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川,廷川

作者: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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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安西的冬天漫长,可是好的日子都短暂。漫长的冬天很快过去,春天来了。

      大明宫的晚上,紫微星在正殿的上空闪烁。
      宫中宴请,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圣上坐在正位上,坐下是文臣武将们,大家有说有笑。圣上有些醉了,看着有两个朝臣在耳语,圣上还笑呢,怎么大男人跟个妇道人家一样。那两个朝臣并没有理会圣上,而裴烁坐在他们对面,眉头紧皱。

      安禄山和史思明

      两个朝臣此刻之于大唐还无足轻重,但不久之后,整个大唐,甚至是历史都会牢牢地记住他们。

      那日夜宴之后,历史上最著名的安史之乱爆发了。

      安西。
      郭廷川的书房里,徐进和其他几个将士们围在书桌边,沉默着。

      “调不调?”徐进问。
      其中一个将士出来说:“将军,不可调,安西四周,回纥,突厥,吐蕃皆是虎视眈眈,若此刻抽调两万兵力,那安西岂不四面楚歌。”
      周围的将士点头认同。

      郭廷川坐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很久很久,久到这些将领注意力有些涣散了。

      “大家先回去练兵吧。”
      郭廷川憋了很久憋出这么一句。中午的时候将领被叫走,本就引得众人猜测。
      一群人乌泱泱地从书房里出去。只剩郭廷川了,书房里安静下来,静得人心烦。他也起身走了。

      书桌上有一封调兵诏书。
      “安禄山史思明谋逆造反,救长安以保大唐,安西四万军,抽调半数以援长安。”

      郭廷川路过长宁的凌阁门口,他前一阵在院子里给长宁装了一个秋千,此刻长宁手挽着纤绳,悠悠地荡着,春风拂面。她懒散地靠着,手上拿了一本书随手翻着。有些入迷,没有注意到来的人。

      郭廷川没有走进去,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他不想打破,也不想离开。

      她今天还在眉心画了红,点了面靥。穿着明黄色的裙子,透明的大袖披衫。阳光照得女人金光灿灿,像是梦里的画面。她的一切都是大唐的样式。

      是值得的吧,他所为之奋斗,想要守护的东西。郭廷川想。

      郭廷川回军营了。

      徐进凑上来,想要从郭廷川的脸上猜测出他的决定。

      郭廷川抬头望了一眼徐进,说:“调兵吧。”
      徐进没有二话,转身往出走。他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是到底还是半个军人。执行能力很强。

      几天之后,军队集结完毕,两万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城。他们走的那一日,郭廷川和徐进站在城楼上,目送这些人离开。

      队伍很长很长,他们的旗帜在上空飘扬,一个“唐”字。仅仅是一个字,就有人甘愿为之赴死。

      “他们要回家了。”徐进有些羡慕。
      郭廷川不说话。他预估着长安的情形,摇着头。

      “我问你,你愿意在故乡战死,还是在异乡苟活?”
      徐进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又是不能很快回答的问题,二人对话的间隙里,只有北风呼啸。

      “我已经记不清了”郭廷川说,“我只记得我十六岁就来这里了。”

      徐进:“这里已经成故乡了。”

      你的脸,你的习惯,你的作息,都和这里的人一样了。
      你早就不是长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

      少年时代的郭廷川,还不像现在这么低沉,郭家人才辈出,他的祖父,父亲郭敬之,还有舅舅郭子仪都是朝中肱骨。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都自觉地承担着守卫大唐的责任。文臣死社稷,将士亡沙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背负什么。这是郭家唯一不需要去问为什么的一件事。

      但是他和这个家族里的人又不一样。他不像是中原地区儒家教化出来的人,他像是从荒野里走出来的一样,有自己的法则。他在课业上并不出类拔萃,但是很有军事天赋。郭廷川和裴烁都曾是当朝太傅杨立奇的学生。裴烁聪明好学,文心坦荡,没有迂腐之气,一直以来政绩斐然,官运通亨。外界看来,如果说裴烁是杨立奇最喜欢的学生,那么郭廷川就是杨立奇最讨厌的学生。

      但是杨立奇对郭廷川就不能简单地用喜恶来评判。郭廷川不光没有文心,甚至没有仁心。杨立奇问他们若守城,弹尽粮绝该如何?
      学生们答得五花八门,裴烁说先假意投降,拖延时间,等待救兵。还有学生说与之讲和,还有什么暗杀首领,深夜突袭等等。周围的学生为自己的异想天开得意,嘻嘻哈哈嘲笑对方的主意。
      杨立奇:“你呢,郭廷川?”
      郭廷川:“两脚羊可食。”

      满座寂静,杨立奇看着郭廷川,愣住了。
      “不能上战场的,就都…”
      郭廷川话被杨立奇的巴掌声打断。挨了一巴掌,他便没有再说,只是看着杨立奇,来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狂得没边。

      晚上的时候,郭廷川和长宁照旧坐在桌子边吃饭。长宁觉得郭廷川和之前不同,之前是不爱说话,但是现在他明显心里有事。

      长宁:“你怎么了?”
      郭廷川很严肃地看着她。

      “长安,安禄山,史思明谋反了。”

      很脆的响声,长宁的筷子掉到地上。

      “那父亲他…”

