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尤迦沉沉睡了一晚，半夜发了汗，就好了许多。翌日醒来，外头已经是艳阳高照，她慢慢坐起身，眨眨眼，便彻底清醒了过来。听得外头有女子轻盈的声音：“公子，这个时辰姑娘也该喝药了？”

　　帘子被掀起，北君昊走进来，看到尤迦抱膝坐在床头，望过来的眼眸黑白分明，微微愣了一下，继而弯唇笑道：“醒了。”眸底的眼色却极是柔和。

　　“嗯，”尤迦转头看了眼窗外，犹还带了几分迷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晌午了。”北君昊答道，挥了挥手。

　　便见一个妆扮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头上梳了高鬟望仙髻，配上金簪风钗，华丽而不失妩媚，眼眸盈盈浅笑，身段妖娆，款款俯身时露出诱人的白皙脖颈：“姑娘，该喝药了。”声音却不娇不柔，少了魅惑人心的娇吟，反倒多了一丝恭谨。

　　尤迦忍不住抬眸打量了她几眼，低头才瞧见她手里端着的一碗黑乎乎的药，不禁皱了皱鼻。

　　那女子了然一笑，嫣然道：“知道姑娘畏苦，已经加了甘草了。”

　　尤迦接过去，闭了眼，一口气仰头喝尽，虽说加了甘草，但是药总有三分苦，她勉强喝完，脸色却已经皱成一团。

　　北君昊失笑道：“有那么苦么？”

　　那女子眼中亦是带了几分笑意，接过药碗，一俯身便退了出去。

　　北君昊在几案旁坐下，探究般逡巡着她的容颜，缓缓道：“昨儿个晚上你——”却见尤迦神色平静，并无什么异样，便有些问不下去。

　　“昨儿个晚上我怎么了？”尤迦环顾四周，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什么。”他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尤迦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瞧着房内的摆设，狐疑道：“这里是客栈么？”

　　“不是，”北君昊淡淡道，“这里是春风楼。”

　　“春风楼？”尤迦想了想，突然满脸不可置信望向他，道，“你是说这里是——”

　　“风月场地。”北君昊扣了茶杯，漫不经心接口道。

　　虽然春风楼是风月场地，他们住的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瞧着北君昊身边的罗成这几日总带着一些人神色匆匆地来回，尤迦便也渐渐清楚北君昊住在此处，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寻花问柳。

　　便是当日送药过来的女子，妖娆妩媚，对着北君昊却是恭谨中带着几分畏惧。尤迦望着窗外，眼中有着淡淡思虑，心中猜测道，风月场地，消息最是灵通，这里应该是那个人暗中培植的势力吧。

　　而如今，那人却这样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部署一切，不知道是因为相信她不会出卖他，还是太过自信，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包括她在内？

　　不管是哪一种，尤迦都忍不住皱眉。

　　“姑娘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的，”一旁送药过来的女子瞧见她有些怏怏不快的神色，却是误会了，眉眼微微带笑。神色暧昧道，“公子忙完这一阵，就会来陪姑娘了。”

　　“谁要他陪，”尤迦不屑地撇嘴咕哝道，不过如果能出去走走的话，她心中倒是有几分兴趣，“厄，我现在真的能出去么？”

　　那女子屈膝行礼笑道：“姑娘唤我媚娘即可，若是姑娘想出去，媚娘愿意作陪，只要姑娘不嫌媚娘碍眼就好。”

　　“怎么会，”尤迦亦是抬眸笑得灿烂，“媚娘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白日的春风楼倒真是十分清静，大约是因为风月场所，一路走来，风景亦是十分不错。媚娘带着尤迦走到一个亭子处。亭子建在湖上，流水经过小桥，缓缓而去，倒是有几分江南的味道。尤迦便驻足多看了几眼。

　　“这里是九原郡，已经靠近南边了，”一旁媚娘含笑解释道，“来这儿的人大多是通商往来的江南人士，所以这里多是依着那边的风俗而建的。”瞧着尤迦看得有些入神的样子，忍不住猜测道，“姑娘是南方人么？”

　　“不是，”尤迦回过神来，缓缓一笑道，“我只是经常听别人说起南方风俗景物，所以有些向往罢了。”她往亭子里走去，看到凉亭的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随手便摊开了一张白纸，起笔草草画了几笔，却是一座石桥跃然而上，一旁媚娘含笑拍手赞道：“姑娘好文采。”

　　其实琴棋书画，尤迦倒是都学过一段日子，只是学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大多只学了个皮毛。用她阿娘的话说，总是恒心不够，学了这个，又看上那个，只凭一时兴趣，一旦兴致失了，她便极少碰了。

　　那个时候阿娘就摇着头，“真不像我，”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大约是像你父汗了。”

　　当时尤迦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后来渐渐便懂了，阿娘大约是在说她喜新厌旧的性子像父汗吧。

　　后来的岁月里，阿娘倒是鲜少管她了，有时候摸着她的头，却像似带了几分纵容：“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吧，也许这样也不是不好。”

　　阿娘的心思，尤迦直到现在才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女子若是太过长情，未免不寿，不管如何，阿娘总是盼着自己好的。

　　然而，这样好与不好，却依旧很难说清。

　　尤迦执笔的手停了停，缓缓叹了口气。

　　“怎么不画了？”身后有人突然出声道。

　　她惊了一惊，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在纸上落下一个豆大的黑墨点。

　　“哎呀，”她已然不用回头也能猜出是谁了，不快地抱怨道，“都怪你，这画都废了。”

　　“那倒不会，”北君昊低眸瞧了片刻，贴近她身后，忽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尤迦一怔，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前俯去想退开一些，却听得北君昊淡淡哼了一声，握住她手的力道越发紧了些。

　　好吧，你总是北辽的皇帝。尤迦无奈叹道，相处这几日，也渐渐了解到他的性子，帝王心性，强势凌然，睥睨天下，容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反抗。想到这些，尤迦便慢慢放松了身子。

　　北君昊带着她在纸上的黑点处稍稍描了几笔，一座山头隐隐显了出来，再添了几笔，一幅画便已经完成了。他低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尤迦一眼，眼底有一丝奇怪的意味蔓延开来，“一起落款，如何？”虽是这样询问，却未等到尤迦答话，便已经动笔写了起来。

　　尤迦撇了撇嘴，任由他握住手带着，没有做声。

　　最后收笔，北君昊挑眉淡笑道：“如何？”却分明已经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微微僵直了身子。

　　看着最后的落款，尤迦脸色刹那变了。

　　“‘莫函’是朕还是太子时，太傅大人在朕弱冠时给朕取的字，”北君昊眼眸沉沉盯着她，一丝不放，“自朕登基以来，已经甚少用到了，不知尤迦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知道。”她别开头去，眼神几近慌乱。

　　“若是朕没听错的话，”他终于放开她，负手，漆黑的眸子蕴着深意，喜怒难辨，“那日你落水受寒，喝了药，神智模糊间，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也许是你听错了。”她几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地辩解道。

　　“是吗，”北君昊的声音微微低沉，意味深长道，“朕倒是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尤迦怔怔地瞧着面前的那幅画，无法言语。

　　“好了，”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北君昊倒是有些意外，放低了声音，语气含了一丝叹息的意味，“我不逼问你就是了。”

　　“出来的也够久了，小心再着凉，”他顺势拥住尤迦往回走，淡淡道，“回房去吧。”

　　尤迦这才回过神来：“媚娘——”四下里，早已没了媚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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