着眉头将药喝尽，又喝了好几口糖水，才搁了碗，望向窗口，悠悠叹了口气：“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九原郡靠近南方，这雨一下，可是要长了，便是南方人常说的梅雨时节了。”媚娘含笑答道。

　　“九原郡？”尤迦若有所思道，“我们是在乌苏了么？”

　　“说起来九原郡也不算是乌苏的呢，不过已经离乌苏很近了。”

　　“那——”尤迦迟疑问道，“乌苏的都城离这里有多远？”

　　媚娘答道：“不远，再往东走个半天就到了赤谷城了。”

　　“哦，这样啊。”药喝下去，尤迦就有些犯困，掩嘴打了个哈欠，媚娘察言观色，屈膝行礼含笑道：“那姑娘就休息吧，媚娘告退。”缓缓退出了房间。

　　尤迦便沉沉睡了半宿，醒过来，周身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闭眼还想再睡，大约睡得太早，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披衣下了床。

　　缓缓踱出院子，才瞧见前院廊上挂着大红灯笼，隐约有女子娇媚的嗔骂声音传来，她便有些失笑，睡了半宿，都忘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有些无奈地想往回走。

　　“竟躲到这里来了！”手臂却突然被人擒住，身侧一个彪然大汉正面色不善地瞪着她，“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么！”

　　“你们又是什么人？”尤迦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尚还有几分莫名，瞧见周身几个都是身材魁梧的人，却个个面露凶相，心中已然揣测到了几分，冷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进了春风楼还想出去。”那擒住她的大汉却冷声一笑，并不听她的辩解，只拖着她往前院走。

　　“放手！”尤迦甩脱不得，不由有几分慌乱，“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

　　那个大汉却不理，直直拖她往前走，尤迦心头一急，抬脚就往大汉那里踹过去。那大汉吃痛手一松，尤迦慌不择路，急急退了几步，又退回了院落中。

　　“不让你吃点苦就不知好歹！“那大汉朝狠狠地往地上一啐，挥了挥手，四面便渐渐围拢过来数十人，面色狠绝。

　　尤迦慢慢往后退，靠上阑干，看清形势，心下反倒渐渐镇定了下来。寡不敌众是一定的，此时强攻，不如智取，便渐渐放软了气势，微微站直了身，低声道：“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你们何必紧张，现在就回去。”一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学乖了就好，省得吃苦，”那大汉却是疾步上来，阻了她的路，阴声道，“那黄公子可已是等不及了，你就不用往后院去了，直接去了黄公子处。”

　　尤迦咬了咬牙，抬眸冷冷一眯眼：“去就去，你前面带路。”

　　那大汉一震，竟想不自觉的俯身答是，反应过来后心里暗暗一惊，面上划过一丝疑虑，又强行压下。

　　尤迦站在门外，缓缓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扑面便是一股靡靡的香味。尤迦几欲作呕，刚退了一步，身后便被人狠狠推了一下，不由往前跌了进去。

　　悬起帷幕的雕花紫檀大床上一个体型微胖的男子望过来，神情蓦然一滞，接着咧开嘴笑了起来，笑意涎涎，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

　　尤迦直觉的闪身避开，撞上身后的桌案，搁在一旁的古琴差点落地。

　　那黄公子面色一沉：“怎么还不许碰了？”

　　尤迦瞥到一旁的古琴，心上一计，自然的落坐到摆着古琴的阁案前，垂眸嫣然一笑：“公子，不如先听一曲吧。”

　　那黄公子收回手，脸色微微好转，微胖的身躯滑到尤迦的身畔：“好，咱们也来玩回文雅的。”

　　尤迦皱了皱眉，挪开稍许，起手轻轻一勾，起调委婉平转，便似落日清辉，熏风拂涟漪，曲风暖暖的荡漾开来，稍过片刻，音调不起，反越降越低沉，慢慢转成轻吟，似迎合又似散开，如江风习习，花草微微摇曳不定，层迭恍惚。低到及至，忽尔一起，恰似波涛乘风而起，由远及近拍打河岸，远处白矾点点，波澜起伏，眼前之景豁然开朗壮阔。

　　旁边的人似是听得痴了，望着远处怔怔出神，仿佛失了七魂六魄。

　　尤迦暗暗一声冷笑，手下勾弦的动作越发快起来，曲调越来越高，最高处，她指下用力一压，便打算弃琴而去，琴音哑然而止，却忽然有箫声紧紧跟上，仿似迎浪而来。

　　尤迦脸上神情不由大变，这首曲子，当年她阿娘教她的时候就跟曾厉嘱过她，如无必要，不得弹奏，因为它——

　　尤迦转头去看那黄公子，那人鼻口处已渐渐有血迹流出来。

　　她本意只是想逃脱，到底不愿害人，当下推琴而起，疾步跨到门口，推门而出。大堂里异常寂静，人声喧哗远去，听得开门声，所有人都齐齐仰头往上面望过来。

　　尤迦一怔，目光扫过周围，便见北君昊负手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她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眸瞬时微微眯了眯，眸色深讳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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