      他弯腰捡筷子,胸腔窝起来,说话的时候用着力。“圣上目前安好。”

      但是在他直起身子的时候,不用抻着力,所以语气又正常。接着说:“正在从边陲地区调兵来保卫长安。”
      长宁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抓住语句里关键的词。

      “调兵?”
      “安西的也调了吗?”
      “是。”郭廷川低头喝了一口白粥。

      “不过你不要担心,安西向来震慑四方,即使周围有二心,也不敢马上有动作。”

      从他的话里,长宁终于知道那日在马车上,他的那些“疯话”,其实并不疯。如果当初安西答应了讲和,那在安西兵力骤减的那一刻,四周便立刻攻打,安西会以最快的速度沦陷。

      长宁在这一刻终于知道他想得有多远了。

      长宁追问,“大唐短期都不会再向安西调兵了。”

      郭廷川点点头,没有回答。夹着菜往嘴里扒饭。郭廷川虽然是也长安士族子弟,但是他吃相可不怎么典雅。不是那种细嚼慢咽的品味,他总是吃得很急。像是后面还有公务要处理。

      长宁的指头细长,暗红色的筷子把她的手衬得更白,轻轻夹着食物,汤汁顺着食物的边汇聚成一滴,垂在底端。但是她没注意,现在她的注意力都在郭廷川身上。

      两个人一动,一静。

      长宁手撑着下巴,看着郭廷川吃。

      现下安西兵力薄弱,四周蛮夷虎视眈眈,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令人心焦。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时刻,长宁看着自己男人狼吞虎咽地吃饭,好像一切事情都没那么难了。

      郭廷川咽下一口饭,说:“如果真到安西城破那一天,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
      郭廷川眼睛看着菜,筷子伸长够着,想要夹一块肉。

      长宁问他:“回哪里去?”
      回哪里去,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

      “回长安。”郭廷川说。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不容置喙,像是一家之主。

      “那后院的池子要白修了。”长宁一边说话,一边把郭廷川够不着的那盘菜移到他面前。

      池子,那是最初的郭廷川找茬的借口。但是郭廷川最后还是给她把池子挖好了。

      “那个时候你真是凶。”长宁说。
      “你还记得么?”

      郭廷川低头看着饭,他已经吃完了,但还是低着头看着空空的饭碗。
      “说话呀,郭廷川。”长宁声音很轻,并没有指责的意思,甚至现在谈起,也只是作为一种闲趣回忆一下。

      良久的沉默,就在长宁以为一切要熄灭的时候。

      响起郭廷川低沉的声音。四个音节像是单调沉重的鼓声,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但又觉得不止是这样,不止是这些。

      他说:“我都记得。”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长宁还在睡着。

      郭廷川已经穿戴整齐了。他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又坐回到床边。他大手摸了摸长宁的脸。

      “要走了?”长宁迷迷糊糊问。
      “嗯。”

      郭廷川要去巡防,几天不回来。

      长宁睁开眼睛,困顿让她皱着眉,努力坐起来,把郭廷川抱住。她的脸蹭着郭廷川的脖子。
      郭廷川使坏:“再睡一会儿吧,昨天太累了。”
      “啧~”长宁嗔他破坏气氛。

      后面的一个月,郭廷川很忙,他要安抚军心,加固防御,甚至还要操心屯田。回来的很少,但是二人度过的日子又是快乐的。因为少,所以都很珍惜。

      郭廷川不在的时候,长宁在书房里看书。丈夫不在,她也有思念,但是她觉得自己又不是哀怨的思妇,所以她得找点事做。
      武将的书房必然不怎么雅致,书也单一。四书五经全都没有。都是兵书。她的手指划过那些书,最后在其中一本停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指甲和书脊发出声响。

      长宁翻着,偶尔能看见郭廷川做的批注,有时候他赞同书里的话,有时候他又质疑。长宁想象着郭廷川写这些字时的情形,一定又认真又可爱。

      就在长宁凝神看书的时候,秋进来了。她递给长宁一封信。

      裴烁的信,上面写着“公主亲启”。

      “谋乱未定,战事四起,边疆兵力大减,安西危在旦夕,上欲弃安西边陲以保国都,郭廷川欲降欲反犹未可知,望公主东还长安。自乱以来,东西流窜,圣上安康无恙,然席临为虎何伥,与安禄山反,后为安所弃,余念及与公主旧情,未按律法凌迟处死。赐鸩酒以保其体面…”

      圣上要放弃安西了。
      裴烁杀了席临。

      后面还有,但是她读不下去了。

      长宁站起来想要走出书房,她的头发蒙,周身发凉,从书房里走出来,光线一时间由暗到明,晃得长宁睁不开眼睛。
      春日浓,春光本应照得人荡漾,但是此刻却照得长宁无处躲藏,照得生出一股寒意。她往前走着走着,眼泪堆在眼眶里,看不到路,越看不到,脚下的步子越乱,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她停不住脚,她需要这种忙乱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的心太疼。

      最后摔倒在院子里,她趴在草地上,像是一朵在春日里偶然凋谢的芙蓉。
      乱了,都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双温热的大掌扶着长宁的腋下,有力的臂膀把她提起来。
      长宁看向来人,她的声音悲伤无力,像是受伤的鹿。
      “廷川,廷川。”

      郭廷川把她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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