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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耸直入云的高度上,风有些刺骨,吹在陆吾发胀的头上,直如一盆冷水,让他不觉精神一震。
脚下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在入秋的季节里,色泽自下而上一路由绿而黄,再而白,间或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与褐,萧索之下,暗藏无数勃勃生机。山脉之间,蜿蜒着无数河流江溪,偶尔有一片大的水域,静静的躺在一处山弯,水也干涸得没有生气,赤裸裸一片片黄黑的河床,在炫目的阳光下,幽幽闪着光。
陆吾心中一阵烦闷,皱紧了眉,目光牢牢锁在远处那最高耸最挺直的一座山。“昆阳,难道你们真的难逃灭顶?”他默默的想着,深深叹了口气,“你们究竟还能支持多久?”
“或许我可以帮你。”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陆吾皱皱眉,没有回头。
“你知道我可以去求西王母。”
声音有些挫败低落,继续道,“或者也许可以偷出胜杖。”
陆吾仍然没有回头。
声音终于恼羞成怒:“陆吾!你…你欺人太甚!”
陆吾无奈的闭了闭眼,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
不出所料,面前是个青衣少女,明目皓齿,肤白如玉,粉腮上一层羞怯的红晕,贝齿轻轻咬着唇,一双水眸盈盈闪着光,又恼又羞的看着他。
陆吾皱了皱眉,“青鸟,你不用去陪伴西王母吗?”
青鸟张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陆吾冷漠的声音顶了回去,“就算你不用,也请给我留一点安静的空间。”
少女的脸红了,羞愤的泪水大颗大颗滴下来,清脆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她哽咽起来,双手紧紧绞着裙裾,终于道,“我…喜欢你。”
陆吾默默退了一步。
青鸟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竟然…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竟然还是…”
“对不起。”陆吾面无表情的说。
“为什么?”少女崩溃的喊起来,“为什么?他们说你爱上了一个凡人,你宁可…也不要我?”
陆吾没有回答。
“很快她就会白发苍苍,满面鸡皮,用不了三五十年,她就只剩一堆白骨!就算你一直爱着她,五十岁的她看着一直不变的你,除了恐惧她什么都不会有!我打赌,她决不会爱你超过二十年!这个痛,你难道还要再尝一遍?”
仍然没有回答。陆吾慢慢侧转了身,背着刺目的阳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可以!我的爱情可以陪着你到永远!你知道我爱你!”少女啜泣起来,“我连自尊都可以不要,我会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她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大颗的泪水打湿了脸颊,隔着泪光和骄阳,她没有看清,陆吾的神情是多么萧索和寂寞。
“青鸟,”他慢慢转过头,“真的对不起。”
少女的心沉了下去。
“你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孩子,不值得来陪我。你知道,很多人都在偷偷喜欢你。”
他的声音越是温柔,他的神情越是冷漠,就越是让青鸟锥心的疼痛。
“等你找到你爱的人,我送你一对青玉鸟,好不好?”
青鸟的心碎了。
“也不要为我去涉险,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能再连累任何人。”
“任何人?”少女凄凉的微笑着,“我不过也只是个任何人。”
“青鸟,你只不过是迷惑了。因为我从来不肯理你,你就以为你喜欢我。其实,我只是不理任何人,并非只对你。”
“任何人里,却并不包括那个凡人。”
陆吾的喉头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
“你竟然没有否认。”少女的泪簌簌落了下来,“他们只是说你的宫殿里有一个凡人,一个女人。可是你却没有否认。”她的手颤抖着伸出来,试图去拉住陆吾,然而他只是又退了一步。“难道你就不能说她只是你救回来的一个任何人?”
陆吾仍是沉默。
“她也爱你,对不对?”少女的唇边勾起一个凄楚的微笑,“当她爱过你二十年再伤害你的时候,请记得我,我可以陪你一直到永远。”声音哽咽了,青鸟绝望的咬着唇,“我会等你,等你这个二十年,就像我已经等了你三千年一样。”
陆吾深深的叹了口气,“青鸟,如果我能做些什么,让你不再伤心难过,请你一定要说出来。”
“那么…她究竟有什么比我好?”
晶莹的泪珠挂在少女的腮边,在炫目的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芒,她的眼睛红肿着,额际的发梢汗湿的贴在脸颊,“我可以为你去求西王母,我还可以为你去偷胜杖,再不会有人敢来指责你,只要你说一句,我可以为你去死。”
“可是,你仍然不爱我。”青鸟用力吸了口气,高高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强求,我等,一直等你。”
微风轻轻吹动着少女的裙裾,扬起她的长发,在身后缓慢的飘舞着,她踉跄的脚步在风中摇摆,慢慢消失在云端。
陆吾默默的站着,一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从身体里抽离,连续几个月的紧张和对峙留下的疲惫无奈在瞬间压在肩上,使得他的背影变得更加孤单冷肃。
他慢慢的坐下来,面朝着昆仑的方向,漆黑的眸子在刺目的阳光下微微眯着,尤其显得冷漠无波。
“只怕你们快要同族残杀了吧。”他默默想着,“生存从没有变得这样残酷,你们…过得去吗?你们是否从来都没有想过,聪明的过了份,招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他微微闭上眼睛,在刺骨的秋风中,静静的坐着。脚下连绵起伏的山脉随着太阳的西下慢慢变换着光影,渐渐蒙上一层暗灰的面纱。
远处的赤水河道明显细瘦了许多,看不见波光粼粼,却是一片死寂,岸边再不见郁郁葱葱的灌木林,只是鸟兽人群踩踏后的狼藉。南面的无达山上遍野枯黄,秋风飒飒而过,没有一丝生机。脚下的黄河已然断流,大片黄黑的河床上厚厚的淤泥,现在也已干裂得满是龟纹,想必早已饿死鸟兽无数。丑涂江不再像它的江神一般声势壮大,气势汹涌,只因自昆仑南麓而出的洋水,带不去一丝生命的水气。
从这高高的云端看下去,仿佛一切都那么平静,有谁知道中间多少枯骨,多少挣扎!下界万千生灵,其实都捏在你们的手里。仅仅是因为,你们聪明的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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